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第1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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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如此,夏侯兰才有绝对的信心可以率寡击众,打败匈奴左谷蠡王部。事实也正是如此,左谷蠡王听闻汉骑数千,根本就没有与之较量的打算,一方面派遣使者前去商洽,一方面请求左贤王部向自己靠拢,以为应援。这年月的南匈奴各部组织涣散,与其说是胡骑,不如说是马匪,为怕贸然起了冲突,竟然没派哨骑远侦。结果骤然遇袭。立刻就乱成了一团。
兖州骑兵各有马镫在脚。骑射之力,就远远超过了胡骑,又是以有备而逼无备,因而第一轮迫近对射,就造成了将近一换十的伤亡比。匈奴遇挫,又误以为敌军数量是己方的数倍之多,仓惶恐惧之下,纷纷拨马而逃——左谷蠡王潘六奚也不例外。
但是是勋早有吩咐:“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故而夏侯兰统率骑兵,弓弩所向,同时就有十多支羽箭都奔了潘六奚的坐骑射去。那马悲嘶一声,倒地不起,潘六奚滚得满身都是尘土,好不容易挣扎起来,却见身旁卫士大多已经被汉兵以长矛捅翻在地了。他急忙抽出腰间长刀,还想顽抗,忽见一人如同大鸟一般飞纵而来,双手在胸前一合。便已将他的武器牢牢夹住,再也抽拔不出。
此人自然便是大侠邓展的高足孙汶孙毓南了。孙汶一招封住潘六奚的长刀,随即飞起一脚,将这名匈奴名王踏翻在地。当即有兵上来牢牢按住,捆了个结实。
是勋在数名骑兵的卫护下,远远地缀在后面,他踩镫而起,手搭凉篷,朝战场的方向眺望,直到看见生擒了潘六奚,才终于长出一口气,就觉得双腿酸软,差点瘫在了鞍桥上。
从发动攻击,到取得全胜,前后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兖州骑兵折损十余名,还有三十多人负伤,胡骑则被杀近百——负伤难行的,也全都补了刀了——俘虏左谷蠡王潘六奚以下十余人,余皆赶散。
夏侯兰前来请问是勋:“是否要继续追赶?”是勋连连摇头:“左贤王大部不知何时便到,如何敢追?我等且退,回偃师去!”
偃师县令姓齐,本为关西小吏,李傕、郭汜夺取长安以后,他献上重金,谋得了这个墨绶长吏的位置。此人贪婪而懦弱,待百姓如虎狼,对强者如忠犬,本来听说天子逃脱了李、郭的掌控,董承又奉命先驻雒阳,便已然吓得魂飞天外了,赶紧将出一半家财来贿赂董承。此番兖州数百精骑开到城下,他不敢抵御,也不敢视若不见,赶紧召集了城内父老,箪食壶浆出来犒劳。只是当时是勋并无在偃师停留之意,所以也没进城,更没怎么难为他。
如今兖州精骑返回偃师,那便毫不客气地突入城中。是勋当即夺了齐县令的印绶,征发百姓上城助守,以抵御即将汹涌而来的匈奴追兵。他还让夏侯兰等人在城内宣扬匈奴屠村的恶行,同时声称兖州大军一两日后即可赶来来援,警告百姓们破城必死,守城可生。
类似这些手法,那都是当日荀彧等人防守鄄城的故智,是勋照搬过来,效果倒也不差。
他本来以为,匈奴左贤王部所在不远,很快便会杀到,然而左等不见人来,右等不见人来,一直等到天黑,竟然连匈奴毛都没见着一根。是勋不大放心,反复叮咛夏侯兰:“须防匈奴夜袭,汝等不可松懈,必要严密防守。”夏侯兰说是从事你就放心地去歇着吧,城守事宜都交给末将便是。
可是是勋哪儿能放得下心来,这一晚上是辗转反侧,直到四更天才迷糊睡去。可惜才睡了不久,就被孙汶给唤醒了——“匈奴大军已到,有使者在城下喊话,请问该当如何应对?”
是勋一骨碌爬起身来:“还如何应对?赶紧把潘六奚那些俘虏都押上城头去啊!”这些就都是老子手中的人质,必须让对方先瞧个清楚明白。
不仅仅潘六奚等匈奴俘虏被押上了城头,是勋自己也大着胆子,亲自上城去瞧。只见城外旌旗密布,黑压压的全是骑兵,八成是胡骑,还有一些却象是汉骑——可能是张扬的本部兵马——总数……他转过头去问夏侯兰:“你估摸着敌军有多少人马?”夏侯兰拱手回禀:“总在五千骑上下。”
我靠,就比老子预想的要多了好几倍啊!他本来瞧见潘六奚身为匈奴左部有数的名王,麾下才数百骑,就以为左贤王部也不甚多,一、两千骑顶天了,没料到竟有这么多!是勋心里这个懊悔啊,早知道就不跟他们起冲突了……但是后悔药没处掏摸去,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就只好一不做,二不休……老子跟他们拼了吧!
