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志怪小说选-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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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游偕老,不致睽离也。”生颇然其计。曰:“卿言亦自有理。吾方思之。”
因自念零丁孤苦,素乏亲知。虽欲逃亡,竟将焉往?尝闻父言:有旧仆金荣
者,信义人也。居镇江吕城,以耕种为业。今往投之,庶不我拒。
至明夜五鼓,与女轻装而出,买船过瓜州,奔丹阳。访于村氓,果有金
荣者,家甚殷富。见为本村保正。生大喜,直造其门,至则初不相识也。生
言其父姓名爵里及己乳名,方始记认,则设位而哭其主,捧生而拜于座,曰:
“此吾家郎君也。”生具告以故。乃虚正堂而处之,事之如事旧主。衣食之
需,供给甚勤,生处荣家,将及一年。女告生曰:“始也惧父母之责,故与
君为卓氏之逃。盖出于不得已也。今则旧谷既没,新谷既登,岁月如流,已
及期矣。且爱子之心,人皆有之。今而自归,喜于再见,必不我罪。况父母
生之,恩莫大焉,岂有终绝之理。盍往见之乎?”生从其言,与之流江入城。
将及其家,谓生曰:“妾逃窜一年,今遽与君同往,或恐逢彼之怒。君宜先
往觇之。妾舣舟于此以俟。”临行,复呼生回,以金凤钗授之,曰:“如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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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拒,当出此以示之,可也。”
生至门,防御闻之,欣然出见。反致谢曰:“日昨顾待不 周,致君不
安其所,而有他适,老夫之罪也。幸勿见怪。”生拜伏在地,不敢仰视,但
称死罪,口不绝声。防御曰:“有何罪过,遽出此言!愿赐开陈,释我疑虑。”
生乃作而言曰:“曩者房帷事密,儿女情多,负不义之名,犯私通之律,不
告而娶,穷负而逃,窜伏村墟,迁延岁月,音容久阻,书问莫传。情虽笃于
夫妻,恩敢忘于父母!今则谨携令爱,则此归宁,伏望察其深情,恕其重罪,
始得终能偕老,永随于飞。大人有溺爱之恩,小子有宜家之乐。是所望也,
惟冀悯焉。”防御闻之,惊曰:“吾女卧病在床,今及一岁。饘粥不进,转
侧需人,岂有是事耶?”生谓其恐为门户之辱,故饰词以拒之,乃曰:“目
今庆娘在于舟中,可令人舁取之来。”防御虽不信,然且令家僮驰往视之。
至则无所见。方诘怒崔生,责其妖妄。生于袖中,出金凤钗以进。防御见,
始大惊曰:“此吾亡女兴娘殉葬之物也,胡为而至此哉?”疑惑之际,庆娘
忽于床上歘然而起,直至堂前,拜其父曰:“兴娘不幸,早辞严侍,远弃荒
郭。然与崔家郎缘分未断。今之来此,意亦无他,特欲以爱妹庆娘,续其婚
耳。如所请肯从,则病患当即痊除。不用妾言,命尽此矣。”举家惊骇。视
其身则庆娘,而言词举止则兴娘也。父诘之曰:“汝既死矣,安得复于人世
为此乱惑也?”对曰:“妾之死也,冥司以妾无罪,不复拘禁,得隶后土夫
人帐下,掌传笺奏。妾以世缘未尽,故特给假一年,来与崔郎了此一段因缘
尔。”父闻其语切,乃许之。即敛容拜谢。又与崔生执手殻ъの稹G以唬骸�
“父母许我矣!汝好作娇客,慎毋以新人而忘故人也。”言讫,恸哭而仆于
地。视之,死矣。急以汤药灌之,移时乃苏。疾病已去,行动如常。问其前
事,并不知之。殆如梦觉。遂涓吉续崔生之婚。生感兴娘之情,以钗货于市,
得钞二十锭,尽买香烛楮币,赍诣琼花观,命道士醮三昼夜,以报之。复见
梦于生曰:“蒙君荐拔,尚有余情。虽隔幽明,实深感佩。小妹柔和,宜善
视之。”生惊悼而觉。从此遂绝。呜呼异哉!
