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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冬至-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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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跑就跑到镇外的柳河边。冬至先停下脚步,弯着腰喘息着说:“不行了,我跑不动了。”家彤一下瘫倒在地上,说:“怎么办啊,我打死了他,我往哪儿跑啊。”
  冬至坐在他身边,努力使自己的呼吸变平顺,说:“不会吧。才砸了一下,就死了?”
  “你没看见流血啦。”家彤心有余悸。
  “我爹经常把我打得流血,我也没死。”冬至说。
  “是吗?”家彤坐起身,看着冬至,问:“打头吗?”
  “嗯。”冬至点头,用手拨开头发,给家彤看,“你瞧,这还有疤。”
  家彤扒上去看,真的是一块疤,看得出当时伤口挺长。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把书包打开,掏出碎成两半的砚台掂了掂,又问冬至:“你爹打你,有这个沉吗?”
  冬至苦笑,转了话题:““谢谢你救我。”
  家彤痛骂:“死胖子敢打我的人,呸!”转头向冬至,“你没事吧。”
  冬至活动了活动胳膊,说:“没事,不怎么疼。”
  “你怎么惹着他了?”
  “上课时我起身接水研墨,回来时有人故意推我,撞到刘少爷的胳膊,他的毛笔划在衣服上了。”冬至答。
  “后来呢?”
  “他让我赔钱,我说没有,想拿回他的衣服洗,他不干,骂我,又叫几个人来打我。再后来,你就来了。”
  两人间沉默了一会。冬至问:“你回家,你爹会因为这个打你吗?”
  家彤想了想,说:“我爹病成那样,就是想打也不成了。我大娘会不会打,得看她和我大哥的心情。我娘是绝对下不去手的。”
  冬至咬咬嘴唇,说:“我跟你去见你大娘吧,这都是我的错。”
  “不用。”家彤打起精神,做了个鬼脸儿,“我等她睡了再回家。”
  冬至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扯破的褂子,惊叫起来:“哎呀,衣服扯坏了。”
  家彤凑过来看,说:“回家换一身吧。”
  被打得那么惨都没哭的冬至突然掉下了眼泪。家彤慌了,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我娘会心疼。这是她新给我做的。”
  家彤把布的两边拼了拼,尝试着对在一起,嘴里嘟囔:“能粘上就好了。”
  “算了。”冬至心灰意冷,“我回去自己补吧。”
  家彤想起自己那个把做针线当作全部生活的娘,心里忽然有些闷闷的,也不再说话。
  黄昏的阳光照在水面,闪出一片金色。两个少年头对头躺在河岸上,看着柳条在风中摇曳,听见虫鸣声渐渐响起,天晚了。
  冬至看见家里黑着灯,静悄悄的。“娘已经睡下了?”冬至心想。这些日子来,爹晚上都要到米仓守夜,家里难得清静,为了省油,总是很早就上床了。虽然这意味着自己吃不上晚饭,但想起身上破了的衣服,他还是觉得很庆幸。
  他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借着月光,小心地向床边摸去。突然,从桌子那儿传来一声男人的咳嗽。冬至吓得呆了,第一个念头就是家里来了强盗,“娘呢?妹妹呢?”一瞬间脑中闪过无数个吓人的景象,立时感到两腿发软。
  咳嗽换成了轻笑。“嗒”,一声轻响,油灯被点燃了。冬至被亮光晃得睁不开眼,后退了两步,伸胳膊挡在眼前,他心里倒是踏实下来,毕竟强盗是见不得光的。
  冬至放下胳膊,先去看母亲和妹妹,屋里没有,才把注意力集中到坐在桌边的那个人。他大吃一惊,那人竟然是米店的大少爷殷家树。
  家树枯坐在屋里很久了,不为别的,就为看冬至惊慌的一瞬。就像他捧的戏子小香莲,他最喜欢他在戏台上的亮相,那眉眼、那做派总能让他回味很久。冬至也是,他瞧见到他在米店后院出出进进,见人就一低头,偶尔对上目光,那羞涩的一笑总是能触到心里最颤的那根弦上,不由得他不动心。
  “大,大少爷……”冬至惊异地开口。
  家树把眼里的玩赏换成了严厉。他冷冷地问:“家彤没跟你在一起?”
  “他也回家了,刚回家。”冬至感到一股凉意,颤声问,“我娘呢?”
  家树把冬至的惊惧咀嚼了一会儿,才回答:“她和大宅的人出去找你们了。怎么,闯了祸还想跑?”