手搭凉篷细细一瞧,他的心略微踏实了一些。就见敌军虽然堵在了西门之外,但既没有立营的迹象,也没有伐木制造攻城器械的准备。也不知道是这些胡骑完全不懂攻城之术呢,还是城头的人质起了作用,他们一时间还不敢强攻过来。自己终究躲在坚固的城墙后面,敌军不来攻城,那数量再多又有啥可怕了?难道他们还痴心妄想自己会出城去野战作死吗?
就听城下一名匈奴骑兵高声叫道:“城上之人听了,速速将左谷蠡王送将出来,否则我军破城之后,定要杀个干净,鸡犬不留!”
是勋闻言,不禁冷笑,转过头去望望那些俘虏,挑一个潘六奚以下,穿着比较华丽的,喝令夏侯兰:“砍下这狗子的头来,抛出城去!”
眼见血淋淋的人头滚到马蹄边,那匈奴使者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嘴上也略微有些放软:“汝等只须将左谷蠡王好生送出,单于允诺,前事不究,我军即刻退去。”
是勋一听啥?单于允诺?当即趴在城堞上朝下大喊:“难道单于也到了此处么?”城下的匈奴使者一偏头,以手笼耳:“你说的啥?大点儿声!”
是勋叫过孙汶来,说你帮我喊话吧,我说什么,你就学什么,一字不可改易。孙汶答应了,当下扯开嗓子大吼道:“难道单于也到了城下吗?”是勋就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赶紧朝侧面退开两步,距离孙汶略远一点儿。他心说我见过的大嗓门,第一得算张三爷,第二就是你老兄啦。
那使者当然听清了孙汶的喊话,当即回复道:“正是,我家单于、左贤王都已到此,右贤王部亦将前来增援。汝等不肯送出左谷蠡王来时,必然死路一条!”
是勋心说怪不得,敢情南匈奴的主力几乎全都到啦,那五千骑兵就真心不算多。他眨巴眨巴眼睛,脑筋略略一转,当即叫孙汶喊话:“且请单于前来相谈!”
城上、城下又扯了半天的皮,好不容易商定了,匈奴骑兵全都后退两箭之地,仅单于率百骑出阵,是勋也率百骑出城,与单于当面协商。本来经过此前那一战,是勋对麾下这些曹魏骑兵的信心是大增啊,对匈奴人则颇为轻视,觉得一百对一百,咱肯定稳操胜券哪。没想到才出得城去,就听夏侯兰低声警告道:“单于那百骑,定为其亲信勇士,在末将看来,我方似无胜算……”
纳尼?是勋闻言,好玄就没立码拨过马头,逃回城内。他赶紧朝前方一望,只见狼头大纛下面,一个长身人跨着骏马,傲然而立,想必就是南匈奴单于於夫罗了,而他身边那百名骑士,全都铁盔铁甲,光瞧装备,就不在汉兵之下啊。糟了糕了,老子不会今日便要死在城下吧?
还好,还好老子有人质在手……不过匈奴人真的看重亲情吗?会不会宁可折了左谷蠡王,也要取下老子的性命,以报此辱啊?他不禁就转过头去,望了一眼跟在身旁的孙汶。孙汶明白他的意思,赶紧拍胸脯表态:“汶便是死,也定要护得先生安全!”
是勋长吸一口气,略微定一定心神,这才敢缓缓带着马,靠近匈奴单于。就见那单于於夫罗满脸傲气地撇着嘴,冷笑着呵斥道:“我听说中原人最是懂礼。本单于在你汉地,便如同藩王一般,你又是什么官儿了,如何见了本单于不肯下马行礼?!”
是勋就在马背上拱一拱手:“若真是匈奴单于到此,区区卑官,自当大礼参拜。然而汝果然是单于吗?请将出大汉天子册封的金印来,容区区一验。”
此话不说还则罢了,话一出口,於夫罗不禁是双眉倒立,胡须奓起,气得是三尸神暴跳啊!
第二十五章、名王为质
据说蜀汉大将军姜维之胆,有鸡蛋那么大——说不定是胆囊囊肿——相比起来,是勋的胆子就要小得多啦,他有时候也挺瞧不起自己的,觉得自己的胆子,说不定还在人类平均数值之下……
然而人的胆子,既有先天因素,更多后天养成,是勋这几年纵横青、徐、兖、冀、荆几州,连曹操都蒙过,连刘备都坑过,连袁绍、刘表都耍过,自傲因自信而生,胆量也比初到贵时代要大过好几倍去啊。要是搁还在乐浪那会儿,或者刚到北海的时候,你让他当面去跟匈奴单于对话?不管杀了谁的头,他也不敢哪!
