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少女-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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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有几个女孩交头接耳,说是听人讲,男人躺过的地方女孩再去睡就不清白了。有一个说,孩子就是这样生养出来的:夫妇住在同一张床上。钱小曼听罢就嚎啕大哭,就如贞洁已失去大半。我劝她,说那绝不可能。黑女孩逼近我,让我说说清楚。那时大家对两性间的秘密简直一无所知。我猜想过接吻也许会导致怀孕,可把这个字写在手心上让她们看后,大家竟鸦雀无声,只有黑女孩尖声笑起来。我猜想,她一定是了解真正的秘密,只是她很高兴我们的无知,那样她就变成个高明的统治者。
钱小曼伤心地抹着流不完的泪,一个人不可能单独为一件事忧伤,值得伤感的有一大片,只要扇门打开,就会接二连三闯出来。我想她一定也为白马王子迟迟不露面而焦心。有句话叫做〃立足现在,放眼未来〃。这也许只适合天才们,我们这些平平常常的女孩比如钱小曼,假如她能料到两年中的巨大变迁,当初便会充满幸福感地在那个位置安下铺位的。
预知未来,这对十六岁的女孩未免苛刻。生活的严酷惶惶地笼罩下来,只能一面生存,一面辨认自己和别人。
在一片吵嚷声中,倪娜抱着自己的铺盖走来。我至今记得她那垫被是用粗纱布裹上的;地上全是行李,所以她膛水一般跨着大步,脚提得又高,亮出整个鞋底。她把铺盖放在白圈上。齐刷刷地展开了。
〃我们对换了。〃她对钱小曼说。
大家望英雄般地看着她把被子叠得有棱有角,压上荷叶边的枕头,又盖上一块鲜艳的尼龙围巾。左右瞧瞧,又在床头那儿拴上布条,挂出一面心形的镜子。于是,就如巧破魔法,倒霉的迹象一扫而光,这个铺就成了全帐篷的光彩点。许多女孩忙着翻箱倒柜,纷纷装点自己的铺位。霎间,灰暗的帐篷变得富有温馨的闺房气息。
我感叹着,觉得自己被安顿好了。不知是因为倪娜紧挨着我,还是我已在心里接受了这地方。男生那儿轮番有人来借东西,茶缸啦,衣架啦,好像丢三落四是他们的本职。进来一个,就哇地叫一声,表示见到了奇迹;女生们则合而不露地笑着,带着做女人的自豪。
黑皮肤女孩到外面转了一圈,回来就说:〃男生们都嘲笑你们,女孩真多此一举。在帐篷里弄得花红柳绿好比在没窗的房间里装窗帘。〃
说罢她就心满意足地跳上铺位,她的被子弄得像个破蒲包。一踏入社会就遇上这种恶毒的女孩真够扫兴的,她存心不让别人快乐,向往奴役别人的心灵。这种克星类的女孩我在半生中陆续见到过若干,她们实在是不幸的。被毁坏的往往是她们自己的快乐和幸福,甚至于前程;然而她们误入歧途,全然不知心头变成寸草不长的荒山秃岭。
倪娜说:〃我们不理睬他们。〃她像对自己说。
我万分喜欢她那个洒脱的样子,跟这样的女孩交朋友一定永远不会厌倦,就如守着举世无双的宝库。可是要命的自尊心捆着我的手脚,我只能非常一般化地跟她搭讪:
〃那个黑皮肤的叫什么?〃
〃她叫吴国斌。〃
〃她好坏呀。〃
倪娜这才抬头仔细看我。我很高兴她的眼光热忱地掠过我的五官,停留在我的额上,那是我最光彩的部分,饱满、热情,有着真诚和纯洁。我深深为此陶醉,从不肯用留海遮盖它。果然,倪娜笑了笑,伸手将我散落在额角的短发朝边上橹,她手上带着种爱惜,很温暖很轻柔。
她说:〃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既然早晚会碰到,那还是早点领教的好……我很喜欢你把头发往后梳,这样显得开朗。〃
〃你也留这发式吧!〃我把她的留海撸向两边,刹那间,她的脸就变陌生了。她的额头很窄,瘪瘪的,而且颜色发暗,仿佛是个历尽沧桑的人。我赶紧帮她把留海抚平,心里涌出种发紧的酸楚,哽在嗓子那儿。我相信那是她的秘密区域,不仅仅是她长相最粗陋的地方,而且还密匝匝地记着许多经历。我矛盾到极点,既希望她经历丰厚,能不断给予我指点;又觉得作为朋友就该同甘共苦,让她一马当先地吃许多苦,那简直罪过。