(《剪灯新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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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阳洞记
陇西李生,名德逢,年二十五,善骑射,驰骋弓马,以胆勇称,然而不
事生产,为乡党贱弃。天历间,父友有任桂州监郡者,因往投焉。至则其人
已殁,流落不能归。郡多名山,日以猎射为事,出没其间,未尝休息,自以
为得所乐。有大姓钱翁者,以资产雄于郡,止有一女。年及十七,甚所钟爱,
未尝窥门,虽姻亲邻里,亦罕见之。一夕,风雨晦冥,失女所在,门窗户闼,
扃鐍如故,莫知所从往。闻于官,祷于神,访于四境,悄无踪迹。翁念女切
至,设誓曰:“有能知女所在者,愿以家财一半给之,并以女事焉。”虽求
寻之意甚切,而荏苒将及半载,竟绝音响。
生一日挟镞持弧出城,遇一麞,逐之不舍,遂越冈峦,深人涧谷,终莫
能及。日已曛黑,又迷来路,彷徨于垅坂之侧,莫知所适。已而烟昏云瞑,
虎啸猿啼,远所黯然,若一更之后,遥望山顶,见一古庙,委身投之。至则
尘埃堆积,墙壁倾颓,兽蹄鸟迹,交杂于中,生虽甚怖,然无可奈何,少憩
庑下,将以待旦。未及瞑目,忽闻传导之声,自远而至。生念深山静夜,安
得有此?疑其为鬼神,又恐为盗劫,乃攀缘槛楯,伏于梁间,以窥其所为。
须臾,及门,有二红灯前导,为首者顶三山冠,绛帕首,被淡黄袍,束玉带,
径据神案而坐。从者十余辈,各执器仗,罗列阶下。仪卫虽甚整肃,而状貌
则皆猳■之类也。生知为邪魅,取腰间箭,持满一发,正中坐者之臂,失声
而走,群党一时溃散,莫知所之。久之,寂然,乃假寐待旦。则见神座边鲜
血点点,从大门而出,沿路不绝,循山而南,将及五里,得一大穴,血踪由
此而入。生往来穴口,顾盼之际,草根柔滑,不觉失足而坠。乃深坑万仞,
仰不见天,自分必死。旁边微觉有路,寻路而行,转入幽邃,咫尺不辨。更
前百步,豁然开郎,见一石室,榜曰:“申阳之洞。”守门者数人,装束如
昨夕庙中所睹。见生,惊曰:“子为何人,而遽至此?”生磬折作礼而答曰:
“下界凡氓,久居城府,以医为业。因乏药材,入山采拾,贪多务得,进不
知止。不觉失足,误坠于斯。触冒尊灵,乞垂宽宥。”守门者闻言,似有喜
色,问之曰:“汝既业医,能为人治疗乎?”生曰:“此分内事也。”守门
者大喜,以手加额曰:“天也!”生请其故。曰:“吾君申阳侯,昨因出游,
为流矢所中,卧病在床:而汝惠然来斯,是天以神医见贶也。”乃邀生坐于
下,踉跄趋入,以告于内。顷之,出而传其主之命曰:“仆不善摄生,自贻
伊戚,祸及股肱,毒流骨髓,厄运莫逃,残生待尽。今而幸值神医,获赐良
剂,是受病者有再生之乐,而治病者有全生之恩也,敢不忍死以待!”生遂
摄衣而入,度重门,及曲房,帷幄衾褥,极其华丽。见一老猕猴,偃卧石榻
之上,呻吟之声不绝。美人侍侧者三,皆绝色也。生诊其脉,抚其疮,诡曰:
“无伤也,予有仙药,非徒治病,兼可度世,服之则能后天不老,而凋三光
矣。今之相遇,盖亦有缘耳。”遂倾囊出药,令其服之。群妖闻度世之说,
喜得长生,皆罗拜于前曰:“尊官信是神人,今幸相遇!吾君既获仙丹永命,
吾等独不得沾刀圭之赐乎?”生遂罄其所赍,遍赐之,皆踊跃争夺,惟恐不
预。其药盖毒之尤者,用以淬箭镞而射鸷兽,无不应弦而倒。有顷,群妖一
时仆地,昏眩无知矣。生顾宝剑悬于石壁,取而悉斩之,凡戮猴大小三十六
头。
疑三女为妖,欲并除之。皆泣而言曰:“妾等皆人,非魅也。不幸为妖
猴所摄,沉陷坑阱,求死不得。今君能为妾除害,即妾再生之主也,敢不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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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是听!”问其姓名居址。其一即钱翁之女,其二亦皆近邑良家也。生虽能
除去群妖,然无计以出,愤闷之际,忽有老父数人,不知自何来,皆身被褐
裘,长须乌喙,推一白衣者居前,向生列拜曰:“吾等虚星之精,久有此土,
近为妖猴所据,力弗能敌,屏避他方,俟其便而图之。不意君能为我扫除仇
