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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破冰之旅 作者:张胜友-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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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顷刻间,那海,发生了海啸:
    “毛主席万岁!”
    “毛主席万岁!”……
    那山,上下起落,左右错位,似乎这是一座火山,即将要有一次伟大的爆发!
    那圈子,则像一只四面受强气压挤压的脆弱的气球,随时都有可能破碎……
    直升飞机并没有立即着陆。它在低空作了多次的盘旋,那道道灼热的气流,纷
纷扫落树枝上的冰壳、冰凌,强大得像奥林匹斯山上的宙斯,在俯视人世间的芸芸
众生;它几次像是要着陆了,又猛地升上去,似乎又有蜻蜓般的小心翼翼,生怕让
什么东西给吃了、或缠了去……
    身子向后顶去,脚板向前蹬去,解放军战士们的手拉得更紧了,彼此的五指,
宛如一道铁钩……
    直升飞机终于着陆了。螺旋桨仍在隆隆地转动,舱门刚刚打开,隐约看到里面
一个穿军装的高大身影……
    这一刹那,站在高坡上的胡平看见,往前涌的人海扯出了后面的几个口子,口
子里都有结着一层薄冰的粪坑,粪坑里都不断有闪避不及、被撞下来的红卫兵,其
势正如中国的改革者在一九八五年里纷纷中箭落马!
    已挤在圈子边的张胜友目睹——
    一个十五六岁、操着宁波口音的红卫兵喊了一句:“我要第一个与毛主席握手!”
话还未落地,他和另一个红卫兵竟冲进了圈内,仅跑了七八米,许是被发动机喷出
的气流那巫师般的力量摄住,他不动了,身子又往左侧了一下,旋即,飞机头部的
螺旋桨劈将下来,一股白色、粘稠的脑液似从高压水龙头喷射出来,他的两颗眼珠
子,也被打出去七八丈远……
    前面的红卫兵都呆住了!圈子内的另一个红卫兵更呆住了,几秒,十几秒……
足足半分钟之后,他走过去,双手捧起地上的一摊脑浆,将它们放回到同伴的冒着
热气的大半边脑壳里,似乎这样能够起死回生……”
    上帝没有被感动。
    所有的欣喜,所有的痴迷,同时都被螺旋桨劈得粉碎……
    直升飞机运来的是几箱贵重药品——进口的阿拉明、新福林,还有血管紧张素
等抢救休克的针剂。据说,后者一盒得花28元人民币。
    红卫兵散去后,在这半块水田里,拾到了两大筐鞋子袜子……
    直升飞机只能暂停在了茨坪,螺旋桨劈坏了,在等着从南昌的向塘机场运新的
螺旋桨来换……
    惊愕、愤怒的红卫兵们向空军造反了,他们誓死要揪出杀害红卫兵小将的刽子
手和幕后策划者……

                                  十四

    抢救是及时的,成功的。
    上海来了医护人员,南昌来了医护人员,广州部队也派来了有经验的大夫。在
前后二百多名脑膜炎患者中,死去的只有六人。
    不幸中之万幸,还不仅于此。脑膜炎的流行,比中央随即下达的紧急通知,更
有力地堵住了红卫兵到井冈山的串连洪流。
    1967年1月以后,虽还有零零星星来的,但那不过是一场洪峰过后的几圈涟漪……
    有关部门还有大量的善后工作……
    清理账目。一直清理到1968年春天,才有了一个大概的眉目:不包括南昌至井
冈山的沿线各接待站,仅井冈山,在这场红卫兵大串连里便耗资250万元人民币,共
接待红卫兵一百余万人次。
    清理物资。空投干粮时,曾留下十万斤压缩饼干作储备,现在部分霉了,没霉
的则碎了,便以五分钱一斤的价格卖给干部、群众,一个人花上一元来钱,便可以
买上满满一旅行袋,拿回家熬糊糊喝,既当饱又富营养。红卫兵用过的衣物也作价
卖给干部、群众,绒裤、绒衣五角一件,被单两元一条,棉絮烂成粉的只有扔掉,
稍有点样子,便三床重弹成一床,卖一元一床……再加上红卫兵陆续从祖国各地寄
回来的借款,全山共收回50万元人民币。
    处理无名、或者有名尸体案件。
    全山共发现五具红卫兵尸体。最晚发现的一具是1967年6月,在一座名叫金丝面
的山上被一个摘粽叶的老俵发现的。尸体高度腐败,衣服及脸上、身上的肉基本烂
掉。保持完整的只有发辫、皮带、鞋子、语录本。经法医解剖,死于饥饿。亏得当
时全国各地寻找失踪的红卫兵的函件、函电没有不发到井冈山的,有关人员在一摞
摞砖头厚的来文、来电中,终于翻到一张,上面列举的失踪者部分特征与死者相符:
身高一米五二,鞋掌上钉有两块皮,裤衩系白底紫色碎花(死者身上尚保留了一个
裤衩缝没有烂去)。经死者家属来井冈山认定,死者系河南省兰考县一个中学的女
红卫兵,1966年时十八岁。
    我们曾想知道死者的名字。遗憾的是,至今仍在井冈山工作的有关人员都不记
得了,而且和另外的三具尸体一样,在今天的井冈山市公安局里没有留下任何可供
查证的材料。留下材料的只有最早发现的那具尸体。
    打开纸色已经变得昏黄的案卷,我们从中复印了两份材料——