  冬至明白了。他着急地问:“刘少爷他……死了?”
  家树差点儿没憋住笑出来,刘家那老少三代胖子的脸在眼前晃了一圈。嘴上却还是冷冷地:“死到没死,不过刘老板他们全家都快把阴宅闹翻个儿了。你们倒好,躲在外面不回来。你说,躲得过去吗?”
  冬至松了口气的同时越发地担心家彤,不知道他回家后会怎么样。他赶紧跟家树解释:“不怪二少爷,怪我,是我不好!”
  “哦?刘家说错了,是你把常胜头打破了的?”家树饶有兴致。
  冬至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他不敢说刘胖子的不是,只是尽量地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家树听出不是味儿,几句问下来,就知道了个底掉。小刘胖子爱欺负人是出了名的,不过,既然两家是邻居,冬至住在哪儿,他不会不知道。就算冬至是下人吧,也是殷家的,竟然欺负到殷家头上,只能怪他自己倒霉。这一点儿,家树倒是赞同弟弟的。
  家树低头想了想,站起身来,说:“你跟我回大宅吧,同刘家对峙一下。”冬至点点头,放下手中的书包,跟着家树走出屋。

  第六章

  家树抬头迎上母亲的目光,那里面的东西说不清是厌恶还是怨恨。他的嘴角扬起,露出淡淡的笑容,答道:““好!”伸手从地上抄起竹板。他又看看冬至,感到冬至的眼里的是恐惧与哀求。
  家彤绷得笔直的后背微微颤抖。家树低声叫他:“过来。”家彤慢慢站起,走到条凳前,。家树用竹板敲敲凳腿,说:“趴下!”家彤慢慢俯身,趴在条凳上。
  屋里一片静默,只听见芙蓉低声的抽泣和冬至从被捂住的嘴里发出的呜呜声。
  金桂看着人群中间的兄弟俩,不知为什么,家树的那一笑让她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家树高高举起竹板,停在半空,每个人都在等它落下来。冬至闭上了眼睛,脑子里已经回荡起了竹板着肉的响声。家彤手抱住凳头,死死盯住地面,全身绷得象拉满的弓弦。
  “啪”一声脆响,冬至的心剧烈地抖了一下。但随之而来的破碎声,尖叫声和怒骂声让他张开了眼睛。现场的景象使他大吃一惊:家彤已经翻身坐起,家树的那一板没有打在他身上,居然打中刘老太爷面前的八仙桌。
  竹板把桌上的两个盖碗扫了下来,刘老太爷躲闪不及,被浇了个正着,此时正逃到一旁,跳着脚痛骂。刘家人忙不迭地围住他,慌手忙脚地抖落他身上的水。
  殷家这边儿也给唬愣了,半晌,金桂才大喊:“家树!”
  家树又抡起板子,把地上的碗盖打得飞起,落在刘家一人的屁股上。那人痛叫一声,躲到了刘老太爷后面。刘常胜看着还在微笑的殷家树,感到说不出的害怕,哇地大哭起来。
  刘老太爷指着家树的鼻子,哆哆嗦嗦地说:“你,你,你……”
  家树以板支地,双手拄在上面,慢条斯理地说:“刘老太爷,您站稳了,要是摔个好歹,殷家可负不起责任。”
  刘家媳妇气不过,放下公公冲上来就抓家树的脸。家树把竹板一横,挡住了她,回头叫张福:“还愣着干吗?过来伺候着。”
  张福赶紧答应一声,过去用身子把刘家媳妇挡在外面。刘家没料到会上演武行,来的都是些妇女老人,摆明了吃亏。刘家媳妇突然一屁股做到地上,天啊,地啊的哭叫起来。
  家树把板子一丢,看着气极败坏的刘家众人,骂道:“欺负我爹没在是不是?告诉你们,事儿我都查清楚了,冬至是我家的人,刘胖子动手在先,摆明了理亏,你们居然敢到我家里来闹。 我娘心善,好言好语地商量,给了钱,道了歉,你们还没完没了了。别说我弟打得对,就算打得不对,就打你了,怎么着,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刘老太爷气得浑身乱颤,一口气没缓过来,竟昏了过去。刘家媳妇放声尖叫,一边跳起来去掐人中,一边喊:“报官!报官!”。
  金桂眼看事情越闹越大,饶是她精明能干,听到报官,也有些含糊。她正想过去看看刘老爷子,却被家树拦住了。家树冲她使了个眼色,大声说:“好!报官就报官。张福!”
