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渔的火车-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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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扔下五十块钱,钻进汽车,秀捡起钱朝他扔去,他的车一溜烟跑了。
中山没有把车立即开往周渔家,有些事他要想一想,追求了一年,中山突然好
像有些清醒了,他要做一件事之前先想一想,见她之前也想一想。中山把车开到江
堤上停住,让风吹向自己,他打了个寒战。中山躺在放倒的车椅上,吸烟。一个月
前,他突然感到了孤独,于是又吸上了烟。本来一年下来,中山从来没感到孤独,
追求周渔使他很充实。可是一个多月前,他不像过去那么鲁莽那么没头脑了,过去
他见到周渔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想了就上前抱她一下。可他意识到这样永远不会有
结果之后,中山想改变自己了,或许他能使自己稍微有点像陈清。可是当中山一旦
要求自己深思熟虑地对待周渔时,他就会全身僵硬了,突然就孤独了。过去有周渔
就够了,现在有周渔不够了,还要有烟。中山买了一年之后的第一包烟,慢慢点上
时眼泪都流出来了,他觉得自己可怜。他没让周渔知道他又抽了烟,他感到内疚。
每一次见周渔中山都要刷牙,他怕她闻出来,他还用指甲锉锉掉烟味。
周渔,我爱你!中山在江风中哆嗦着呻吟道。
他顾不上回去刷牙了,扔了烟驾车就往建新跑,中山的身上积蓄着高涨的愿望,
甚至可以说欲望。中山没办法把这二者作太大的区别。他现在只想见到周渔,见到
周渔。
第五章
周渔和穗子已经吃完了饭,穗子在黑暗中唱歌,周渔在浇花。中山走到她面前,
周渔问他为什么不出车,中山不说话,突然拦腰将她抱起,冲进卧室,掉下的花壶
的声音使穗子的歌声戛然而止。中山把周渔放在床上,关上门。周渔也不反抗,她
的眸子在暮色中闪亮。中山俯身抱她,他的语调突然变得极其无助和悲哀:——周
渔教教我!他吻着她的脸——周渔,我要吻你的嘴唇,教教我!——中山的恳求中
连哭声都带出来了——答应我,吻我好吗?
中山终于把嘴唇压到了周渔的嘴唇上。周渔直直地看着他,好像有一些感动了。
她双手捧起中山的脸:——中山,你真的那么想吻我?
中山点点头。周渔终于点点头:那你就吻吧—— 可是中山突然没信心了,
他自己也觉得非常奇怪,他不知道该怎样去吻她。
周渔疑惑地问:——你怎么啦?
中山语无伦次地:——周——渔,告——诉我,他——是怎么吻你的?
周渔:他?
中山毫无信心:教我——他——是怎么吻你的,告诉我—— 周渔慢慢明白
了,她的脸色突然变得非常阴晦。她的嘴唇颤抖着,突然推开他,大声道:不会接
吻就不要来!
中山眼看机会又要失去,他像疯牛一样不顾一切地抱住周渔,紧紧地不松手。
周渔不停地挣扎,喊,你在干什么?
中山立刻惶恐了。因为他知道他冲动了。周渔感到有东西抵着她的下部。周渔
立即变得屈辱,她用力一推,终于把中山推开。
周渔的目光使他魂飞魄散。她喘着气说,你每一次都这样吗?你都是这样开始
爱的吗?
你只不过想和我做爱罢了。周渔说。
不对。中山摇头。我是爱你的。
可是我感觉不到。周渔说,我感到你就是只想在床上,你总是把我抱到床上。
不对。中山悲伤地摇头,你误解我了。
我也不相信。周渔说,可我只感到这些。
……中山呆了一刻,站起来。他突然感到凉风吹过,陈清在遗像上微笑着。死
人比活人好。中山说。
你不要说陈清了好不好。周渔说,中山,你吻我我没拒绝,是你在谈陈清,是
你要把死人拖出来教你如何接吻。
……我没有信心。中山道。我怕你不高兴,周渔,就是太爱你了才这样,陈清
未必比我更爱你—— 住口!周渔吼道,我不想你谈论陈清!
中山愣住了。他干干地咽了一口,出门走了。穗子站在门口,冷漠地看着周渔。
他是在跟爸爸吵架么?穗子问。
死人是不会吵架的。周渔说。
可我听见爸爸在吵。穗子说,他不喜欢你。
你说什么?周渔惊异地问。爸爸不喜欢我?
他不喜欢你结婚。穗子皱着眉。你就那么想结婚吗?