                                  报告

公安局:
    我于元月二十日吃过早饭,前往大井参观。参观大井和双马石哨口之后,我和
湖市大学土木系工建专业李弥白同学,从双马石哨口出发,经过五个山头,到达了
一个有三角架的山峰,在此休息一会。此时,天已渐渐黑了,我们往下走了一段路
程,就在一条小溪里露宿,我俩在此烧了一堆火,坐到天明。第二天天亮就开始出
发,沿小溪而下返茨坪,在下离我们烧火处发现一具尸体(作者注:原句如此)。
我们在尸体处观察了一会儿,因尸体死了好久,有臭味,所以我们就走。死者可能
是长征队员,被阶级敌人暗害。我们怀着害怕的心理,火速下山。从早晨7:00发现
尸体到下午2:00回到茨坪,吃罢午饭后,于3:00报告给公安局。
    由于返家心切,怀着害怕心理,况且山区路线复杂,故路线不清楚,以至找了
两天。情况大致如此。
    望公安局根据情况加以处理。
                                         报告人  焦作矿业学院
                                                 傅秀德
                                            1967年元月22日
                                最高指示
    世界上的事情是复杂的,是由各方面的因素决定的。看问题要从各方面去看,
不能只从单方面看。

                               法医鉴定书
                        (67)吉公技法字第004号
                            一九六七、二、三
                                一、绪言
    一月二十二日,井冈山公安局电话报称:我山发现一具无名尸体在深山中,是
外地来山串连的红卫兵,其死因不明,要求法医检查。当日,专处法医从遂川赶赴
井冈山,次日,会同公安局干部及驻山串连的红卫兵等二十余人,前往实地进行了
现场勘察和尸体检验。
    尸体位于井冈山大井四方斜的高山密林无路可行之深山中:四周无任何挣扎和
搏斗痕迹,距尸体不远的小山坡上,有死者衣服一件,解放鞋一只,衣服口袋内有
学生证、串连证及草根、小竹笋等物。据上述证件表明,死者名叫谢新国,男,系
上海市革命二中(原金陵中学)的学生。
                                二、检验
    1。外表检查。尸体仰卧在深山沟里,两手展开呈半握状。左脚穿着解放鞋一只,
弯曲在右脚小腿下,右脚直。赤脚。黑发,发长七厘米。衣着从外到内是:上穿蓝
工人服一件,红、蓝色毛线衣一件,红绒衣一件,米色毛线背心一件,白棉毛衫一
件,米色衬衣一件,白色汗衫一件;在米色衬衣左胸小口袋上,用蓝线在中央横缝
一道线,口袋内用一条小花手帕包有人民币十元,全国粮票三十斤。下穿咖啡色旧
长裤一条(右口袋内有小花手帕一条,弹弓一只,吃过的高粱秆残渣三节,左口袋
内有咖啡色尼龙袜一双),麻色长裤一条,米色毛线长裤一条,咖啡色棉毛长裤一
条,蓝短裤一条。尸斑位于背臂部,呈黑绿色。尸僵消失。胸部对称,腹部凹陷,
尸绿明显呈块。外表生前表皮擦伤有:额部一处,13×4厘米;左面三处,5×3、3
×3和4×2厘米;右面一处,4×1。5厘米;下颌骨左侧一处,1。5×1厘米;两手背及
十指背的突起处,均擦伤;右小腿及右脚背有五处,大的14×4厘米,小的1×1厘米。
所有的生前表皮擦伤表现:方向一致,大小不等,形状不规则,色泽暗红色。额、
手的擦伤,重叠多次,其他部位无任何损伤。
    2。解剖检查。从甲状软骨,经过胸腹部,绕过脐左侧,直至耻骨联合上止。打
开胸腹腔,脏器位置正常,无异常现象;胃、肠完全是空的,无任何食物残渣。
                              三、分析意见
    1。尸体上所有的生前表皮擦伤,均不是致命伤。若他人所致,决不可能把所有
的表皮擦伤造成方向一致,位于人体前。为此,死者所有的表皮擦伤,是在饥饿时
全身无力、跌跤所造成的。
    2。死者所穿的衣服口袋里,装有草根、小竹笋等野生植物,三节高粱秆是吃过
后剩下的残渣,胃、肠完全是空的,没有一点食物残渣,据此,可以说明,死者生
前是受过饥饿的。
    3。死者死在一个大小密林无路可行之山坑中,四周数十华里无人居住;加上当
时气候寒冷,又未穿棉衣,更没有取暖之工具。死前是受过寒冻的。
    根据上述事实,死者谢新国是因参观井冈山主峰迷路无食吃而饿死。受冻、表
皮擦伤能加速死亡。
                                                    法医:周荣宗

