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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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也应该给徒弟积点儿人缘,别见一个骂一个,要不然吃亏的是他们。”家树劝道。
“哼。”小香莲扁扁嘴,换了话题,“刚才跟你在一块儿的是你老婆?”
“嗯。”家树从烟盒里捡出一根烟,敲了敲,叼在嘴里。小香莲摸出洋火,擦着了给他点上,笑咪咪地说:“长得可不怎么样。”
家树不耐烦地吹熄了火苗,没吭声。小香莲再笑:“肚子倒是不小了。你还带她出来,也不怕丢人。”
家树转身就走。小香莲赶紧拉住:“别,别,我开玩笑呢。”
“开也轮不到你啊。”家树甩下一句狠的。小香莲却不生气,自嘲道:“是啊,我连个姘头都算不上,吃的哪门子干醋。”
家树狠狠抽了口烟,问他:“过年的东西准备好了没有?”
小香莲懒懒地靠上墙壁,说:“我一个人,有什么准备不准备的。徒弟们都让他们回家。”
家树的嘴角倒是露出点儿笑容:“酒还是要多打点儿的,要不然没地方买去。”
小香莲飞起个眼风:“酒?谁喝?我一个人自斟自饮?”
家树笑笑:“我陪你喝。”他凑近小香莲的耳边,“把你灌醉了好办事。”
小香莲手绢掩嘴,笑得风情万种。
就在这时,家树听到一声咳嗽,他身子一僵,直起腰来缓缓回头,只见文娴双手捧着肚子站在身后,她身边笑得不怀好意的竟是赵队长。楼梯间那点儿地方,让两人堵了个严严实实。
家树的尴尬只持续了一瞬间,随即面色如常,冲赵队长一笑:“有些日子没见了,赵队长。”
赵队长笑道:“弟妹怕我找不着你,特地带路来呢。谁知道……哈哈哈哈……”
家树往旁边让了一步,把小香莲介绍给文娴:“这是香老板。”
小香莲拱拱手:“殷太太,您好。”
文娴上下打量他,冷冷一笑。小香莲看着赵队长恶心,看着殷太太堵心,跟家树打个招呼:“我那俩徒弟要上台了,先走一步,你们慢慢聊。”
赵队长不肯让地方:“别走啊,难得瞧见你,香老板架子还是这么大。”
家树上前拉住文娴的胳膊,往里轻拽,同时跟赵队长搭话:“赵队长,我岳父您见到了吗?”说着,向小香莲使了个眼色。
“见到了,不然怎么遇上弟妹。”赵队长眼见文娴闪出条缝隙,自己也往后退了一步。
“你怎么来了。”家树惊叫,在两人让出的空隙里,他看见了站在后面的冬至。
冬至紧张地看着他,却不说话。
小香莲停住脚步,目光在冬至脸上转了几转,忽然一声冷笑,快步走了。
家树顾不上小香莲,问冬至:“店里出事了?”
冬至摇摇头,还是不答话,眼睛却扫向赵队长和文娴。
文娴第一个忍不住,喝问:“问你话呢,怎么哑巴啦。”
“弟妹,说不定他们两个有些话不想让你知道呢,是不是,家树?” 赵队长笑道,“不如我送你回去看戏吧,让他们慢慢说。”
文娴的怒气无可抑制,却仍然只冲着冬至:“真是平时少了管教,到这儿来给我丢人。”
冬至一惊,下决心抬头,刚要开口。家树用目光拦了下来,他挽起文娴的胳膊,送到赵队长手上,说:“那麻烦赵队长帮我个忙。”又对着文娴,半哄半骗:“是我平时吩咐他们的,不在你面前提生意上的事,你少知道点儿,也省得着急。站着怪累的,回去歇着吧,我一会就过去。”
赵队长拍拍冬至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以后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你可以直接来找我。”然后他冲家树挤了挤眼睛,拖着不情愿的文娴走了。
冬至望着赵队长的背影有些莫明其妙。家树心情恶劣,拿出一根烟接上火,猛吸了几口,说:“说吧,什么事。是不是你家里又出事了。”
冬至被问得不知如何说起,稳定一下,点点头,说:“是我爹,又让人追债。这次,他要卖喜凤还债。”
“你上次给他的那三百块钱呢?”
“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没用来还债,还是又欠了新的。”冬至咬着嘴唇。
“你妹妹现在在哪儿?”
