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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十七月葬-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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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我的第十一个哥哥,也就是小哥哥,是最疼爱我的那个人。小哥哥送给我的也是我所收到过的第一件礼物是一只品州城里少见的画鹂。我极爱这只小鸟。于是抚摩着这只鸟,我对小哥哥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所以他笑了。他对我说,蕙娘,我会陪着你,直到你十五岁的时候。等到你十五岁生日那天,你就要到燮京的皇宫里去,并且再也不能回来了。我问他说,为什么。小哥哥说,没有为什么,这是家族的荣誉,也是你的命运。你是我的蕙娘,也是姚氏的女儿。    
    留在我回忆里的是五岁时候的元宵灯节。我坐在小哥哥的肩膀上,高高地穿越了如织的人群。小哥哥带着我去放河灯。我们往水里放下一盏灯,再放下一盏灯,看着它们飘忽的游离。这时候小哥哥对我笑着说,蕙娘,我带你去飞。他爽朗地笑,然后飞快地在已经稀疏的人群里奔跑起来,我坐在他的肩膀上,哈哈大笑并且尖叫。有些寒冷的风吹乱我的头发,我拉着小哥哥的手臂,感到心脏剧烈地跳动。就那样,在已经散去的人群和灯火里,我和我的小哥哥一起笑,并且学着鸟儿的声音:亡——亡——亡——    
    在通往燮京的路上,我第一次看到了品州以外的那些地方,属于燮国北方干涸而贫瘠的土地。一望无边的黄色土地,吹起的沙尘。原野是空旷的,常常不见一个人家。有时候看见的只是树,干枯了的垂死的树。我曾经知道,燮国的形状就像一只展翅而飞的大鸟,但是这只鸟就是这样的吗,一只枯涸的,垂死的鸟。我坐在马车里摇摇摆摆,漫长的旅途让我变得越来越沉默,在沉默中我开始想着遥远的燮京,以及已经更加遥远的品州。    
    一个阴暗的雨天,马车摇晃着行入了瘟疫刚刚过去的惠州的街道。我看见了无数乞讨的人,其间有一个有着美丽眼睛的女孩,她枯黄着脸,跟在她瘦弱的父亲后面,偷偷看着我,于是我对她笑。惠州男子对我说,姑娘,把这个孩子买去吧,她很听话,也很能干,他急切地说,这是我的小女儿,卖给你,二十个铜板。我默不作声,于是他说,那么就十五个铜板吧,男子卑微着乞求,要不给点干粮也行,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我看着那个美丽眼睛的女孩,我问她说,你叫什么名字。突然之间,她就那样绽放出绚丽的笑容来,她对我说,我叫隐姑。是女孩柔嫩的声音。    
    为了防止瘟疫的扩散,整个惠州被火烧得千疮百孔。在这些破碎的房屋间,只有一栋房子是完好的,高大而冰凉地屹立在惠州的千沿山上,散发出奇特的麝香味道,翘起骄傲的檐角。随行的人对我说,那是燮王的行宫。于是我久久地注视着那栋房子,它用玄武石建造的黑暗而冰冷的墙。我对隐姑说,你看到了吗,那就是我以后要去的地方。玄武石建造的墙,好像可以万年不倒。这时候我的身后响起马的嘶鸣,送我到燮京的家奴对我说,小姐,是上路的时候了。他的声音悠悠回荡,在黑色的玄武石和我之间:是上路的时候了,上路的时候了,上路的,时候了。我的耳朵嗡嗡做响,伴随着惠州城里饥饿的人群的哀号。    
    以后的道路上隐姑与我同坐在马车之中,看着阳光从窗棂里射进变幻莫测的光芒。我对隐姑讲起我的小哥哥,那些忽而暗淡忽而鲜明的属于品州的回忆。在一年两次的风沙季节,小哥哥伴我坐在温暖的炉火边,给我讲许多许多的故事。其中的一个是关于后羿的。小哥哥对我讲,后羿射下了天上的九个太阳——落日如流火,滚滚下落。还有夸父,那个长脚的巨人,像一个永恒的浪漫主义者那样跟着太阳不停地奔跑。我的小哥哥对太阳似乎有一种奇特的热爱,就像我对那些飞向太阳的鸟。炉火的照耀下,他的眼睛永远是闪闪发光。他叫我蕙娘,我对隐姑笑,我说只有我的小哥哥才把我唤做蕙娘。每一年的生日,他都送给我不同的鸟,但是每一次我都偷偷地把那些鸟儿放走,我对隐姑说,你知道吗,鸟是需要飞翔的,如果一只鸟不能飞了,它就只能死去了。鸟是固执的,飞翔或者死亡,没有别的选择。隐姑说,是吗,可是我不太明白。我微笑,我说其实我也不太明白,这些,都是我的小哥哥告诉我的,我的小哥哥对我说,蕙娘,你是一只鸟,记住,你是那只会飞得最高的最美丽的白鸟。    