可是如今他却大着胆子,竟敢直面单于了,不仅如此,还故意刺激於夫罗。所谓“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那是弱者或者真正忠厚者的座右铭,如今的是勋就没那么弱,而且更跟“忠厚”二字从来不沾边儿,所以他最喜欢打人脸,揭人短了——后果怎么的另说,当时那种快感,就跟吸毒似的真能让人上瘾啊。
他问於夫罗要单于金印来看,这就是铁铁的打脸、揭短,因为他很清楚,对面这位老兄压根儿就拿不出那玩意儿来。
於扶罗乃是南匈奴单于羌渠之子,本封右贤王。中平四年,张纯勾结乌桓、鲜卑反叛,灵帝调匈奴兵从征,於扶罗就受命带兵南下。可是谁想到他前脚才走,后脚老爹羌渠就让人给弑了,族中长老立须卜氏的骨都侯继任单于。於扶罗闻报大怒,于是一方面自称单于。一方面遣使前往雒阳。请求汉朝的承认。本来他是羌渠的嫡子。右贤王为单于之下第一王,向来就由首位继承人担任,这次申诉成功的可能性就很大。但是倒霉催的,使者来到雒阳,正赶上灵帝驾崩,随即就是何进遇害和董卓进京,朝廷乱成了一锅粥,压根儿就没人有闲空搭理此事。
於扶罗得不到汉朝的承认或者正式任命。他就不敢再返回单于庭去——回去必然引发战争,而他又没有必胜的把握——只好挂着个自封的单于头衔,跟河东一带晃悠,后来干脆定居在平阳。过了两年,那位新任单于的骨都侯死了,长老们干脆不再立单于,而召开长老会议管理全族。虽然从此以后,南匈奴单于就光剩了於扶罗一个,但汉朝御赐的单于金印可还在西河郡的单于庭,被长老们捏在手里呢。於扶罗也没胆儿去抢过来。
是勋对这事儿是门清啊,他一开始半出试探。还担心这回於扶罗领兵去卫护汉献帝,会新搞着一方印信呢,但是一瞧於扶罗的愤怒之态,那就踏实了——这家伙照样还是没得着印。想想也是,献帝逃出长安,身边的物资极为匮乏,甚至为了酬答那些护驾的关西和河东军头,从路边随便捡块石头刻上两刀,就算是印了——这都是史有明文所载的——他哪儿还有黄金给於扶罗刻印啊?顶多就是开张空头支票:且等朕驾返雒阳以后,再遣使往单于庭去,帮卿索取印信。
所以於扶罗越是恼怒,是勋心里就越是踏实,当下冷冷一笑:“既无单于金印,如何能够证明汝是单于?区区只知,汝等借口护卫天子,却一路烧杀屠戮,劫掠士女,直是河东土盗,说什么匈奴大军!某乃堂堂大汉的官员,不与土盗打话。这便先回去宰了俘虏,汝等若欲攻城,那便来攻吧!我大军便在身后三十里外,须臾可至,到时候汝等尽数授首,也就比城上那几个晚死一二日而已!”一边说,一边就拨过马头来,假装要走——其实是打算躲去孙汶的身后。
“且慢!”於扶罗强自按捺住怒气,一扬马鞭,“你究竟有何条件,才肯释放左谷蠡王?若要赎金,只管报出数来!”他估计自己要想打败面前这一百汉骑不难,要想攻下偃师城就不那么容易了,更何况对方还自称有援军在后呢?当然最关键的问题在于,他当日从单于庭带到中原来的贵族也就那么多,还指着他们将来拥戴自己返回单于庭,真正继承单于之位呢,左谷蠡王为左部有数的名王,又是自己的亲叔叔,要是死在这儿,无论从有形的实力和无形的名声方面来考虑,这损失都太大啦。
於扶罗人穷志短,虽然气得七窍生烟,可还真是冒不起这个险。
是勋要是不预先估算出於扶罗可能会有这种进退两难的心态,他还真不敢出城来对话,可是即便大着胆子出来了,也怕对方被怒火冲昏了理智,干脆不管不顾就硬要胡来——当然啦,即便如此,那脸还是要照打的,否则就跟一根鱼刺卡在嗓子眼儿里似的,他得难受好多天。如今一瞧,嘿,你老兄不错,还算识时务——那好吧,老子就来跟你丫谈谈条件。
当下把脸一板:“某乃大汉的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