“我把她送到大宅,托付给张管家了。”
“你是怎么打算的?找我借钱?”家树把半截烟弹在地上,碾成扁片。
冬至低头看着地板,说:“事到如今我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先救我妹妹再说。”
家树托着冬至的下颚把他的头抬起来,说:“你拿什么跟我借啊,除了再签三年的约。我可不想雇个六年都辞不掉的伙计。”
冬至的眼神有一丝慌乱,他垂下目光,说:“我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您想要什么?”
家树轻笑,把手抽回来,下意识地闻了闻,微觉不妥,放下两手互握,说:“不是我不帮你,这事儿很难办……你那个爹是无底洞,你填不饱他的。”
冬至盯着那两只搅在一起的手,觉得心也搅在了一起,他艰难地说:“只要这次能过去,我保证,没有下一次了。”
家树从怀里掏出钱夹,看了看,说:“我今儿出门没带多少,你先拿一点儿,告诉他们明儿再补齐了。”他从里面抽出一百圆钱,递到冬至面前。
冬至双手去接,家树却不松手,冬至诧异地抬头,在一片锣鼓响家伙声中家树的声音显得轻飘飘的:“我也不跟你再签三年伙计,我就要你这一年里,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我让你看门你就看门,我让你唱戏你就唱戏,我让你死你就去死……”他的笑容闪着寒光,“行不行?冬至。”
冬至的心象落在一个漩涡中,打着滚儿沉下去,他点点头,“行。”
家树让钱落在冬至手中,说:“去吧,小心点儿。那帮人也不是好惹的。”
冬至一言不发地转身,向门口跑去。
家树慢慢踱回去,一路上都在动心思。待走到跟前,发现座位被赵队长占据了。赵队长站起来,家树连忙说:“你坐,你坐。”
赵队长把他拉过来,摁在椅子上,笑道:“哪儿能啊,我还能老抢你的。”
家树笑笑,探头跟岳父岳母打了招呼。陈局长白了他一眼,又转回头看戏。台上两个孩子在唱《苏三起解》,一张粉脸儿的苏三和白鼻子的解差你一眼我一语说得热闹,台下间或也能听到喝彩声。
赵队长没走开,跟家树说:“香莲儿的这俩徒弟不错啊。”
家树附和道:“是不错。”
赵队长忽然俯身凑到家树的耳边儿,小声说:“你应该试试那个小旦,又甜又嫩。”
家树平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不好躲开,干笑道:“是吗?”
“怎么不是。”赵队长笑道:“哎,家树,你那个小伙计也挺标致,我看他挺眼熟。”
家树没吭声,瞅了一眼文娴。
赵队长哈哈一笑,小声说:“忘了,忘了,弟妹也在呢。”
陈局长听他们俩嘀咕,很不以为然,转头说:“家树,去给赵队长搬把椅子,坐着聊。”
家树答应一声,刚要站起来,赵队长把他拦下,随随便便向陈局长敬了个礼,说:“我不打搅了,还有事,还有事。”他在家树肩上捏了一把,笑道:“以后得空儿,咱俩好好聊聊。”
他走以后,陈局长不满地瞪着家树:“你以后少跟他混在一起。”家树笑笑,端起茶壶来给岳父满上水,说:“场面的话,哪儿免得了啊,是不是,文娴?”文娴若有所思,嗯了一声。
第二十六章
冬至没敢去殷家接喜凤,而是自己回了家。
刚转过街角,院子里的动静已经传了过来。他停下脚步细听,是一个男人大声的喝骂:“你他娘的耍老子啊,等,要等到什么时候!” “啪,啪”连续几声脆响,掺杂着李大有带着哭音儿的哀求:“您老再等一会儿,她就回来了,就回来了……”
冬至推门,手放上门环,又缩了回去。他转到后墙外,把墙角堆着的方砖一块块摞起来,踩在上面,向院里看。
槐树下跪在地上的是李大有,两个穿黑衫戴礼帽的男人围着他,其中一个正揪住脖领子扇他的耳光,另一个插着腰看着,右手捏着一把亮晃晃的尖刀。
拿刀的王四觉得无聊,说:“老高,行了,别费那力气了。”
老高恨恨地把李大有搡在地上,又踹了一脚:“你个老不死的,大爷踹死你。”
王四喝道:“老东西,我们哥俩跟你办事,是吃也没的吃,喝也没的喝,道儿可走了不少。你说,是不是故意把闺女藏起来的?!”