周渔呆呆地看着女儿。穗子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和她对视,周渔觉得好像是陈清
在看自己。穗子转身走到阳台上,缥缈的歌声由童声缓慢地唱出,缭绕在暮色里。
周渔一阵孤单,抱紧了身体。
正文 第二章
?第六章
图书馆。这里永远是安静的,即使有一些谈论声也是压抑的。周渔坐在窗边发
愣,她已经四天没来上班了,主任也没责怪她。自从陈清死后,她就有一天没一天
的,大家都习惯了。旁边几个管理员在议论怎样才能买到好衣服。教你们一个诀窍。
小华说,专找名牌专卖店买打折的衣服。
这个主意不错啊。秀琴说,我今天还看见艾格专卖店打三折,五百块钱的卖一
百五十。
小华说,名牌有型,衣服一样,三折价。
红芳说,安诺基的也不错,不过,成本也就一折左右,衣服这东西,暴利。
秀琴说,可惜男装很少打折,我想给老公买一件。
说到老公,大家都朝周渔看了一眼,周渔也恰巧看过来,大家有些尴尬。小华
缓和气氛说,我们这儿对老公最好的,数周渔。
周渔笑了一下。秀琴、红芳去整理刊物了,小华和周渔沉默着。突然小华说,
周渔,陈清也走一年了,你也不能老这样。死人不能复生。
死人不能复生,但活人可以死啊。周渔说。
这句话让小华听上去心慌慌的。她换了个话头,问,那个司机怎么样?我看他
对你挺好的。
好到什么程度?周渔问。
打灯笼难找。小华道。
周渔注视着小华,没说话。
你真的那么爱陈清?小华看着她问,还是躲避一点什么?
周渔警惕地问,你怀疑我爱陈清?
不不不。小华连忙说,就只是——看你很不喜欢——怎么说呢?你不爱逛街,
不关心外面发生的事,从来不跳舞,也不泡吧,那你整天干什么?真的——就在想
一个人?你整天就在想一个死去的人? 你以为我们有什么好玩?周渔问,你
不觉得——很无聊?
所以才去泡泡吧呀。小华说。
昨天看电视采访女性择偶,十个人都把经济放在第一位,没有一个把感情放在
第一位的。
小华说,现在人都不好意思谈感情了,又不是真的没感情。
周渔说,谈感情还有不好意思的?
小华笑:不够潇洒呗,电视上是不是没一个谈感情的?
周渔说,有,不过全放在第二位,约好似的。小华叹了一口气:也对,经济基
础决定上层建筑嘛。不过周渔,我也劝你一句,结婚吧,结了婚好好上班,你再不
上班——小华停了一下,我给你透一句,明年初裁员一半,你肯定给裁掉。
周渔愣愣地,没吱声。后来她说,裁掉好了,更清净了。
小华看了她一眼:我明白了,有一个地方,最清净,没有比它更清净的地方了。
周渔意识到她说的那“地方”是什么,小华走了,周渔仿佛看到陈清坐在最远
的一张桌子上,从报纸上慢慢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周渔立刻回过头去,不看他。她的胸脯起伏着,似乎空气不够呼吸。帮帮我,
陈清。她在内心喊道,我害怕,我越来越害怕可你不在我身边。我怕上班,怕工作,
怕跳舞,怕泡吧,我怕竞争上岗,它们使我没有快乐,陈清,你真无情,你让我刚
尝了一口美酒,就把它倒掉了。
陈清和周渔的爱情开始于那年夏天,痛苦也开始于那年夏天。陈清一死,爱情
留下来,痛苦他带走了。
第七章
毕业分配那年,周渔留在了省城,陈清回三明市设计院当了一名电工。周渔抱
怨陈清不想办法留下来和她在一起,不过她也知道陈清没办法。周渔哭干了眼泪,
抱住陈清不让走,他们在火车站紧紧拥抱在一起,旅客纷纷探出头来看他们,因为
他们动情的情形只会在电影里出现,以为在拍戏。陈清说,别人都在看我们呢。周
渔说,我不管。陈清说,我走了,你不要老上街,老上街你就要变了,周渔说,我
不上街。陈清又说,不要去跳舞,去跳舞你就把我忘了。周渔说我决不让别人碰我
一个小指头。陈清说,周渔,我还是没有信心,要不我们分手吧?周渔就当众哭起
来,陈清,你这人这么无情,这种话说得出口。陈清说,我是没有办法,我觉得现
在跟过去不一样了,没有人在这样热闹的城市为乡下一个穷电工守身如玉。周渔绝
望地说,我怎么才能让你相信呢?这时陈清突然说,死。死?周渔惊异的止住了哭
泣。陈清改口说,我是说——我去死,那就好了。我去铺铁路。
铺铁路?周渔问。
陈清说有两个办法,一是我躺在铁轨上铺铁路,这样你就会永远爱我了。要不
我用钱铺铁路,我会拼命地赚钱,赚来的所有的钱都用作路费来看你,一周两趟,
怎么样?
