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46-故宫过客-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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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内家功力还真不行。
成仙,在斋醮之外,更要养生。养生之道,贵在“采阴补阳”。
所谓“采阴补阳”,即修成房中秘术与童贞处女交媾。这原本就是普天之下所有热血男儿趋之若骛的美事,即使不想得道成仙者也会无限神往。朱厚熜贵为帝王,又有追求永生的高尚境界,干这件事自然一腔正气,乐此不疲。
乐此不疲,只是精神层面,身体可有些吃不消。
于是要进补,炼丹。
丹药中以“红铅丸”最知名。红铅丸的主要成分,是十三四岁少女初潮经血,混以中草药,矿物质及秋石等炼成。秋石据说是用童男童女的尿液中提取,以研究中国科技史闻名的英国学者李约瑟说,明代道士所炼秋石,实际上是从人尿中提供性激素制剂。
原来引导皇帝走上永生之路的竟是一副春药!
嘉靖并不是第一个迷恋春药的明朝皇帝,一些史料闪烁其辞,似乎从景泰皇帝起,就有锦衣卫张罗此事,皇帝爽了自然献药的人得宠,于是,朝中那些满腹圣贤书的大臣也纷纷献药邀功。
明代《如梦录》有七处提到“淫店”,都设在各省城钟楼南北,比邻一省最高衙门巡抚、都、布、按三司,春药店开在省政府大门口,可见明朝公仆们的裆下,确是一坨生机勃勃的大市场。
春药可壮阳,更可壮官运。
成化年间大学士中最有权势的是万安,他原本与成化皇帝的宠妃万贵妃并无任何血缘关系,却硬生生认了人家做姑姑。这么没有血性的男人患了阳痿实属正常,没想到却因祸得福。先是御史倪进贤献给他一个秘方,大概是一种外用洗液,万安“洗之复起”,大喜,与之深谈不禁感慨差点埋没了一个人才!倪进贤一股脑将各种房中术壮阳药合盘端出友情大赠送,万安没打一点儿折扣悉数转呈圣上。
此刻的成化皇帝朱见深,正在以自己的精子为武器,与万贵妃的堕胎药角力,在这场高下分明的后宫战事里颇感力不从心,万安的春药真是及时雨,这样善解人意的大臣自然要稳坐内阁首辅宝座。
万安后来被人称为“纸糊阁老”,那个春药专家倪进贤也获了个雅号“洗屌御史”。
成化一朝的众生相在自命为圣人的嘉靖皇帝看来,自然是毫不入流。嘉靖也用春药,可不是为了爽,而是要长生不老,是要得道成仙!这是什么境界?这是胸怀宇宙天人合一的境界。
能够为这崇高事业配药的,自然轮不到万安倪进贤这样的凡夫俗子,非得呼风唤雨的得道真人才行。最受嘉靖信任的,先是邵元节,后是陶仲文。
邵元节是龙虎山上清宫道士,嘉靖三年入京,先是求雨成功,后来又为嘉靖求子,不知是道士的修为高,还是春药灵,反正多年无子的嘉靖一气儿生出好几个儿子。这下,邵元节不仅被任命为天下道教总领,还担了“礼部尚书”的虚衔,国家一品大员。可惜邵元节福薄,嘉靖十八年便死,或者像嘉靖相信的那样升天成仙了。
继邵元节衣钵的,是陶仲文,他曾做过黄梅县县吏,辽东库大使等乱七八糟的小官,因为帮助皇帝长生不老居功至伟,嘉靖二十一年进少师,兼少傅,少保,以一人兼“三少”,中国历史上可能仅此一人。
陶仲文为皇帝指出的永生之路是“采阴补阳”,辅以壮阳丹药。最崇高的理想与最本能的欲望和谐一体,想出这种主意的人不是天才就是骗子。
嘉靖相信陶仲文是天才,只是害惨了那些未成年的女孩。
《万历野获编》载:“嘉靖中叶,上饵丹药有验。至壬子冬,命京师内外选女八岁至十四岁者三百人入宫。九月,又选十岁以下者一百六十人,盖从陶仲文言,供炼药用也。”
《故宫过客》 天空之城《故宫过客》 嘉靖的第三个皇后
五
公元1542年,农历十月二十一日,寒夜,方皇后在坤宁宫卧床上辗转反侧,她是嘉靖的第三个皇后,前两任皇后都不得善终,一个暴亡,一个被废,方氏在皇后位子上如履薄冰地坐了八年,丝毫感受不到丈夫的温情。
其实何止皇后,宫中的任何一人,谁又感受过他的温情呢。嘉靖妃嫔之多,居明代诸帝之首,见于《明世宗实录》有封号者达六十余人,而多次民间征集幼女超过千人,这些女人除了供皇帝“采阴补阳”外,实在没有什么多余的用处!