李大有鼻子嘴巴里全是血,说话呜哩呜噜,“不是,不是,是她自己跑的。”
“呸!”老高上去再踹,“她一个小孩能跑到哪儿去?”
“是,是……”李大有哼着,“肯定是我儿子把她藏起来了……”
“你儿子呢?”
“不,不知道……”
老高又待扑上去,被王四扯住。王四说:“我告诉你,今儿我们带不你闺女走,就得带你走。可你要想回来,那就难了……让你儿子直接到乱坟岗子上收尸去吧。”
李大有双手抱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王四对老高说:“怪冷的,咱们进屋等吧。”转头对李大有喝道:“起来,去烧点儿水,给大爷喝。”
老高点点头,跟王四拉门进了屋。李大有哼哼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进了厨房。
冬至双手撑着墙头,往上一窜,小心翼翼地翻过墙。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门前,闪身挤了进去。
李大有吓了一跳,水瓢差点儿扔在地上。
冬至摆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问:“你欠他们多少钱。”
李大有勉强睁大青肿的眼睛,哆嗦着嘴唇说:“五,五,五百……”
冬至心里一沉,掏出兜里的钱,告诉他:“我这儿只有一百,让他们明天再拿其余的,行不行?”
李大有盯住钱,慢慢摇头,“他们说,今儿拿不到,就要杀了我……”
冬至看着眼前这个象鬼一样的人,连怒气都发不出来。他说:“那这样,你先跟他们周旋着,我再去借钱,晚上给他们。”他想等到家树回家,再把钱拿过来。
“别,别走。”李大有抱着胳膊蹲下,“他拿着刀呢,会杀了我。”
“不借钱,你拿什么给他。”冬至把一百块塞在他手里,“你先拿着,挡一时。”
李大有两眼发直,问:“喜凤呢?”
“在殷家。”冬至转身要走,李大有忽然抓住他,高声喊:“来,来人……”
冬至大惊,猛的一挣,却没有挣脱。这时,屋里的王四、老高已经冲了出来。
李大有死拖着冬至,喊:“他知道喜凤在哪儿,他有钱,你们找他要,找他要,找他要……”
王四和老高合围过来,堵住去路。王四拿刀比住冬至:“怎么着,救人来啦。”
冬至盯着刀尖,全身绷得象一根拉紧的弓弦,他慢慢蹲身,老高喝道:“别动!”
冬至伸手捡起落在地上的几张钞票,递过去:“我有一百块,先给你们。”
老高望望冬至,又望望钱,伸出手去接,就在将碰未碰的时候,一旁的李大有忽然蹿了起来,大叫:“你们找他要钱,找他要钱……”
冬至伸手去拉,没有拉住,眼看他向王四扑过去。王四本能地一挡,却忘了手中的刀,“噗“,刀子入肉的声音让四个人都惊呆了。王四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刀柄,松开,李大有随即瘫软在地上。
王四和老高对望,同时转身,冲出院门,跑了。
冬至没有去追,他蹲下身,把李大有翻过来。
那把刀插在他的右胸口,只露出短短的一寸。李大有的嘴一张一合,努力说:“叫人,救……救我……”血沫顺着他的嘴角流出来。
胸口深黑色的湿痕越来越大,李大有想去拔刀,手动了动,却无力抬起。他象一条离水的鱼,喘着粗气,目光里全是哀求,“冬……至……救,救……”
冬至慢慢伸手,握住刀柄,迟疑片刻,颤抖着往里一送……
李大有的眼神逐渐涣散,生命的光芒就像烧尽的蜡烛一样熄灭了。
冬至踉踉跄跄地走上台阶,扑在大门上,用力地拍门环。
门房正在吃晚饭,放下筷子跑出来。一拉门,冬至斜着身子扑进来,倒在他身上。门房吓得大叫:“这谁啊?怎么了这是?来人,来人……”
冬至抬起手,上面沾着李大有的血,他指着院里说:“我找二少爷。”
门房顶着肩膀把他搡到板凳上,这时,已经有两个人人闻声赶来了。门房叫:“快,快去找张管家。你,”他吩咐另一个,“过来帮忙啊。”
冬至挣扎起来,声音失控般的升高:“我找二少爷,我找二少爷……”
两人一左一右按着他,直到张管家急匆匆地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