她很会心地浅浅笑一笑,扬起脸望一望钱小曼,那小妞儿正用手掌拍着胖得发肿的棉絮,满头满身都被棉花丝弄个银装素裹。
〃让她在这里学学干活。〃倪娜对我说,〃咱们出去转转,要在这儿住一辈子,早点熟悉才好。〃
我挽住她的胳膊,忽然想落泪。在千里迢迢之外,我终于有了依托和知音。有些人寻找一生也未必能发掘到真正的友谊,而一个平平淡淡的女孩却获得了至宝,那是人生必不可少的支柱之
我们帐篷二百米开外就是一个硕大的贮木场,如同一个露天仓库,木头被锯成各种规格的长度,分门别类地归在一起,堆成一大垛一大垛。走到近处,踩着那满地碎树皮,我总觉得它们可怜如落花。倪娜在木头垛上敲敲,顶上便落下些积雪。紧靠木头垛有两条狭窄的铁轨,我们沿着它向前。没走几步,就听后面传来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巨响。回头一看,我们刚才站的木头垛,滚下来五六根粗粗的原木。
〃倪娜,我们差点一起死掉。〃我说。
〃你今年十六岁吗?〃她看看我,〃那你至少应该比我多活两年。我十八岁了,再苦再苦我也没想过死。以后我会把身世告诉你,很长很长的一段。〃
天已近黄昏,风越发野起来,带着股旷野的腥味,走了半里多路,发觉地上有个压碎的烤土豆,我们异常兴奋,仿佛在迷途中找到了人迹,闻到了同类的气息。
又默默地赶了一段,我们几乎不再奢望遇上一个人,仿佛只是为了亮一亮相,让四周熟悉我们,从此敞开怀抱来接纳。就在这时,前头出现一条路,朝甫岔去,不宽,但十分平坦,踩上去,路冻得硬嘟嘟的。跟着路绕过半座山,前面突然有了房屋,有少许砖瓦房。大多是木头垒的房。顶都是尖形的,后来才知那是顺应天时,北方常年积雪,尖顶易于除雪化雪。
炊烟缕缕,不时传来女人叫孩子的长音,看见一个男人挑着水桶匆匆而来,穿着毛朝里的皮袄,走到跟前,他用手背抹抹眼睛,满脸狐疑地扫了我们一眼。我们四处张望,居然看到一只鸡寒号鸟似的拱着脖子。
我真有些喜出望外,原来这儿也有家庭温暖,与别处相似的生活!就像雨普降平原那样,我将要落根的同样是一片活上。我惊异糊涂到如此地步只要有人就会构成生活,有生活就有大大小小的苦恼和快活。地域割不断生活的相似奥秘,一切均等,不同的只是习惯。我真正安下心,无比坦荡。对倪娜说:〃我很高兴能四海为家。〃
她说;〃他们能过惯,我们就也能。〃
回返途中,天光一下子就黯淡,亏得从地面上泛出白亮亮的光斑。我感觉头有些沉,双腿有些疲软,倪娜让我倚着她,并用手托住我的后腰:〃小姑娘,你真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
我们磕磕绊绊地行走在冷风中,皮肤好像又脆又硬,变成了薄薄的壳。突然,对面射来一道电光以及一个逼人的喊声:
〃谁?站下!〃
电光无礼地在我们脸上扫过,啪一下暗了。那人说道:
〃倪娜呀倪娜,都像你那样,我就得上吊!〃
〃要出人命了!〃倪娜咯咯地笑,〃现在认错还来得及吗?真是忘掉讲一声了。〃
知青头从暗头里闪出,那副镜片有点反光,幽幽的很是叵测。他温存地在前面照明,一边关照道:〃小心,这儿有个坎。〃倪娜不断地答应着,仿佛默认了他对她的亲呢。
知青头滔滔不绝,说是林区有三宝:人参、貂皮、飞龙鸟。又许诺说夏天一定打几只让她尝尝鲜。他大概忘掉自己的近视早暴露在众人面前,大大吹了一通自己的枪法。
〃真有趣!〃倪娜说。
十个男人中至少有九个喜欢吹自己的见识,知青头居然在这一点上非常合群:〃稀奇的事可讲三天三夜。说有个人冬夜里在外头赶路,擦擦鼻涕,只听砰一声响,有个什么硬物砸疼脚面,一看,原来是鼻子冻得落下来,你说有没有趣。〃
倪娜叫起来,非让他领着去见那人。知青头柔柔地说:〃那是寻开心的。不过,这儿冬天是有三大怪:火车没有汽车快,窗户纸贴在外,山上吃水用麻袋。〃