  “大少爷。”张福垂手站着,看家树的目光明显与平日不同。
  “你去警察局请赵队长过来。”
  “赵,赵队长。”张福迟疑着说,
  “嗯,这么晚了,他可能不在警察局。你过来,我告诉你到哪儿去找他。”
  张福贴过耳朵去,一边听家树说,一边称是。忽然抬头,不相信地看着家树。家树点点头,说:“没错,去吧。”
  那边刘老太爷缓了过来,儿媳妇把常胜赶离软榻,让他躺在上面。听见家树的话,刘家人相互递眼色,摸不着深浅,底气忽然没那么足了。
  刘家人越来越焦躁,想走又觉得丢了面子,开始不断地撂下狠话。殷家人正相反,从家树镇定自若的神情上,感到踏实许多。金桂也恢复了从容的风度,让张福给刘家众人换上新茶,甚至还上了几盘点心。
  家彤已经从条凳上起来,站到了母亲旁边。芙蓉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把指甲直掐进他的肉里去。家彤心里有愧,也不敢躲,暗自咬牙忍着,只偶尔咧咧嘴。
  冬至搂住妹妹,和月荷躲在大厅的角落里。他的目光停在家树身上,里面充满了敬佩和崇拜。
  大概等了两支烟的功夫。一阵喧闹声从宅门那边传了过来,有个大嗓门喊:“什么屁大的事儿,这么晚了叫老子来。殷家树,你他妈的不想混了!”
  家树眼前一亮,撩起长衫快步迎了出去。刘家媳妇和老太爷对望一眼,拿不准是不是应该跟着走,待她把老太爷从软榻上扶起来的功夫,家树已经把警队的赵队长接了进来。
  赵队长是个大高个,一脸的横肉,脑袋刮得像个冬瓜,泛着青光。他趿拉着便鞋,没戴帽子,警服没系扣儿,空心露着好大一片胸毛,从远处看,不像警察,倒象卖猪肉的。
  刘老太爷一看,立马知道要糟,能把赵队长从床上叫起来,这是多大的交情啊。
  赵队长一点儿不客气,一进屋,四下看看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大马金刀地坐到主位上。也不理会凑过来搭讪的金桂,先从家树手里点了一根烟,然后转向刘老太爷,拖着常声儿说:“怎么回事啊?”
  刘老太爷的脸自动堆起了笑容,拱手说:“赵队长,这么晚了还打搅您,真是罪过。”
  赵队长喷了口烟,不耐烦地挥挥手。
  “是是是。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两家的小孩子闹了点儿纠纷。”刘老爷子说。
  刘家媳妇一听,觉得不对,怎么能这样说,岂不成了自己没理。尤其是跟金桂看过来的目光一对,她立马就憋不住了:“他们殷家欺负人!”
  刘老太爷拉了一把没拦住。赵队长的兴趣马上就转到了这么风韵犹存的女人身上。“那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刘家媳妇一口气把殷家彤如何打了自己儿子,殷家树又如何出言不逊说了一遍,不免添上点佐料。
  赵队长听得连连点头,等她说完,问家树:“你家怎么说啊。”
  家树不慌不忙,把冬至与刘常胜发生冲突的一段讲了,然后说:“我们有冬至身上的伤痕为证。”他招手让冬至过来。
  “哦?”赵队长眯缝着眼睛上下打量,看得冬至直想往后躲。
  “赵队长,要不您带着他去里屋,看看伤势?”家树说。
  赵队长笑笑,对刘老太爷和家树说:“好!你们两家也一起来吧。”冬至不知所措地望着家树,家树拍拍他的肩,把他往赵队长方向推了一把。月荷想说话,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第七章

  在三个人的注视下,冬至艰难地脱下了外衣。依然青涩的身体上,隐隐有些红色的伤痕,象染在白布上的胭脂。他的脸红得发烫,泪半掉不掉地噙在眼里。
  屋里静默着。刘老太爷看了一眼,就转身走了出去。
  家树握紧拳,让指甲在手心里狠狠刺了一下,说:“穿上吧。”
  冬至点点头,捡起地上的衣服穿好。
  在出门的一瞬,赵队长凑在家树耳朵处,小声说:“还是雏儿啊,可没有小香莲骚。你不是好这口?”
  家树暗中拍了他一掌,轻笑:“小香莲儿的迷魂汤你还真喝了不少。”
  “要不是你忍痛割爱……”赵队长掩饰不住的得意。
  两人相对哈哈一笑,被外间的刘老太爷听到,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看见冬至出来,月荷赶紧把他揽到角落里,用眼神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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