    踏入大燮宫玄武石的墙壁之前我和隐姑道别。我吩咐家奴把隐姑带回品州城去,让我的小哥哥照顾。我对隐姑说再见。于是她笑了,就像我初次见她的时候笑得那么美丽,她说,小姐再见。我看着她,我对她说,谁是小姐,我不是小姐,我是蕙娘。你记住了吗,我再一次地说,我不是任何人,我只是蕙娘。


第四章第40节 飞鸟怅(2)

    大燮宫里,我所认识的第一个人是老宫役孙信。在先王早已经冷却的炼丹炉后面,孙信突然探出他白发苍苍的头,对着我傻笑。我问他说,你是谁。孙信没有回答我,他遥望着大燮宫外茫茫起伏的青山,且行且叹,他说,秋已深了,燮国的灾难就要降临了。他双眼模糊,流出浑浊的泪水。于是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小哥哥,在遥远的品州,五月的春日里,小哥哥看着画舫上的轻歌曼舞,对我说,蕙娘,总有一天,燮国的灾难会降临下来,那时候,你就从皇宫里逃出来吧,回到品州来。他对我说,在燮国的灾难来临之前,逃离那个地方吧。逃吧,逃吧。舞娘卷起沙衣,像鹱一样回旋,小哥哥说,蕙娘,逃吧。    
    我对和我一起管理着春秋园的宫女梅香提到了孙信。梅香说,孙信?是那个老宫役吧,去年冬天的时候他死去了。她说,他是个疯子,疯疯癫癫地就死了。她轻颦着黛眉,她说蕙娘,这大燮宫的事情,说不清也道不尽,最好永远都不要问。梅香先我两年来到大燮宫,比我年长三岁。但她却几乎不告诉我任何有关大燮宫的事情,梅香说,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管,就这么活着下去,春也春秋园,秋也春秋园,平平安安。我笑她说,青天白日,天子脚下,难道还能杀人不成。梅香一言不发,她淡漠着脸上的表情,突然对我笑了,就像惠州女孩隐姑那样对我绽放出一段灿烂美丽的笑颜,她指着东边一片阴暗的建筑对我说,那里,那里是这大燮宫的冷宫,里面的女人全被割去了舌头。我说,为什么。梅香笑,她说哪里有什么为什么,燮王就是为什么,里面的女人吵到了皇上睡觉。    
    在靡靡的风里,梅香就那么站着,脸微微侧向冷宫的东边,她用一种突然变得高傲起来的神情对我说,你想被割去舌头吗,如果不想,那么就不要说话。在这大燮宫里,如果你想要平安地生活下去,就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看。    
    于是我再一次听到了小哥哥的声音,在舞女的欢笑中,他说,蕙娘,逃吧。    
    所以我突然对梅香露出一缕古怪的微笑来,我说,宫女尚且如此,燮国的灾难就要降临了。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我的小哥哥。在品州的一场大雪以后,他出现在茫茫的雪地里,我呼唤他的名字,于是他转过身来看着我。漆黑的眼睛,淡漠的神情,他那样看着我,只是不说一句话,然后我问他,你还好吗。他张开嘴来,这时候我看见他的舌头就像一片枯黄的树叶那样飘荡下来,落在我的脚边,化为一只死去的灰鸟。小哥哥张开着他的嘴,里面空无一物。他淡漠地看着我,发出灰鸟的叫声来:亡——亡——亡——    
    远方的太阳照耀着雪地,玉树琼枝,遍地晶莹。    
    遇见端白是在初春的御河边,他骑着玉兔马从桥上经过,惊走了那些在河畔陪伴着我的灰鸟。于是端白问我是谁,他说,你来到宫中,把这里的鸟儿都吓走了。我看着他,在他身上我发现了小哥哥的影子,消瘦的身材,眉宇间的阴郁。在春寒料峭的御河边,我坐在他的马上,飞驰而行。马的奔跑中我感到自己在高高地飘荡,就像坐在秋千上,一瞬间,放手,飞翔。    