而那几个于“采阴补阳”毫无意义的儿女,父亲连见都懒得见。道士陶仲文曾预言嘉靖命中克子,所谓“二龙不相见”。皇子们于朔望令节按规矩入宫请安,但嘉靖从来不见,甚至明令皇子府邸的事情一概不许奏闻。嘉靖四十三年,皇帝的孙子朱翊钧,未来的万历皇帝出生,这样的大喜事都未敢张扬。《万历野获编》说:“是年四月西苑玉兔生子,七月又有白龟卵育之瑞,廷臣俱上表贺,而今上(万历皇帝朱翊钧)弥月,不敢请行剪发礼。”
在嘉靖生命的最后一年,户部主事海瑞上《治安疏》指责皇帝,除了批评其政务废弛,还管起了皇帝的家事,说他“薄于父子”,“薄于夫妇”。海瑞迂腐,竟然跟一个狂奔在成仙道路上的人,谈什么父子夫妇这样世俗问题,真是上不了层次!
方皇后的层次显然也不高,所以只能每夜守着坤宁宫的孤灯,听任丈夫在无数幼女鲜血的沐浴下向着天国飞升。
子夜已过,紫禁城一片死寂。坤宁宫宫门喧声忽起,神色惊骇的宫女张金莲被带进来,她随后说出的话让方皇后立刻丢了魂魄。
皇上遇刺!
皇上在帝国戒备最森严的一座城堡里,被一群最不可能成为刺客的人刺杀了!
这一空前绝后的离奇案件,《明史》中只有几十个字:“宫婢杨金英等谋弑(嘉靖)帝……是夕,帝宿(曹)端妃宫。金英等伺帝熟寝,以绳缢帝项,误为死结,得不绝。同事张金莲知事不就,走告(方皇)后,后驰至,解绳,帝苏。”
时任刑部主事的张合,亲历此案的审理。后来凭记忆将刑部审讯口供写进自己的著作《宙载》,那夜的情形跃然纸上:
……嘉靖二十一年十月二十一日,(宫婢)杨玉香往东稍间去,将细料仪仗花绳解下,总搓一条。至二十二日卯时分,将绳递与苏川药,苏川药又递与杨金英拴套儿,一齐下手。姚叔皋(《明实录》记为姚淑翠)掐着(嘉靖皇帝)脖子。杨金英说:“掐着脖子,不要放松!”刑翠莲将黄绫抹布递与姚叔皋,蒙在(嘉靖皇帝)面上。刑翠莲按着胸前,王槐香按着身上,苏川药拿着左手,关梅秀拿着右手,刘妙莲、陈菊花按着双腿,姚叔皋、关梅秀扯绳套儿……
这群弱女子哪里会杀人!如此手忙脚乱颠三倒四,竟发觉绳套结成死结,根本勒不死人!情急之下又出了叛徒,张金莲见事不好,逃离现场向方皇后告密。
《故宫过客》 天空之城《故宫过客》 皇后没有时间惊骇
方皇后没有时间惊骇,迅速率太监宫婢飞奔而至,救夫心切的方皇后第一个冲进现场,被宫婢姚叔皋迎面痛击一拳!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此案发生于嘉靖壬寅年,史称“壬寅宫变”。涉案的十六名宫女依律凌迟处死。
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儿何以成为天字第一号刺客?
刑部主事张合获得的口供是这样记录的:司礼监张佐为谋害事,奉(方皇后)懿旨:“好生打着问!”得杨金英,系常在、答应(低级宫婢)供说:“本月十九日,有王、曹侍长(指嘉靖的两位嫔妃:王宁嫔、曹端妃)在东稍间点灯时分,商说:咱们下了手罢,强如死在(皇帝)手里!”
就是这样一句供词,将嘉靖的两位妃嫔打入地狱,她们没有和那些宫女们一同在刑场上遭千刀万剐,而是在紫禁城内被秘密处死。
但这样一句供词实在大可置疑,首先,两位妃嫔当时都不在案发现场,其次,以她们在宫中的地位,又没有犯过不可饶恕的罪过,尤其曹端妃,正是当宠之际,她们为什么谋划轼君呢?再有,即使她们真想轼君,又凭什么能号令那么多的宫女一起行动呢,再没有头脑的人也知道轼君的后果啊?
