汉魏文魁-第1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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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怕段煨抄出来的不是棒子,而是刀剑……因而他朝是勋拱拱手:“是议郎远来,旅途疲惫,还是先歇息吧。议郎所言,容诩细思。”
其实他根本没打算细思,前脚才把是勋糊弄走,后脚赶紧就去找段煨——段哥,你听我解释……而且,弟还有一计献上!
越是聪明人,有时候越会想得太多,甚至钻牛角尖儿,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就是说的这个道理。是勋有时候就会想多,而且他也觉得原本历史上的贾诩到了晚年,风声鹤唳,也经常自己吓自己,搞得“惧见猜疑,阖门自守,退无私交,男女嫁娶,不结高门”——他这活得得有多累啊!
其实贾诩只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罢了。为避猜忌,自污为上策,如王翦也,如萧何也,谨守臣节则是下策——别人真会相信你贾文和无欲无求吗?其实以贾诩的智慧,完全可以行止自若,一如旁人,因为他可以号准曹操父子的脉搏,可以距离越界永远只差一步,而不必要缩得太厉害。你瞧瞧他向曹丕献“自固”之术,跟曹操说“思袁本初、刘景升父子也”,三言两语之间,不显山不露水地就帮曹操把继承人问题给解决了,既有如此智谋,还需要那么保守地避免猜忌吗?
要么他想多了,要么就是因为弄死了曹昂和曹安民以后,本能地觉得天下大势终归曹操,但自己恐怕再也得不到曹操的信任了……
比方说这回,他也想得太多了,其实是勋压根儿就没策划什么“离间计”——反正你早就打定了离开段煨的主意,还用我从中耍什么花样吗?是勋只是因为想把贾诩拉到许都而不是宛城去,所以普通地见招拆招罢了。但是贾诩就因此是坐立难安啊,紧着跑去跟段煨解释,还给段煨献上了一条毒计……
对于贾诩的谋划,是勋肯定是猜不到的——因为主客场的关系,哪怕换了荀攸、郭嘉,一样猜不到。他回到段煨派人给自己安排的住处以后,就找鲁肃过来商量,说贾诩此人,心不可测,我试着再劝他一两回,要是见不到啥效果,咱就只能打道回府啦。
是勋有点儿头疼,他自认非常懂得察言观色,哪怕是曹操、刘备这类枭雄,除非某些时候刻意隐瞒,否则内心所思所想总能多多少少地反应在外部的表情、举止上,使他得窥蛛丝马迹——而即便刻意隐瞒吧,是勋也起码能瞧得出来他在装假。只有两个人的表情他实在看不透,一个是郭奉孝,还有就是这个贾文和。
不过也无所谓啦,自己并不想真跟这二位斗——就不说一个份属同一阵营,另一个也迟早会上曹家的贼船,以是勋的能力,此际的势力,真能跟他们斗得起来吗?那种人精儿脑筋随便一转,就有一万条法子可以弄死你。自己能做的,就是尽量跟这二位套交情、拉关系,让他们成为朋友,而非仇敌。
就这么着无风无浪地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段煨就派人来请,说昨天时间晚了,今日要大设筵宴,款待是议郎。是勋欣然前往,只见段煨上坐,贾诩陪坐,摆下了挺丰盛的饭菜,还有可以放量畅饮的美酒。三人随便说些场面话,貌似都吃得挺开心,直到酒过三巡……
突然有兵来报:“吕布已率军欲自风陵渡过河,直迫我华阴而来!”
“啊呀!”段煨闻报,不禁大惊失色,“我命休矣!”
是勋挺奇怪啊,就停下酒杯,询问缘由。段煨满脸的惶急之色,直跟那儿转磨,还是贾诩貌似比较镇定,当即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向是勋介绍了一番。
原来那吕布自从受封并州牧以后,就先驻军新安,招兵买马,积草屯粮。此后不久,曹操奉车驾南迁,杨奉、李乐等河东将帅从后追赶,几乎全军覆没。吕布趁机渡过黄河北进,并吞了这几家的残部,夺取汾南地区,继而北上白波谷,直抵平阳城下。於夫罗率军与战,不幸中流矢而死,于是右贤王呼厨泉继为单于,进左贤王去卑为右贤王,以於夫罗之子刘豹为左贤王。呼厨泉向袁绍求告,袁绍派大将张郃、韩荀率军往救,跟吕布在平阳城下小小见了一仗。吕布自知实力还不足以和袁绍对抗,于是主动提出和谈,以白波谷为界,缓步退回了安邑城。
此后吕布在安邑安生了几个月的时间,兵力膨胀到三万余,前不久即派从事王楷到华阴来,要求段煨跟他协力同心,共讨关西的李傕、郭汜。段煨当即推辞,说我兵马实在有限,加上今年收成不是很好,无力动兵,温侯想伐关西,自己去伐就是了,我愿意帮忙保障你的后路。但是吕布不肯答应,说要么你让出华阴,退往别处,要么我自己来取华阴,你准备打仗吧——没有第三条道路可走!
