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农民现实生活:乡村档案-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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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奔压低声音道:“你说这次集资怎么收场?”
莫胡子说:“我的工作是很漂亮地完成了,就看他们了。”
“你和哪几个村支书串通好了?”
“竹山垭村的全支书,当阳坡村的刘支书,茅山冲村的张支书,还有两河口村的邓支书,双垭村的宁支书都说过了。”
何奔说:“我们这里的集资款一交完,李书记的信心就更足了,抓的人就会更多。已经交了集资款的人知道自己交的钱,七转八转又转到顾家富手里去了,都吵着要退钱,好看的戏就来了。”
“我们这个乡的情况特殊,不把事情弄得天大,不会引起上面重视。这些年还没告状?上头就是不下来人,甚至连情况也没人来问一问。你这个做纪检委员的也没有用,为什么从县纪委叫不来人。我怀疑你是不是认真向周书记汇报过。”过后莫胡子笑道,“当然,我们也不怪你,你自己都被弄到老崖村去了啊。”
何奔说:“有个丁县长挡着,问题就变得十分的复杂了。”何奔顿了顿,“不过,听周书记的口气,苦藤河乡的问题迟早要解决的。”
“这个迟是什么时候,早又是什么时候?我们苦藤河乡的群众是再不能等了呀,你看人家连山镇一天一个样,我们却还这么的穷。我们只怕要再烧一把火才行。”莫胡子对何奔高深莫测地一笑,“刚才我妹来找我,我为什么不出面找顾乡长去?”
“你说是为什么?”何奔疑惑地问。
这时莫胡子的女人已经把菜办好,拿来两只酒杯,一瓶自己酿的包谷酒。莫胡子说:“今天我们两个比一比,看哪个的酒量大。”
“我不和你比,你压根就没有把我当成你的朋友。对你说,你们几个人想做什么事,正在做什么事,想达到什么目的,我都清楚。我今天可以对你说这样的话,有些情况,我比你们掌握的多。”过后,何奔有些无可奈何地说,“不是我这个乡纪检委员没能耐,是我们中国的监督机关的权力有限,或者说,是我们国家的这种体制还有缺陷。你想惩治腐败么,你想将那些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绳之以法么,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我还是相信一句话,不是不报,时间未到,时间一到,一定全报。顾家兄弟不会有好下场的。”
“你说现在时间到了么?”
“这就看你们的了。”何奔举起酒杯,“你们这次的火要是点起来了,说不定问题就可以得到解决。直到现在,李书记还没有觉察出你们想要干什么。他还一心一意做着赶快把桥修好,好回县委机关去做县委办主任的美梦。他会一直往你们设计的圈子里面钻的。”
莫胡子的眼睛瞪圆了:“你什么都知道啊?”
“我说了,我毕竟是苦藤河乡的纪检委员,纪检委员是干什么的?是专门监督干部的嘛。”
莫胡子说:“现在需要的是导火索。”
何奔有些担心地说:“怕只怕伤着了李书记。从本质上说,他也不坏。只是有些私心杂念罢了。”
莫胡子说:“他应该从这次事件中,得到一些教训。这就是一定要把老百姓放在心上,要真正为老百姓办事,为老百姓着想,做老百姓的贴心人。也就是我们时下说的,要做‘三个代表’的忠实执行者。要亲民,爱民,富民。不然,老百姓就不会买他的账。”莫胡子发狠地说,“我们这次是下了决心的,不把顾家兄弟扳倒,我们不会罢手的。”
何奔说:“你们把问题闹大了,我就去县里找周书记。那个时候他丁县长要拦只怕也拦不住了。”
莫胡子说:“只要周书记下来了,什么问题就都解决了。”莫胡子端起酒杯,说,“何委员,我们等着这一天吧。”
第五部分
乡村档案(十三)(1)