    不久以后,我见到了端白的祖母皇甫夫人,在大燮宫东边的锦绣堂。锦绣堂外遍植菊花,即使是在春天,也闻得到腐烂的味道。于是坐在皇甫夫人对面的时候,我很想问问她,那些菊花下面到底掩埋了多少尸体。可是我最终没有这样做。我只是端端地坐在她对面,任她苍老的眼睛注视着我,长时间不说一句话。后来她终于开口了,她问我,你知道端白是谁吗。我恭敬地回答说,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端白是燮国的主人,是大燮宫的主人,他是至高无上的燮王。    
    后宫的风暴骤然而至,端白执意要立我为妃,但是却遭到了皇甫夫人和他的母亲孟夫人的反对。因为这样的理由,孟夫人带我去了梅香指给我看过的冷宫,我终于见到了那些被割去舌头的女人,在一个又一个窗笼的阴影里,她们被割去的舌头像灰鸟一样起伏飘扬。孟夫人冰冷而刻薄地问我,你想住在这里吗。我呜咽着不知所措,我颤抖着对孟夫人说,不,奴婢无罪。她冷笑,并且指着一个十指尽失的女人对我说,罪都是人定下来的。她说,你明白了吗。我对她点头,点头,我说,我明白。这时候我看见那些飞舞的舌头围绕在我身旁,唱出奇特的语调,它们说,奴婢无罪,无罪,无罪。    
    被幽禁在侧宫无梁殿的日子中,我常常会见到我的小哥哥。偌大的无梁殿无梁也无窗,但是我知道我的小哥哥就在那里,那个最疼爱着我的小哥哥。我看见他背着年幼的我走在品州春光明媚的道路上,他说,蕙娘,如果有一天,你从大燮宫逃回品州来,我就教你如何去飞翔。他说逃吧,逃吧,飞,飞。他的声音回荡在无梁殿里,蕙娘,蕙娘,蕙,娘。    
    一个无风无星也无月的晚上,无梁殿的后门被打开,穿着深蓝色服装的小太监走进来,交给我端白的信笺,还有一只关在笼子里的画鹂鸟。小太监说,是皇上让我交过来的。我微微点头。于是我看见了他的脸,是一张像女孩般美丽的脸,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光芒,我脱口而出地叫他,隐姑。小太监抬头看我,然后迷惑地说,谁是隐姑,我不是隐姑,我是燕郎。    
    那以后我常常看见燕郎,他轻轻打开无梁殿的后门走进来,一封信,一只鸟。他交给我,不说一句话,再转身离开。他转身的刹那我会看见他眉梢的一粒红痣,在外面隐隐的光线下面,发出迷人的色泽。于是我问他,燕郎,我还要在这里呆多久呢。燕郎低低地说,不久了,不久了。在无梁殿的空旷与沉寂里,我爱念着这句燕郎告诉我的话,不久了,不久了。    
    端白的鸟儿一只又一只地死去。最先是那只画鹂。我把它放进一个紫檀木的梳妆盒,并且梳理了它的羽毛。无梁殿的黑暗里,我对着小哥哥说,画鹂死去了。于是小哥哥回答我,蕙娘,没关系的,回品州来吧,然后我买给你许多许多的画鹂。瞬间,我看见了我的品州,我看见了小哥哥,我还看见了隐姑。她巧笑着坐在我的秋千上,着一身鹅黄色的衣群,小哥哥站在她旁边,手中捧着死去的画鹂鸟。然后我看见了我的母亲,她居然长着一张孟夫人的脸,额心的贴花闪着冷冷的光。母亲对我笑,就像我见过的别的母亲那样笑着,她说,蕙仙,过来。她对我伸出她的手。于是我走过去,在我快要拉住她的手的时候,她的十指突然枯萎了,像花朵一样落下去,最后一根指头发出落地的声响以后她消失了,留下我一个人面对着无梁殿无边的空旷。


第四章第41节 飞鸟怅(3)

    第十八只鸟儿死去的时候端白偷偷来探望我。燕郎跟在他身后,掌着一盏微弱的灯。模糊的灯光里我看着端白苍白的脸。我对他说我放走了那些鸟儿。他居然相信了我,他居然没有想到在这无窗又无梁的无梁殿,我是从什么地方把那些鸟儿放走的。我对他说,死去的鸟只有画鹂,接着我把那只紫檀木的盒子他看,端白皱起眉毛,死鸟身上发出浓烈的腐烂的味道,就像皇甫夫人园子里的那些未开的菊花。我问端白说,我还要在这里呆多久呢。于是至高无上的燮王回答我,不久了,不久了。    
    不久以后,我从无梁殿里搬到了鹂鸣阁,端白下诏,立我为蕙妃。他以他的左手食指相逼,让皇甫夫人与孟夫人不得不同意他的请求。所有的这些都是这样,端白是燮王,而我是来自品州的蕙仙。他拿刀指着他的手指,于是我变成了他的蕙妃。    
    在鹂鸣阁里,我常常想到那个冷宫里的女孩,虽然她失去了舌头,失去了十指,但是我还是愿意称呼她为女孩,有时候她会出现在我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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