怨,荡涤凶邪,敢不致谢!”各于袖中出金珠之属,置于生前。生曰:“若
等既具神通,何乃见欺于彼,自伏孱劣耶?”白衣者曰:“吾寿止五百岁,
彼已八百岁,是以不敌。然吾等居此,与人无害也。功成行满,当得飞游诸
天,出入自在耳。非若彼之贪淫肆暴、害人祸物。今其稔恶不已、举族夷灭,
盖亦获咎于天,假手于君耳。不然,彼之凶邪,岂君所能制耶?”生曰:“洞
名申阳,其义安在?”曰:“猴乃申属,故假之以美名,非吾士之旧号也。”
生曰:“此地既为若等故居,予乃世人,误陷于此,但得指引归途,谢物不
用也。”曰:“果如是,亦何难哉!但请闭目半晌,即得遂愿。”生如其言,
耳畔惟闻疾风暴雨之声。声止,开目,见一大白鼠在前,群鼠如豕者数辈从
之,旁穿一穴,达于路口。生挈三女以出,径叩钱翁之门而归焉。翁大惊喜,
即纳为婿;其二女之家,亦愿从焉。生一娶三女,富贵赫然,复至其处,求
访路口,则丰草乔林,元近如一,元复旧踪焉。
(《剪灯新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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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司法传
冯大异,名奇,吴、楚之狂士也。恃才傲物,不信鬼神,凡依草附木之
妖,惊世而骇俗者,必攘臂当之,至则凌慢毁辱而后已,或火其祠,或沉其
像,勇往不顾,以是人亦以胆气许之。
至元丁丑,侨居上蔡之东门。有故之近村,时兵燹之后,荡无人居,黄
沙白骨,一望极目。未至而斜日西沉,愁云四起,既无旅店,何以安泊。道
旁有一古柏林,即投身而入,倚树少憩。鸺鹠鸣其前,豺狐嗥其后。顷之,
有群鸦接翅而下,或跂一足而啼,或鼓双翼而舞,叫噪怪恶,循环作阵。复
有八九死尸,僵卧左右,阴风飒飒,飞雨骤至,疾雷一声,群尸环起,见大
异在树下,踊跃趋附。大异急攀缘上树以避之,群尸绕其下,或啸或詈,或
坐或立,相与大言曰:“今夜必取此人!不然,吾属将有咎!”已而云收雨
止,月光穿漏,见一夜叉自远而至,头有二角,举体青色,大呼阔步,径至
林下,以手撮死尸,摘其头而食之,如啖瓜之状;食讫,饱卧,鼾睡之声动
地。大异度不可久留,乘其熟寐,下树迸逸,行不百步,则夜叉已在后矣,
舍命而拜,几为所及。遇一废寺,急入投之,东西廊皆倾倒,惟殿上有佛像
一躯,其状甚伟。见佛背一穴,大异计穷,窜身入穴,潜于腹中,自谓得所
托,可无虞矣。忽闻佛像鼓腹而笑曰:“彼求之而不得,吾不求而自至,今
夜好顿点心,不用食斋也!”即振迅而起,其行甚重,将十步许,为门限所
碍,蹶然仆地,土木狼藉,胎骨糜碎矣。大异得出,犹大言曰:“胡鬼弄汝
公,反自掇其祸!”即出寺而行。遥望野中,灯烛荧煌,诸人揖让而坐。喜
甚,弛往赴之。乃至,则皆无头者也,有头者则无一臂,或缺一足。大异不
顾而走。诸鬼怒曰:“吾辈方此酣畅,此人大胆,敢来冲窜!正当执之以为
脯胾耳。”即踉跄哮吼,或抟牛粪而掷,或攫人骨而投,无头者则提头以趁
之。前阻一水,大异乱流而渡,诸鬼至水,则不敢越。蓦及半里,大异回顾,
犹闻喧哗之声,靡靡不已。
须臾,月堕,不辨蹊径,失足坠一坑中,其深无底,乃鬼谷也。寒沙眯
目,阴气彻骨,群鬼萃焉。有赤发而双角者,绿毛而两翼者,鸟喙而獠牙者,
牛头而兽面者,皆身如蓝靛,口吐火焰,见大异至,相贺曰:“仇人至矣!”
即以铁钮系其颈,皮繂拴其腰,驱至鬼王之座下,告曰:“此即在世不信鬼
神,凌辱吾徒之狂士也。”鬼王怒责之曰:“汝具五体而有知识,岂不闻鬼
神之德其盛矣乎?孔子圣人也,犹曰敬而远之。大《易》所谓‘载鬼一车’,
《小雅》所谓‘为鬼为蜮’。他如《左传》所纪,晋景之梦,伯有之事,皆
是物也。汝为何人,独言其无?吾受汝侮久矣!今幸相遇,吾乌得而甘心焉。”
即命众鬼卸其冠裳,加以棰楚,流血淋漓,求死不得,鬼王乃谓之曰:“汝
欲调泥成酱乎?汝欲身长三丈乎?”大异念泥岂可为酱,因愿身长三丈。众
鬼即捽之于石床之上,如搓粉之状,众手反复而按摩之,不觉渐长,已而扶
起,果三丈矣,袅袅如竹竿焉。众笑辱之,呼为“长竿怪”。王又谓之曰:
“汝欲煮石成汁乎?汝欲身矮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