苦藤河乡政府五年前才从大岩村搬到苦藤河旁边的一座山坡上,是新修的一幢仿古的两层楼房,一道红砖围墙把它围在里面,远远看去,像是一座香火并不旺盛的庙堂。以前,乡政府还在大岩村的时候,是一栋两手推车木材搭成的木屋。乡政府灶屋里的锅铲碗筷响,村巷里都听得见。从炒菜的油盐香味,从餐厅里的酒肉香味,老百姓也能猜测得出乡政府食堂办的什么菜,喝的什么酒,从而估摸得出上面来了什么级别的领导,顾乡长来了什么档次的朋友。
后来来苦藤河乡扶贫的县农业局丁安仁局长向县里要了一点钱,又要刚刚做了乡长的顾家好将五六十年代公社办的林场的木材全部砍伐下来,卖了一笔钱,还参照国务院五十年代修人民大会堂的样子,给每个村修了一个小会议室,让各村自己负责修建资金,这样三笔钱加一块,总共六十来万,就把乡政府搬到山坡上来了。乡政府搬到山坡上来的好处,乡干部们总结出了好多条,但顾乡长只用两个字就概括了:清静。他说,乡政府虽是直接和老百姓打交道,但毕竟是一级政府,应该有一级政府的尊严。可过去根本就不像个政府部门的样子,倒是像个菜园子,老百姓到乡政府来就像左右邻居串门子,随便得很。你这里吃饭的时候,冷不丁他们也端着饭碗来了,一边瞅着你饭碗里的菜,杯子里的酒,一边东家长李家短地说着话。有时候,还把筷子伸过来,在你的菜碗里捞上一筷子。如今,从下面村子里到乡政府有两里路,还是一道陡陡的坡。而且,上了坡还不一定能进乡政府大门,乡政府四周围了一道一人多高的围墙,只留下一道门。门口还请了一个守门的老头挡着。要进乡政府,先得盘问几句,没事那是坚决不让进去的。这样,乡政府吃什么乌龟王八老百姓都不知道了。上面来领导,或是顾乡长来了什么朋友,吃香的喝辣的,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了。只是,这种清静的日子没有过多久,上面来人,顾乡长来朋友,又不好意思留他们在乡政府吃饭了。现如今,社会上流行进包厢,一边喝酒,一边拿个话筒鬼打了一样扯起喉头唱歌,胳膊腕里还要搂着一个嘴唇涂得血红的三陪小姐。苦藤河乡贫穷落后,交通又不方便,开个高级一点的小餐馆,没有几个人掏得起腰包进去吃饭喝酒,就没人开。平时,顾家好只有把客人往河那边顾家富办的连山酒家带。一年下来,招待费没有三十万也有二十万。
这天上午,县桥梁工程队的张经理来到苦藤河乡,询问修桥资金的落实情况。他说他原本是不准备来的,只是,顾家富说国庆节要开工修桥,他来看一看该准备的准备好了没有,施工队进场就要材料用,千万塌不得场的。顾家富连忙把他哥叫来,两兄弟陪着张经理在办公室喝了一会茶,说了一下修桥的资金的落实情况,就把张经理带到河那边顾家富的连山酒家,选了一间包厢坐下来。顾家富要弄一个漂亮的姑娘来陪陪张经理,张经理说:“要弄就弄三个,每人一个,叫一个来我不要。”
以前顾家好对面前坐着一个陪酒女还有一些顾虑,后来在外面人家请他进包厢吃饭喝酒都是这样的,也就习以为常了。再说,今天乡干部都下村去了,自己在这包厢里让一个陪酒女陪着也不会有人知道,就没有阻拦。顾家富叫来三个漂亮姑娘说:“张经理,这些姑娘都是我自己酒店的,你只管放开一些,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想睡觉的话,包厢的旁边有间小房子,大胆地去睡,不会有问题的,小费由我开。”
顾家好说:“这些都是看心情来的,顺其自然,要你交待做什么。张经理你点菜吧。”
张经理的眼睛瞅着身旁的三陪小姐,问道:“你们这里有什么特色菜么?大鱼大肉真的吃腻了。”
顾家好说:“王八汤怎么样?我们这里的王八是从苦藤河里抓来的,不是自己养的那种吃屎长大的王八。”
张经理连连摆着脑壳说:“不吃不吃,这些日子都吃出王八骚了。”
顾家富问:“清炖仔狗如何?”
张经理说:“那东西好是好,只是太补,吃了晚上睡不着觉。”这样说着,就伸手把三陪小姐搂进自己怀里去了。
顾家好和顾家富就不做声了。他们不知道张经理到底喜欢吃什么。顾家富眼珠子骨碌几
转,试探着说:“不知道张经理喜不喜欢吃乌麂山羊肉。俗话说,秋草蓑,煨羊肉哩。”
张经理脸上露出一丝惊喜:“是不是那种全身长着黑毛的山羊?”
“是的。不但全身长着黑毛,连羊角羊蹄子都是黑的。”
“那可是难得吃到的珍品啊,你们苦藤河乡有这种山羊?”