贾诩就说啦:“吕奉先在河东根基未稳,原以为仅止威吓而已,不会真的率军前来,却不料……”他瞟了满头大汗的段煨一眼,“华阴兵不满万,骑不足千,这可如何是好?”
是勋心说“如何是好”?你问谁哪?要是连你贾文和都拿不出什么对策来,换了谁在也不成啊。吕布真的杀过来了吗?就真这么巧,早不来,晚不来,要等我到了华阴的第二天他才来?你们这是故意演戏给我瞧吧?
他内心生疑,可是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开口劝段煨道:“既无力与吕布协同以伐关西,又难守华阴,将军何妨暂退?弘农、渑池之间,也可纵横驰骋,至不济退回许昌可也。”
段煨抹了一把额头冷汗,苦笑道:“某在华阴,恳田兴农,开渠引水,费了无数心思,怎能甘心拱手送于吕布?”是勋淡淡一笑:“将军要么奉送华阴,要么连自己首级也送于吕布——何去何从,请详思之。”我管你真的假的,要是能够趁机把你从华阴连根拔起,我也开心得很哪。
贾诩望望是勋,又望望段煨,突然一摆手:“诩倒是有一计,或许可免将军之难——何不请是议郎前往吕布军中,劝其退兵呢?”
啊呦,是勋心说来了,你丫终于开始算计我了!原来这个套儿是下在这儿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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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明修栈道
贾诩的意思,吕布此前接受了天子并州牧的任命,如今又打着讨伐李傕、郭汜的旗号渡河西进,就表面上来看,他对许都朝廷是挺恭顺的。那么正好是勋带着司空府的书信前来,不妨请他跑一趟吕布大营,去劝劝吕布——司空府才刚嘉勉了段煨,你这儿就要攻打段煨,踩平华阴,你这是故意打朝廷的脸呢,还是打曹操的脸呢?
所以说,跟吕布生扛是肯定打不过的,要退出华阴又心有不甘,唯今之计,那就只有麻烦是议郎了。
贾诩的话貌似挺有道理,可是是勋本就是当世的诡辩大家,他心说换了我也照样能够给你说圆喽,这一点儿都不难啊。就不知道你是想不撕破脸就把我轰出华阴城去呢,还是想借吕布的手杀我……照理说我跟你没那么大仇怨哪!
眼见得段煨似乎全盘接受了贾诩的进言,当即朝是勋就是九十度鞠躬,拱手道:“段某的身家性命,还有华阴数百将吏,数万百姓的性命,便全都拜托是议郎啦!”
是勋捻着胡须沉吟了半晌,一时也想不大明白。自己不去见吕布最简单,就不知道贾诩还有什么后手——他会不会干脆撕破脸皮收拾了自己,或者绑起自己来当人质以逼吕布退兵?要是自己去见吕布呢?要说动吕布退兵,难度不小,而且吕布退了,得益的是段煨,对自己和曹操也没啥好处。要是说不动吕布退兵,自己还有脸再回华阴来吗?
他只好苦笑一声:“吕布,豺虎也。勋有何能。而能说其退兵乎?”
贾诩微笑道:“是议郎前说曹公使徐、兖合纵。后又在邺城、襄阳舌退群贤,口舌利如刀剑,又何必过谦?若说有谁能够说动吕布,则非是议郎莫属也。”
是勋心说这就是名声累人了,没想到贾诩竟然把我给调查了个底儿掉啊!自己还能怎么推辞了?不妨先答应下来,再思良策……再找人共思良策吧。
当下他含糊地答应了段煨和贾诩,退出来就找鲁肃和吴质商量。鲁肃就说啦,宏辅你将这两天跟段煨、贾诩见面的情景。你们说了些什么话,全都备悉地讲给我听,容我斟酌。
是勋当下就跟鲁肃详细地描述了一遍前因后果。鲁肃不禁笑道:“宏辅似有离间段、贾二人之意,因此贾诩深忌于你,欲驱之以离华阴也。若不允说吕布,则段煨必操戈以逐之,若允说吕布,自然驱之城外。贾诩料你必说不动吕布者也,则必然无面目再回华阴来。”
是勋说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咱们就只好灰溜溜地逃走吗?