周渔一把把他抱住:你就用钱铺铁路吧。
这一铺铺了三年,陈清果然一周两次来回两地跑。一个电工想调到省城是困难
的,陈清只好省吃俭用,把钱都花在铁路上。周二下午提早下班,刚好赶到车站最
后一分钟买票上车,他能每次掐得那么准。在省城过一夜周三上午回三明;周五傍
晚再来一趟,周日深夜坐上海的过路车回三明。每当分别的时候,周渔都要哭,有
时就哭得死去活来。陈清总是拖到最后一分钟才赶到车站,为了能和周渔多呆一分
钟,他学会了这个本领,毫厘不爽。列车长都跟他混熟了,逗他:采购员吧?一周
两趟,还舍不得坐卧铺?赚来的钱留着干什么,塞棺材缝呀?
我不是采购员。
不是采购员搞推销,你发神经啊?列车长笑他,坐火车好玩?为什么不去坐飞
机。
我是去看我妻子,两地分居。
列车长恍悟点头,好久不说话。把他带到列车员消息室,看你累的,打个盹吧,
就此一次下不为例,唉,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陈清美美地睡了个好觉。陈清把故事讲给周渔听,周渔哭成个泪人儿。她非得
让陈清坐卧铺不可,陈清只好坐了一两回,再坐就吃不消了,两人都要没饭吃。列
车长给他想了个办法:不困时坐硬座,人少时还可以躺下睡觉;人多时去坐茶座;
茶座人多,就去买卧铺。可是,陈清坐硬座还是多,睡卧铺少。就这样,他一个月
就得吃半个月快餐面了。
三年下来,陈清铺了六万里铁路,长征才二万五千里。陈清花光了钱,结识了
一大批火车上的朋友。三年下来,陈清去过无数趟省城,但他的记忆还是旧的省城,
他们没时间逛大街,利用每一分钟拥抱在那间租来的小屋子里。他最熟悉的是小屋
到火车站的路,然后是三明车站回设计院的路。
我都不知道省城变什么样了。他说。
来。周渔拿出一件为他买的西服试穿,陈清吃了一惊,这得多贵呀,够我跑好
几趟的。
第八章
周渔哭了,抱住陈清说,你不能一辈子这么跑下去呀,为什么不想办法调来。
陈清道,你看你,能调不早就来了嘛,这样大的城市谁会要一个电工。
周渔说,铺铁路的钱拿去送礼,买也买到省城来了。
陈清说,我死也不干这种事。 周渔就不再说了。给他试好了衣服,又
说,陈清,你来我养活你。 陈清说,我来省城能干吗?我什么也不会,省城
里比我强的电工多的是,喏,我只会唱歌,也唱不好,唱给你一个人听的;我打网
球,也打不好,打给你一个人看的。周渔,我这人真是笨透了,我什么也不会,我
对别人没用,我好像是专为你一个人生的,为你一个人活着的,只对你一个人有用。
周渔依偎他胸前:这就足够了。
不。陈清说,我不能让你为了我也去吃快餐面,我还想学好技术赚钱让你过上
好日子呢。
我已经在吃快餐面了。周渔说。
陈清叫起来,你想当木乃伊吗?
什么意思?周渔不明白。
等你吃上几年喝饱了防腐剂,就成木乃伊了。陈清说,可以永垂不朽了。
两人笑成一团,拥抱着在床上打滚。然后他们突然又被悲伤击倒,紧紧抱在一
起,生怕渐渐滑走的时光用更有力的手把他们分开。陈清惟一的办法是给她又长又
温暖的吻。周渔陶醉了,她觉得陈清似乎是专为接吻而生的,他的吻极其温柔,先
吻她的眉毛,用舌尖把它重新画一遍;再吻她的眼睛,好像他唇间的明珠;他吻她
的脸颊时令她有忧伤感,感到他的贴近既像爱人又像兄长,她的脸是冰凉的,他的
脸是温热的。然后陈清吻到了她的耳尖,这一吻,足以让周渔惊心动魄,常常是这
一吻使周渔激动的,她立即湿润如刚接受浇灌的花蕾,陈清把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