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朱集-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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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肯定这一只不是那一只。”
“不会错吗?”
“我的眼睛不晕眩,不会把人看错。”
五羊要神巫大胆进到女人房里去,神巫恐怕发生错误,将爱情误给了另一个人又不甘心。五羊要神巫在窗下唱一首歌,逗女人开口,神巫又怕把柄落在不是昨夜那年青女人手中,将来成笑话,故仍不唱歌。
这时是夜间,这一家男子白天上山作工,此时已全睡了。惊吵男当家人既象极不方便,主仆二人就只有站在窗下等待天赐的机会,以为女人或者会到窗边来。其实到窗边来又有什么用处?女人不单在不久时间中即如所希望到窗边了,还倚伏在窗前眺望天边的大星。藏在山茉莉花下的主仆二人,望到女人仿佛在头上,唯恐惊了女人,不敢作声。女人数天上的星,神巫却度量女人的眼眉距离。因为天无月光,不能看清楚女人样子,仍然还无结论。
女人看了一会星,把窗关上。关了窗,只见一个影子在窗上晃,象是脱衣情形,五羊正待要请主人再上他的肩背探望时,灯光熄了。
五羊心中发痒,忍不住,想替主人唱一首歌,刚一发声,口就被神巫用手蒙住了。
“我将为师傅唱一曲歌给这女子听!”
“你不是记到龙朱主仆说的许多聪明话吗?为什么就忘掉‘畜养在笼中的鸟它飞不远’那一句呢?”
“师傅,口本来不是为唱歌而生的,不过你也忘了‘多情的鸟绝不是哑鸟’的话了!”
“大蒜!”
在平时,被骂为大蒜的五羊,是照例不再开口了的,要说话也得另找方向才行。可是如今的五羊却撒野了。他回答他的主人,话说得妙,他说:“若尽是这样站下来等,就让我这‘大蒜’生根抽苗也还是无办法的。”
神巫生了气,说:“那我们回去。”
“回去也行!他日有人说到某年某月某人的事,我将插一句话,说我的主张只有这一次违逆了师傅的命令,我以为纵回去也得唱一首歌,使花帕族女人知道今天晚上的情形,到后是师傅不允,我只得……”
五羊一面后退一面说,一直退到窗下,离神巫有六步后,却重重咳了一声嗽,又象有意又象无心,头触了墙,激于义愤的五羊,见到主人今夜的妇人气概,想起来真有点不平了。
神巫见五羊已到了窗下,恐怕还要放肆,就赶过去。五羊见神巫走近了,又伏身到地,要主人作先前的事情。神巫用脚轻轻踢了一下这个热心的仆人,仆人却低声唱道:
花帕族的女人,
你们来看我勇敢的主人!
小心到怕使女人在梦中吃惊,
男子中谁见到过如此勇敢多情?
神巫急了,就用脚踹五羊的头,五羊还是昂头望主人笑。
在这时,忽然窗中灯光又明了。神巫为之一惊,抓了五羊的肩,提起如捉鸡,一跃就跳过山茉莉的围篱,到了大路上。
窗中灯明了,且见到窗上人影子。神巫心跳着,如先前初到此地时情形相同。五羊目睹此时情形哑口无声,只想蹲下,希望女人把窗推开时可以不为女人见到。女人似乎已知道屋外有人了。
过了一会,女人当真又到了窗边把窗推开了,立在窗前望天空吁气,却不曾对大路上注意。神巫为一种虚怯心情所指挥,仍然把身体藏到路旁树下去。他只要女人口上说出自己的名字一次,就预备即刻跃出到窗下去与女人会面,使女人见到神巫时如自天而降时一惊。
女人又象是全不知道路上有望她的人,看了一会星,又把窗关上,灯光稍后又熄了。
神巫放了一口气,心象掉落在大海里。他仍然不能向前,即或一切看得分明也不行。
五羊忧郁的向神巫请求道:
“师傅,让那其余时节口的用处作另一事,这时却来唱一曲歌吧。”
神巫又想了半天,只为了不愿意太辜负今夜,点了头。他把声音压低,仰面向星光唱道:
瞅人的星我与你并不相识,
我只记得一个女人的眼睛,
这眼睛曾为泪水所湿,
那光明将永远闪耀我心。
过了一会,他又唱道:
天堂门在一个蠢人面前开时,
徘徊在门外这蠢人心实不甘。
若歌声是启辟这爱情的钥匙,
他愿意立定在星光下唱歌一年。
这歌反复唱了二十次三十次,窗中却无灯光重现,也再不见那女人推窗外望。意外的失败,使神巫主仆全愕然了。显然是神巫的歌声虽如一把精致钥匙,但所欲启辟的却另是一把锁,纵即或如歌中所说,唱一年,也不能得到结果了。
神巫在爱情上的失败,这还是第一次,他懊恼他自己的失策,又不愿意生五羊的气,打五羊一顿,回到家中就倒到床上睡了。
第三部分 神巫之爱第15节 第三天的事(1)
五羊在族总家的厨房中,与一个肥人喝酒。时间是早上。吃早饭以后,那胖厨子已经把早上应做的事做完了。他们就在灶边大凳上,各用小葫芦量酒,满葫芦酒啯嘟啯嘟向肚中灌,各人都有了三分酒意。五羊这个人,全无酒意时是另外一种人,除了神巫同谁也难多说话的。到酒在肚中涌时,五羊不是通常五羊了。不吃酒的五羊,话只说一成,聪明的人可以听出两成;到有了酒,他把话说一成,若不能听五成就不行了。
肥人是厨子,原应属于半东家的,也有了点酒意,就同五羊说:
“你那不懂风趣的师傅,到底有没有一个女子影子在他心上?”
五羊说:
“哥你真问的怪,我那师傅岂止——”
“有三个——五个——十五个——一百个?”肥人把数目加上去,仿佛很容易。
五羊喝了一口酒,不答。
“有几个?哥你说,不说我是不相信的。”
五羊却把手一摊说:
“哥,你相信吧,我那师傅是把所有花帕族女子连你我情人算在内,都搁在心头上的。他爱她们,所以不将身体交把哪一个女子。一个太懂爱情的人都愿意如此做的,做得到做不到那就看人了。可是我那师傅——”
“为什么他不把这些女人每夜引一个到山上去?”
“是吧,为什么我们不这样办?”
肥人对五羊的话奇怪了,含含糊糊的说:
“哈,你说我们,是吧,我们就可以这样办。天知道,我是怎样处治了爱我的女人!但是你为什么不学你的师傅?”
“他学我就好了。”
“倘若是学到了你的像貌,那可就真糟糕。”
“受麻烦的人却是像貌很好的人。”
“那我愿意受一点麻烦,把像貌变标致一点。”
“为什么你疑心你自己不标致呢?许多比你更丑的人他都不疑心自己的。”
“哥,你说的对,请喝!”
“喝!”
两人一举手,葫芦又逗在嘴上了。仿佛与女人亲嘴,两人的葫芦都一时不能离开自己的口。与酒结缘是厨子比五羊还来得有交情的,五羊到后象一堆泥,倒到烧火凳旁冷灰中了,厨子还是喝。
厨子望到五羊弃在一旁的葫芦已空,又为量上一葫芦,让五羊抱到胸前,五羊抱了这葫芦却还知道与葫芦口亲嘴,厨子则望到这情形。拍着大肚皮痴笑。厨子结结巴巴的说:
“哥,听说人矮了可以成精,这精怪你师傅能赶走不能?”
睡在灰中的五羊,含糊的答道:“是吧,用木棒打他,就走了。”
“不能打!我说的是用道法!”
“念经吧。”
“不能念经。”
“为什么不能!唱歌可以抓得住精怪,念经为什么不能把精怪吓跑?近来一切都作兴用口喊的。”
“你这是放狗屁。”
“就是这样也好,你说的对。比那些流别人血做官的方法总是好一点吧。我说的,决不翻悔。……哥,你为什么不去做官?你用刀也杀了一些了,杀鸡杀猪杀人有什么不同。”
“你说无用处的话。”
“什么是有用?凡是用话来说的不全是无用吗?无用等于有用,论人才就是这种说法;有用等于无用,所以能干的就应当被杀了。”
“你这是念咒语不是?”
“跟到神巫的仆人若就会念咒语,那么……”
“你说什么?”
