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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匕首的故事 九宣篇·古风古韵-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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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风立在滴水檐下,不知哪里吹来一股阴恻恻的寒风,他双手捏紧了衣襟,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四月底里阴雨过完,树上尽是一片浓绿,一片粉色桃花也不见了。
九宣出得书院来,仰头看看天,真真好天气,那天瓦蓝瓦蓝的,颜色又深又净,大好时光,暮春里,让人只想懒懒的睡个觉,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做。
他略住一住脚,头也不回地去了。
六月里日头最毒,九宣天天日日的向外跑,脸上仍然细白,头发嫌热束了一把,方巾帽子都不用。
学里各式各样的闲言都出来了,说他嫖院,赌钱,吃酒,斗殴。他不闻不理,每天来应个卯,给看门老叟塞点钱,便不见了影儿。
那一日学监齐集,和几位夫子一起巡院,九宣倒是回来了,只是精神不济,一点点的瞌睡着,忽然张生立身而起,大声说:“夫子,败坏学院声誉,条规全犯的,怎么处置?”
夫子颜色不太好看,似是觉得张生当众如此让大家都下不来台,问道:“又有哪个吃酒闹事了么?”
张生道:“不止!还又嫖又赌,前些时日连同窗都打了。”旁边有两个书生也站起身来,把帽子揭了,头上果然红肿青紫,还破了一大块皮,捋起袖子来看,伤疤也没合上。
九宣听他们你一言他一语在那里说他,只是懒洋洋的看着,竟不起来辩解。夫子聚起来厉声问他,他只气死人那声调说:“他们哪有什么凭据说我行止不端,打架生事?”四顾望一眼,旁人惧他素来名声不好,急急都转开脸。
却忽然卓风立起来,说道:“九宣在外面如何,学生不清楚。但九宣夜夜外宿,确是事实。那天和张生他们口角然后动拳脚。学生倒是看到了。”
卓风在夫子中一向口碑好,肯上进又知礼,这样一说出来,夫子们颜色便都改了,立时叫进学监来把九宣拉了出去,上午课便停了,快到正午的时候,已经议出个论断来,为收杀一儆佰之效,所有学生聚到院中,看九宣挨胫棍。
九宣本来已经被罚跪了这半日,毒辣的日头快把人也晒昏过去。学监和仆役们拿了长凳绳子棍子来,夹手夹脚捆了,挥棍便打。
九宣开头尚叫,后来便只哼哼。学监们因夫子动怒,打得越发死狠,八十下未打到一半,忽然听得哪处轻轻“喀嚓”脆响,九宣手脚挣动了一下,头一歪,真的昏了过去。学监看他口角流血,有些后怕,可夫子未叫停,也不能停下,足足把那八十棍打完,仆役这才解开绳子,把九宣拖了出去。夫子这边训诫众学子,仆役中有一个小跑步来了,凑在夫子耳边道:“小腿断了,要不要请郎中?”
夫子挥挥手,那仆役便又小跑去了。
卓风立在一大堆人里,静静听夫子说话。九宣挨打时那青白的脸色,一直在眼前绕,目光不觉移远,看刚才行刑那处,青砖地下几点暗红,想是棍子挥舞时溅下来的。
九宣在客院里软禁养伤,夫子早便通知了他家中来接他走。第四天上朱家的马车便来了,九宣仍然是昏昏沉沉,被家里来的下人小小翼翼抬了上车,车内坐得一人,轻轻一声笑,说道:“看你闹,回家还有一顿好果子等你吃的。”
九宣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那车便磷磷的驶走了。


二 月


语嫣抖抖索索说:“再说一次,要让我嫁姓温的,除非我死了,抬我的尸身到他家去。”
堂上坐着一个穿白衣的男子,举着一杯清茶,那话便象没听见,低头啜了一口茶。
他越不说话,语嫣抖得越厉害:“我死也是不嫁的。”☆油炸☆冰激凌☆整理☆
那男子悠悠然转过头来,一张俊颜上没半分表情,淡然的说:“你还想等朱九宣来娶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别说他不会来,就算来,也进不了山门。下个月出门,你该预备的东西,都给我预备起来。”
语嫣提高了声音:“他定会来,他说过喜欢我。”
那男子嘴角一抹笑,却并不显得温柔,反而更加冷诮:“你以为你是谁?霜剑山庄的玲珑剑好生了不起?相貌及得上江南花魁柳映雪么?才艺比得过京城的第一才女宋菱蓉?他不过是给你治了场病,你便自作多情起来。我且问你,他走了两个月,来过一个口信没有?”