顾家好说:“不多,但找得到。”
张经理说:“找得到的话,我买几十斤这种羊肉回去吃。”
顾家好说:“行。”就叫顾家富过河去杀李书记从竹山垭村全安家赶来的山羊。“你快去找羊屠夫杀两只,我们吃一餐,剩下的全让张经理带回去。”
顾家富走出门之后,复又踅身回来对顾家好说:“哥,那个事,你得认真对张经理说一下。”
顾家好没有做声,只对弟弟瞪了一眼。
张经理笑问:“什么事呀?还要认真对我老张说么。我可是把你们当成我最信得过的朋友啊。”
顾家富说:“我们李书记说,修苦藤河大桥要招标找施工队,包工不包料,桥要修得好,钱要花得少。是我哥表硬态才把这个工程给你做的。”
张经理说:“放心,这个情我记着的。”张经理顿了顿,“听说你们分管后勤工作的人还没定下来?包工不包料的话,你们的后勤工作可是塌不得场的呀。后勤工作一塌场我们就没钱赚了。”
顾家好眉头皱了皱,说:“家富不是在做修桥前的具体准备工作么。前天乡干部捐的五万多块钱,我让他拿去买些木材油毛毡之类的东西摆那里,再就去买水泥和钢材。你说谁还会去接家富的手管后勤呀。”
张经理说:“顾乡长想得真周到,到时候他们想换人也不好换了。”
顾家富想说什么,却被顾家好拦住了,说:“张经理还要赶回去,你快过河去杀山羊吧。”过后又对张经理说,“苦藤河乡还是我说了算,除了让家富准备修大桥的材料,该拜的码头我们还要拜,该打点的菩萨我们还要打点。”
张经理把三陪小姐紧紧地搂在怀里,一只手不停地在她鼓鼓的胸口揉搓着,口里说:“让顾主任分管后勤,许多事情办起来就方便多了。这样很好,很好。”
顾家好见张经理有些火急火燎的样子,对另外的两个三陪小姐说:“顾主任过河杀山羊去了,你们等一会再来吧。”这样说过,自己也跟着她们一块出了门。出门的时候将包厢的门也紧紧地关上了,“你们说说白话,我等会再来。”
顾家富从连山镇请了两个手脚麻利的羊屠夫,要他们随他过河去杀山羊。他的要求是越快越好,当然,也不亏待他们,除了给他们各人二十块钱的报酬,羊头羊脚以及心肝五脏和下水全部白送他们。两个羊屠夫高兴得不得了,光这羊头羊脚和心肝五脏下水之类的东西,也能卖几十块钱。个把钟头的工夫挣四五十块钱,天下哪来这样的好事。
两个羊屠夫磨刀霍霍地从乡政府旁边的砖楼墙角落里拖出两只大母羊,给每只母羊灌了半碗昨天顾家好请客喝剩的酒鬼酒。羊屠夫说这种灌酒杀羊法能使羊肉更加鲜嫩,而且没有腥味。两只大母羊喝了酒之后,就飘飘然在乡政府门前的花园里打圈子。两个羊屠夫手持屠刀,跑上前去对着羊脖子就是一刀,过后就不管它们了。两只母羊一边绝望地咩咩叫喊,一边趔趔趄趄地奔跑着,将红红的血水洒了一地。过后,就倒在地上不再动弹。吓得一旁看热闹的严卉用手捂着眼睛直叫吓死人了。
这个时候,竹山垭村的村支书全安和邓启放的老婆莫如华从大门外匆匆忙忙走进来。莫如华昨天下午去找她娘家亲哥莫胡子,被莫胡子莫名其妙地骂了一顿,只得又往竹山垭赶,她再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只有找全支书出面求情了。天黑一阵,她才赶回村里,没有想到,全安和李冬明都到全金来家里去了。他们已经知道全宝山被匡兴义罚款的事。全安对李冬明说:“你让我怎么做人家的工作,乡企业办那几个人这么多年来就是这样对待老百姓的。他们哪里把老百姓当人呀,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想罚款就罚款,罚款也是由他们自己说,想罚多少就是多少。人们背后骂他们是土匪,是地痞,是流氓,是牛头马脸。全金来回来要是知道这事了,还不去和匡兴义拼命。”
李冬明也气得不行:“真是乱弹琴,等把集资款收完了,我要好好开会整整风。”过后就劝老人说,“你老人家为了支持乡政府修大桥,这么大年纪了,还在想办法弄集资款,你的这种精神值得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