“我说跟到神巫的仆人是不会咒语的,不然那跟到族总的厨子也应有品级了。”
厨子到这时费思索了,把葫芦摇着,听里面还有多少酒。他倚立在灶边,望到五羊蜷成一个球倒在那灰堆上,鼾声已起了。他知道五羊正梦到在酒池里泅水,这时他也想跳下这酒池,就又是一葫芦酒啯嘟嘟喝下。这人不久也醉倒在灶边了。这个地方的灶王,脾气照例非常和气,所以见到这两个酒鬼如此烂醉,也从不使他们肚痛,若是在别一处,那可不行,至少也非罚款不能了事的。
五羊这时当真梦到什么了呢?他梦到仍然同主人在一处,同站在昨晚上那女人窗前星光下轻轻的唱歌。天上星子如月明,照到身上使师傅威仪如神,温和如鹿,而超拔如鹤。身旁仍然是香花,花的香气却近于春兰,又近于玫瑰。主人唱歌厌倦了,要他代替,他不辞,就唱道:
要爱的人,你就爱,你就行,你莫停。
一个人,应当有一个本分,你本分?
你的本分是不让我主人将爱分给他人,
勇敢点,跳下楼,把他抱定,放松可不行。
五羊唱完这体面的歌,就仿佛听到女人在楼上答道:
跟到凤凰飞的鸦,你上来,你上来,
我将告给你这件事情的黑白。
别人的事你放在心上,不能忘,不能忘,
你自己的女人究竟在什么地方?
五羊又俨然答道:
我是神巫的仆人,追随十年,地保作证,
我师傅有了太太,他也将不让我独困。
倘若师傅高兴,送丫头把我,只要一个,
愚蠢的五羊,天冷也会为老婆捏脚。
第三部分 神巫之爱第16节 第三天的事(2)
女主人于是就把一个丫头扔下来了。丫头白脸长身,五羊用手接定,觉得很轻,还不如一箩谷子。五羊把女主人所给的丫头放到草地上,象陈列宝贝,他望到这个欢喜极了,他围绕这仿佛是熟睡的女子打转,跳跃欢乐如过年。他想把这人身体各部分望清楚一点,却总是望不清楚。他望两个馒头。他又望到一个冬瓜,又望到一个小杯子,又望到一碗白炖萝卜,……
奇奇怪怪的,是这行将为他妻的一身,全变成可吃的东西了。他得在每一件东西上品尝品尝,味道都如平常一切果子,新鲜养人,使人忘饱。
他在略知道到餍足时候才偷眼望神巫,神巫可完全两样,只一个人孤伶伶的站在那山茉莉旁边,用手遮了眼睛,不看一切。五羊走过去时神巫也不知。五羊大声喊,也不应。五羊算定是女人不理主人了,就放大喉咙唱道:
若说英雄应当是永远孤独,
那狮子何处得来小狮子?
若主人被女人弃而不理,
我五羊将阉割终生!
这样唱后,他又有点悔,就借故说须到前面看看。到了前面他见到那厨子,腆着大的肚子,象庙中弥勒佛,心想这人平时吃肉太多了,就随意在那胖子肚上踢了一脚。胖子捧了大肚皮在草地上滚,草也滚平了。五羊望到这情形,就只笑,全忘了还应履行自己那件重要责任了。
过不久,梦境又不同了。他似乎同他的师傅往一个洞中走去,师傅伤心伤心的哭着,大约为失了女人。大路上则有无数年青女人用唱歌嘲笑这主仆二人,嘲笑到两人的嘴脸,说是太不高明。五羊就望到神巫同自己,真似乎全都苍老了,胡子硬戳戳全不客气的从嘴边茁长出来了。他一面偷偷的拔嘴上的胡子,一面低头走路。他经过的地方全是坟,且可以看到坟中平卧的人,还有烂了脸装着一副不高兴神气的。他临时记起了避魔咒的全文了,这咒语,在平时是还不能念完一半的。这时一面念咒语一面走路,却仍然闻得到山茉莉花香气,只不明白这香气从何处吹来。
在酣醉中,这仆人肆无忌惮的做了许多怪梦。若非给神巫用一瓢冷水浇到头上,还不知道他尚有几个钟头才能酒醒的。当他能睁眼望他的主人时,时间已是下午了。望到神巫他想起梦中事,霍然一惊,余醉全散尽了,立起身来才明白在柴灰中打了滚,全身是灰。他用手摸自己的颈和脸,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