语嫣脸色忽青忽白,咬着唇不语。
男子站起身来,掸掸袍子的下摆:“你要想死也成,花轿抬到温家,你想怎么死法我也不管,只是不能死在山庄里。”
留语嫣一人跪在那里,清泪流了满脸。
那男子出了厅堂,信步向东走。这山庄方圆数里,名震一方。他在花园中绕了几圈,走到了栋孤伶伶的石屋跟前,说道:“开门。”
青衣的从人摸出钥匙将门打开,吱吱作响的门轴声令人牙酸。那男子躬着身进了屋,顺着一条下向的石阶走了约摸一盏茶功夫,不知转了几个弯子,推开一扇门。门内是间小小的石室,虽然在地下甚深,却不阴霉潮湿。屋里一桌一床,俱是石制。床上躺有一人,听到门响,也不动弹,只是懒洋洋地说:“又开饭了?这是早中晚哪一顿?我昨天说要吃红焖肘子……”却忽然觉得气息不对,一翻身坐了起来,清秀如少年的一张脸,眼睛乌黑似寒星,正是九宣。
“想吃红焖肘子?”进来的男子声音冷冷的说,目光下滑,落至九宣的手臂。九宣不自觉向后缩一缩,陪笑说:“以为是庄丁,我说说罢了。”
那人慢慢在桌边坐下,九宣仍然坐在床上,衣散鬓乱,显得孱弱惹怜。那男子看看他,说道:“你平素吃的也算不错了,在这里住了两个月,竟然还丰腴了些。”
九宣心里叫苦,面上陪笑。那人定定的看了他几眼,九宣目光躲躲闪闪,说道:“庄主有事么?”
那人忽然一笑:“你不是唤我何深的么?怎么这样见外,又叫我庄主?”
九宣背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说话越发小心:“少年人莽撞不懂事,庄主大人大量,原宥一回罢,以后绝不敢再犯了……”
何深打断他话:“朱九宣……你这风流神医的名头儿,是怎么闯下来的,我心里自然清楚。语嫣今天长跪不起,说死也不嫁温家,要等你来娶她。”
九宣说:“语嫣心眼儿死,其实没吃过什么苦,饿她几顿饭说不定便好——”
忽然何深手一动,九宣长声惨叫,身子向后重重撞在石墙上,肩膀剧痛,眼前一阵发黑,险些就晕去。深吸两口气,何深已经逼到了脸前:“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瞧一瞧,都装着什么东西在里面。”
九宣咬牙忍痛,还着紧讨好他:“庄主明见万里,我这么个小混混实在犯不上惹您不痛快。您说一句话,我立马儿滚出落霜山,从此再不踏进北省一步。您大人大量……”
何深拧起他的下巴,好一副玉人似的皮囊,却着实是一个刁滑的流氓。
杀了他只是举手之劳,却不知道为什么没下手。放了他,却又不愿意。
“语嫣下月出嫁……”
九宣一双眼定定的看他,因为剧痛而漾着些微水光,象是云烟浩淼的秋水。何深原本要说的话全顿在喉间,低头向那眼睛上吻了下去。
九宣跟破布一样躺在石床上,桌上摆了给他送来的,不知是早中晚那一餐的饭盘。中间居然真有热腾腾红焖肘子。他眼睛死死盯着屋顶不动,过了半晌,想起身来填饱肚子,可就是一动也不能动。
忽然铁门又开了一条缝,一条人影闪了进来,快步走到床前,一看九宣那副惨样,倒吸了一口凉气。九宣冲她无力的笑笑:“喏,我今天肯定是逃不了。”
那人说:“少废话。”一边麻利的把他衣服系好,将他负在背上,轻巧地又出了石门。
守卫被来人用迷|药放倒大半,她轻盈的纵跃出了一边偏院的围墙,似乎背负一个人全无妨碍。出了霜剑山庄就是一阵狂奔,背上九宣的声音闷闷地说:“别跑太快了,伤身。”
那女子不理会,下山仍是飞快。过了一条溪涧,喘气渐促,步履便慢了下来,九宣伏在她纤细的背上,似是自言自语:“下次……不要再来救我了。”
背他的那人仍然没停步,在密林间疾行。
“其实……”他的话被打断,那女子说:“又不是我要救你,是门主要我来。”
九宣的声音在静夜中象是山泉清流:“你不需要救我的,我其实也不会死在这处——何深哪里舍得杀我。”
那个女子真气一窒,脚下绊了一记,整个人向前跌,九宣跟着滚在地上。
她不管自身,先过来扶他:“摔伤没?”
月光下可以看到她面貌精致,眉眼秀雅惊人,九宣伸手轻轻抚过她的眉廓,声音低低的:“你又瘦了。映雪,他对你可好么?”