    今天,透过法医鉴定书里这些极准确、极简洁而又极冷静的文字,我们仍可以
看到一个身上带着语录本的红卫兵、一个口袋里仍有弹弓、童心未泯的少年,是怎
样地在密林荆丛里跌扑,在山峰与谷地间爬行……
    我们仿佛听到了他扯痛每一根饥肠的呻吟,仿佛能看到他那双因为渴望生而圆
睁得有如两颗黑色玻璃珠子的眼睛……
    谢新国不是一个糊涂的少年,他随身带的语录本上有一条条精心划的红杠杠,
他贴身衬衣上有用蓝线缝好的放有钱与全国粮票的小口袋;他又是糊涂的,他不知
道沿着小溪的下行方向能走到平地,李弥白、傅秀德正是沿着那条小溪回到茨坪的。
    他独自一人度过了多少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他在咽下草根、小竹笋、高粱秆时,心头该是怎样的滋味?
    他可想过黄浦江边辉煌的灯光?
    他可眷恋红楼碧树、书声琅琅的校园?
    他可怀念那唱着“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的歌儿长大的童年?
    不知道了,不知道。
    人们只知道,一个比露珠还要年轻的生命,是仰望着苍天而死去的……
    当年处理善后工作的有关同志,都以肯定的口吻告诉我们:在野外发现的其他
四具红卫兵尸体,死因大抵同于谢新国的情况,即因寻访井冈山主峰的红军游击洞
或其他旧址,迷路后“无食吃而饿死”,“受冻、表皮擦伤”则加速了死亡。

                          第三章  历史的大思考

                                  十五

    如果说,1967年下半年北京、上海等城市的揪“五·一六分子”,使“红卫兵”
一词变得惨淡的话;那么,1968年春季开始,全国各地大规模进行的“三查”运动,
即清理阶级队伍,继而工宣队进校,“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则使“红卫兵”
一词以越来越快的速度被剔除出中国的政治生活。
    退潮和涨潮几乎同样快。
    毕竟是打牌。没有谁真的准备用人道主义的意识来观照中国人过的日子。相反,
让你暂时摆脱些什么,是为了让你更长久更沉重地负荷些什么。一旦一个“资产阶
级司令部”彻底垮了,一个由军人与政客们结成的“神圣同盟”崛起在紫禁城,红
卫兵的厄运便注定了——
    阴沟盖上的几个烟头。
    人行道上一堆嚼尽了汁液的甘蔗屑。
    中国共产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是一次摘桃子与分桃子的会议。各路新贵纷纷
受封,八方好汉弹冠相庆。此日此时,几千万红卫兵早已被驱赶去了祖国的穷乡僻
壤,少数的被投进了监狱……
    开始流行一句话:“历史的误会。”
    无论是老“狗崽子”与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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