鲁肃背着手踱了几步。缓缓地说道:“肃却以为,不妨往吕布营中一行。”
是勋悚然一惊:“真去见吕布……没有危险吗?”
“须先明吕布何以必取华阴。”有一瞬间,是勋就觉得鲁子敬的双瞳中精光暴射,好象是因为棋逢对手而陡然兴奋起来,“吕布既取河东,北有袁绍,东有张扬,南取弘农则恐为曹公、刘表所忌,所能谋者,唯关西也。若取关西,必经华阴,岂肯留段煨于后而不加以约束?无论段煨是否从于吕布,均难以再居华阴……”
是勋心说是这个道理,吕布从河东打关西,西渡黄河不可能,南渡以后再向西,就必走华阴。华阴南面是太华山,吕布要是绕至山南而行,不但迂回过远,而且道路崎岖,就很不利于后勤补给。所以除非吕布就占着半个河东郡当不思进取的土皇帝,要么大着胆子真的北赴并州去跟袁绍死掐,否则想要发展,最佳途径就是取华阴,进京兆,直薄长安。
就听鲁肃又说:“吕布欲取华阴,段煨、贾诩不会毫无对策,唯寄望于宏辅之辩才——况以肃料之,贾诩必以为宏辅难说吕布者也。则再查其何以守华阴。华阴易取,而桃林难过。我料贾诩的本意,是想据桃林以御吕布,使不得近城……”
是勋心说对啊,桃林塞那就是后来的潼关啊,我们来时也经过了的,南有秦岭,东南有禁谷,北踞黄河,西近太华,地势绝对险要,易守难攻。以贾诩的智谋,想要以少敌多守住潼关……啊不,桃林塞,那基本上是没啥问题的。
“……故而其遣宏辅往说吕布也,因吕布必欲得华阴,绝不可说。即吕布绝卿,以贾诩之谋,华阴亦可得全;若吕布害卿,则正中贾诩下怀,又可使吕布再难与曹公和睦……”
是勋心说鲁子敬你平常话不多,今儿个谈起谋略来,倒是滔滔不绝嘛。有些话不必要说那么清楚啦,就跟给小学生上课似的,其实你刚才点出了‘华林’二字,那前后因果我就已经想明白啦。只是既然知道我很难说服吕布,你还劝我去,究竟是怎么策划的哪?
就听鲁肃继续说道:“吕布虽愚,陈宫在侧,肃料必不会害卿……”
有了鲁肃的分析和谋划,是勋终于定下心神,大着胆子,真的离开华阴,经桃林塞,前往风陵渡口去求见吕布。
到了地方一瞧,原来段煨军知不能敌,已经完全放弃了渡口的防御,吕布军乘船过河,这时候就已经渡得差不多啦,营垒也全都立了起来。他遣人通报,吕布竟然给了个“请”字。
进入大帐,只见吕布高踞上首,陈宫坐在其侧,下首是张郃、高顺、魏续……这些都是在战场上见过面的,还有几位,那就认不清啦,左右不过宋宪、侯成、曹性、郝萌、薛兰、李封之辈。他朝上一拱手:“见过温侯。”吕布略点一点头:“是议郎请坐。”
于是是勋再跟其他人见礼,然后就去找自己合适的座位。只见陈宫浅浅一揖:“宏辅别来无恙乎?可来某身旁坐。”是勋朝他笑笑:“公台清减了。”也不客气,大摇大摆地就跟陈宫下手坐下。吕布就问啊:“是议郎何故到我军中来?”
是勋实话实说:“某奉曹公之命,往赴华阴,以嘉勉段将军。因闻温侯率军而来,欲夺华阴,段将军惊恐,故求勋来说温侯。”陈宫直摇头:“宏辅胸中大有丘壑,何苦到处逞其口舌,更何苦为他人做说客呢?”是勋同样摇头:“是段将军求勋来做说客,却不是勋要为他来做说客。”
下首一将就叫:“有何不同?!”吕布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转向是勋:“如此,是议郎此来,不是做说客的?”是勋将手一摆:“温侯欲讨关西,必取华阴,安有留段将军于后而自军可长驱直入者耶?勋又何由说之?况天子恶李、郭久矣,温侯欲恭行天讨,申大义于天下,勋又岂能为段将军一人祸福而阻王师?”他话说得很明白,你名义上总是朝廷的军队,段煨则未必,我是朝廷官员,干嘛要帮着他来拦你?
是勋刚进来的时候,就瞧着吕布脸色不大好看,他手下将领亦然,只有陈宫的态度还算亲热,仿佛两人仍是同僚,从来就没有敌对过一样。可是如今这么一说,吕布微微撇起的嘴终于恢复原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