映雪哼一声:“何深是舍不得杀你,可作践你就能受么?”
九宣忽然一笑:“在哪里还不是一样。谁还不都是一样……我给你的药,可按时吃了?”
映雪不答,把他重又负上,展开身法,没入山下茫茫的黑暗中去。
进了客栈里,映雪给他褪了衣服,擦净了血渍精斑那些污痕,细细的一点点上药。何深看上去斯文雅道的一个人,想不到这样狠法,胸口一块肉险些便咬了下来,浑身上下除了脸上,竟然没有一块好好儿的地方。映雪轻轻给他翻个身,后背上也尽是伤痕。
九宣咬着牙不吭声,只觉得映雪的手指冰凉,在背上轻轻涂抹滑动,渐渐抹到了腰下,九宣一惊,撑起身来:“下面我自己涂。”
映雪说道:“还怕我看你。”
九宣只是夹着腿不肯让她下手去,映雪便把药给了他,自己反身出了房,虚掩上门。过了一时,九宣轻唤她,说:“涂好了。”
映雪再进来时,手里端着药汤。九宣只一闻那药气,便皱起眉来:“哪里庸医开的方子,不对症的很。”
映雪端给他,他便也把药喝了。
“给你捎的东西,你收到了?”他问。
映雪点一点头,问道:“何深竟还不知你窃了他东西?”
九宣一笑,微光中一抹绝艳之色:“带在身上么?”
映雪探手入怀,摸出小小的一把匕首,放在九宣手中。
九宣看那绝无半点异常的东西,定定瞅了半晌,叹口气:“倒是看不出什么古怪,兴许师父是骗我们。”
他坐在那处,薄被向下滑,露出单薄而优美的肩颈,青红处处。映雪想他从小吃的苦楚,一时心酸,伸手揽住了他。
九宣一惊,倦极的身子突然生出力气,一把推她个趔趄,怒道:“你不要命了!”
映雪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一滴泪慢慢流下来,在白玉样的面颊上,颜色当真倾国。九宣和她对视,映雪说:“我早不想要了。”
九宣低一下头,又抬起来,换了一张笑颜:“我却还想要的……活着总是好的。”
映雪偏过头去,低声说:“我这便去了,你可……要处处小心。实在不行的时候,回来找我。”
九宣看她细瘦的纤影弱不胜衣,似乎大风便能摧折了一般,喉咙动了一动,却没说话。
映雪把一个小小的包袱放在桌上,没有回头看他,关门而去。
北望天狼路不尽。
九宣看着道旁那石碑上刻的字,微微一笑。他的相貌比之十二三岁时变化不大。要说真有哪里变了,便是那眉梢眼角的风情艳色远胜童稚之时。道旁另外有人看到这珠唇玉貌的少年,对着石碑发呆,不住偷眼看他。
九宣无缘无故的微微一笑,引得旁边那人目瞪口呆,这才向山上去。何语嫣不知道托了什么门路,终是把一封信送到了他手里。他看那纸上淋漓惊人已经发暗的血渍,眉眼不动,轻轻一松手,那轻飘飘的纸张,便被山风一下子卷没了影儿。
到了半山,山势陡峭起来。
向来少人行,却有青砖砌的道路,虽然险恶,他也一路走了上来,眼见前面一座好大的山城,早有人拦了上来,他摸出一块木牌,晃了一晃,那两人让开了道,他便进了城。
天狼城。
靠着木牌,他一路通行无阻。城中风物与山下不同,他左看右看,倒似特特攀上这山,冒着凛凛严寒逛街来着。堪堪一条长街走了头,转一个弯子,房舍更加坚实精致。九宣站在一间挂着酒字招牌的店外,跺跺脚,走了进去。过不多时又走了出来,脸上已经让酒气薰得有些绯粉,继续抬脚向前走。
“朱公子。”
九宣手里正拈着一盒大红的胭脂,转过了头来,一个中年人站在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是?”他那一种惫懒劲儿又使了出来,浑身象没骨头似的,靠在店家的柱子上。
“小人严六,来迎公子。”
九宣笑一笑:“主人家恁不好客,我都进了城了,才来迎我。不过,你们城里倒很耐看。”
店家早让到一边,恭敬的低着头,那自称严六的中年人微微躬身:“请公子移步过府。”
九宣点点头,手里的胭脂匣子也不放下,说道:“你给付了钞吧。”
店家慌着手脚:“使不得使不得,城主的贵客,小人请都请不到,小小玩意儿,公子喜欢便留着顽儿,钱是万万不能收。”
九宣跟着严六进了写着严府两字的大宅门。
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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