想不通。
明末历史学家谈迁想得烦了,下结论说:“深闺燕闲,不过衔朝阳日影之怨”。但至于是什么样的“朝阳日影之怨”,他无法说清。那个一心得道升天的皇帝,究竟对这些女孩儿干了什么,以至于遭来杀身之祸?芸芸众生,肉体凡胎,怎么能想的清楚呢?
绳子虽然没有勒死嘉靖皇帝,但一群女孩儿连番攻击之下,朱厚熜被丹药武装起来的半仙之体也濒于崩溃。皇帝气若游丝,道士陶仲文一下竟失了法术,吓得不敢靠前。危急时刻还是太医院的专业医生许绅挺身而出,《明史》说他立刻“调峻药下之,辰时下药,未时忽作声,去紫血数升,遂能言。”
许绅登时身价大增,然而领赏回家不久却一病不起,弥留之际对家人说:“宫变之后,我临危救治皇帝,如果不见效,必定遭杀身之祸。因此惊悸,这个病什么药也治不了!”这个救了皇帝一命的功臣,竟活活被吓死!
在壬寅宫变中另一个救了皇帝的功臣方皇后也没有善终。五年后,她在一场包围坤宁宫的大火中受惊吓而死。
嘉靖皇帝在处决了曹端妃后意识到可能枉杀好人,他时常感到宫中有曹端妃的鬼魂游荡鸣冤,他曾对大学士徐阶说:“壬寅大变,内有枉者为厉(鬼)。”徐阶回答:“彼(曹端妃)生而贵近,段受枉,能无为厉!”
嘉靖开始怀疑曹端妃被枉杀,是方皇后出于嫉妒在审讯时作了手脚。对枉死者的愧疚与对方皇后的怨毒,像苔藓一样在不见天日的心底生长着。终于当火焰封住坤宁宫大门的时候,所有的愧疚与怨毒,都找到了出口。
《世宗方皇后传》记载:“嘉靖二十六年十一月乙未,宫中火,中宫(太监)请救(方皇)后,帝不应,后遂崩。”
《故宫过客》 天空之城《故宫过客》 实在住不下去了
六
壬寅宫变后,嘉靖在乾清宫实在住不下去了。
在遇刺前两年,他就已经对政治失去了热情,当时陶仲文建议他静居修炼,让刚满四岁的太子以监国名义处理政务,这个荒唐的建议却正和圣意。大臣杨最上疏发对,竟被廷杖活活打死!
壬寅宫变给了嘉靖最好的借口,宫里太不安全了,只好搬到西苑,在北海、中南海的碧波中专心修练长生之术,国家政务这样的小事,就不要来打扰我老人家了。有什么事,尽管找严嵩好了。
今天的人们都知道严嵩是个奸臣,在长达20年的时间里,这个几乎是惟一能见到皇帝的大臣,其在政坛上的所作所为,的确令人不耻。然而平心而论,将嘉靖中后期的黑暗政治归罪于严嵩,也有失公允。事实上,嘉靖从未真正放权给严嵩,反而在修炼成仙之余,常常轻描淡写的几手就把这个内阁首辅玩得团团转。而严嵩的表现,与其说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政治家,倒不如说是谨小慎微的老奴才更恰当。
作奴才,除了不要脸,更要有牺牲小我的精神。
嘉靖皇帝追求永生,需要服食丹药。而道士炼出的丹药往往是从水银一类的剧毒之物提取,并且成功概率一直稳定地保持为零。皇帝再急于成仙,也不会傻到见药就吃,于是就得有人以身试药。本来这种危险的差使都是太监宫女这些下人们干的事,但贵为帝国政坛第一人的严嵩却主动请缨,每次还一丝不苟地写出心得体会呈献皇帝。
《嘉靖奏对录》保留了严嵩的一份试药心得:“服蒙圣问服药一件……天高地厚之恩……无任感激。臣昨岁八月服药只五十粒,乃致遍身燥痒异常,不可以忍……至冬发为痔疾,痛下淤血两碗,其热始解……臣惟一意尽忠报主,以祈天之佑而已,伏乞圣明俯察。”
此刻的严嵩已是七十七岁高龄,一代文豪,位极人臣,作一只实验鼠还要感激涕零,可鄙可笑可怜可悲!
中国的文官集团,帝国最富才情智慧的人,似乎永远摆脱不了这样的命运:他们像一群无形无味的橡皮泥,落到一位开明之君手里,就是富国强兵的栋梁;落到昏庸无能之辈手里,就是颠覆社稷的奸佞;落到刚愎自用的皇帝手里,就是茫然无知的庸才;落到一位擅弄权术的皇帝手里,则成了滑稽可笑的小丑。
偏偏嘉靖即昏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