倪娜说不信,知青头突然急得说话像打连珠炮,说是这儿冬天河面冰冻九尺,连装甲车都能在河上开着抄近路;当地风又紧又密,窗缝纸贴在内仍会钻风;山上井冻住了,只能用麻袋装回冰块来化水。
远远的看见我们的帐篷,门开了半尺多宽,有人哗地倒出半盆水。知青头连声喊糟糕,说水倒在外旋即就结冰,踩上去就打滑。他像个卫士一般寸步不离倪娜,哈着腰找那打滑处,亮光移来移去,好不繁忙。
〃小倪,你慢一点,慢〃他话音未落,突然一个趔趄扑倒在地,电筒飞出去一路滚向前,神枪手的称号也弃置一边:扑在那儿抓瞎似的到处寻眼镜。倪娜赶紧蹲下去帮他找回眼镜,还伸手拉他,我看见他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好半天才松开。
我们两个进了帐篷,我往铺上坐,想着知青头的狼狈相,就解气地说:〃真好笑!〃
倪娜严肃地说:〃我看不出哪点好笑!〃然后也闷闷不乐地坐下。至少十分钟才开口说,〃你好点了吗?让我摸摸发烧吗?〃
我躲开她的手,那手与知青头握过,我神经兮兮地怕知青头的手气会间接地按在我额上。我小声说:〃我看见他拉你的手。〃
〃他摔倒了,需要我扶一把,〃倪娜的脸红红紫紫的一片,〃难道你没看见吗?〃
〃可他是个男的,况且你不拉他也能爬起的。我觉得他巴不得你对他好。〃
〃你真让我难堪。〃她双眼厉害地盯得我不自在,〃女孩让人瞧不起就因为小心眼存得太多!男的就不该受尊重?不能当哥哥或者弟弟那么对待?!〃
她是我头一个遇见的那种心宽宽的女孩,有主见,却没有心计,不会把自己深深地藏起来,而是很明朗地裸露心地,想的比美妹要浪漫十倍!我喜欢她那磊落的口吻。可心里接受不了那一说:太不谨慎了,弄得知青头差点要以未婚夫自居,她都听之任之;等人家将她团团围住,那就为时过晚!我把这意思一说,她干脆更占起上风来:
〃假如真有人有办法围住我,我就不突围,高高兴兴投降。〃她说,〃我不怕,我能把握自己。〃
我担心横亘在眼前的差异会影响友谊。女孩子间是容易谈崩的,甚至好端端的朋友变为冤家对头。我不喜欢那种对恨对爱随随便便换来换去的人,我想忠实待人,是那种掏出心的好。即使她冷淡我,我仍爱她,捧着她,因为要命的好感已经笼罩我,喜欢她和喜欢自己已经难解难分。
十六岁时的一片痴情总想贡献给什么人。没给郑闯,因为一上车我们的缘分就浅了。我惊奇,我们宛如一对陌生人,只由着那些小秘密牵住,那像红线,细微得若有若无。我渴望的是个知心朋友,一个亲同手足的人,好像并不是情人。我准备去牺牲,用以换取倪娜的真挚感情。我真的愿意去为她受伤吃苦。哪怕她再用手摸我的额头都在所不借。
〃倪娜,我十分难受。〃我说。
那个大度的女孩真腾出手摸摸我的额。这回我根本没想到该死的知青头,她的手能净化一切杂念。她说;〃要命,你在发烧!〃
我看清她好看的眉优雅地往下弯弯着。霎间,她像被气浪推出老远,我想扑出去追赶却坠了下去。只听到她急切的声音:靠着我,靠紧点。可我停不住,仿佛一只劳碌的陀螺在疯狂地旋转,
J旋转……
我就此一蹶不振。头昏、呕吐,不思茶饭。贮木场的医生来过两回,扎了一针,扔下点药,末了还摊摊手,说行医至今未见过这等怪病。
隔了一天,我吐得更凶,全是些绿色的胆汁,肚里竟装着这些玩意,真使我羞愧。一帐篷人坐在一块参加集训,我时不时奔出去大吐一通;知青头见这情势,便通知我不必参加集训。这其实是罚我陷进孤独的泥潭,漫长的白天,我可做的就是躺在床上,眼睁睁地望那蝙蝠色的篷顶。
不久,我颈脖那儿长出一圈密匝匝的疹子,大小如绿豆,宛如一长串饱满的珍珠项链。倪娜慌慌张张跑去请医生,我猜想她奔的如同苗条的鹿。可我已不信任那医生,他绝医不好我的病;他之所以不断推出些药是因为想碰上好运气,但好运气与他无缘。
我拒绝与医生合作,但随着我双脚也开始肿胀,妥协就重新出现。医生在我额上脖子上拔火罐,很残酷地把我的额头烫得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