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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十七月葬-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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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我问了他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我说,为什么你知道我是绝尘。然后我笑,因为我又问了为什么。好像是线的一端,我把它捏在手里,然后,等待它断掉。从来就是这样一个姿态,我握着那些纷乱的线头孤独地站立着,在未央湖畔的浓雾中,没有人来回答我的问题,如同没有人能找回我最初的纸鸢。接着我依稀听到了朝歌的声音,他说,没有为什么,我看到你,就知道,你,是绝尘。    
    同样的话我也在那个卖香囊的老妇人嘴里听到过。七月的长安街头,她急切地唤住我。她叫我,绝尘。我回头看她,我问她,为什么你知道我是绝尘。老妇人温暖地微笑,她说,没有为什么,我看到你,就知道。她执意要送我一个香囊,月牙白的香囊,上面绣着蓝色的蝴蝶。婆婆说绝尘,还记得吗,这是你最喜欢的香囊。    
    七月的长安人流熙攘,老妇人突然泪流满面。她说绝尘,你终于回来了,我知道你是会回来的,无论多么远,你都会回到长安来。这里是你最爱的长安。她喃喃地说真好,虽然所有的人都死去了,可是毕竟你还活着,你还是回来了。    
    夏日炎阳似火,我感到一阵昏眩。然后老妇人消失了。在拥挤而闷热的人群中慢慢消失,带着她奇特的微笑和纵横的泪水。    
    我把老妇人的话告诉了姜维,并且给他看了那个香囊。姜维看着那个香囊,月牙白的香囊,蓝色的蝴蝶。他看了很久,然后抬起头来对我微笑,他说,真是漂亮的蝴蝶。因为他这样说,所以我问他,如果以后我们真的要做纸鸢,就做成这个样子的好不好。姜维久久地沉默,然后他灿烂地笑了。在未央湖的浓雾里,那个削断了我最初纸鸢的线的男人用他深黯的眼睛看着我,并且说,好。


第三章第32节 绝尘(3)

    从荻回到长安的漫长旅程中,北方的说书人朝歌给我讲了许多故事。都是关于悠长到记不起时间的过去的那些色彩依旧斑斓的故事。奇特的是朝歌给我讲的故事总是以分别或者死亡作为结局。所以我问他为什么。和姜维一样,朝歌依旧回答我说没有为什么,他说这世上本来就有这么多离别和死亡的故事。全是这样的故事。朝歌孑然一身离开长安,生活在干燥而寒冷的北方。他微笑着看我,他说你知道吗,绝尘,为什么我会有那么多的故事。然后他自己回答,他说因为我总是一个人,然后我自己对自己讲故事。    
    在飞驰而颠簸的马背上,朝歌大声唱出一曲有着奇特旋律的句子。他唱着说,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他突然回过头来叫我的名字——无边的平原上,马儿尖锐地鸣叫,朝歌在他凌乱而飞舞的头发中放声大笑,背着那把黝黑而破旧的丧刀,他说绝尘,你知道吗,我就是那个死去的勇士荆轲,就是那个一去不返的荆轲。他的笑声回响,他说,我要回长安!    
    姜维讲给我听的故事是关于红线的。他对我说,这是一个玉碎的女子。如果她等不到她需要等待的那个人,她就选择死亡。是在初夏时尘土飞扬的咸阳古道上,姜维说,或许她等待的人就是从这样的路上离开,这样一条萧索落寞的道路,没有一株杨柳。然后,再也没有回来。我问他说,你也在等吗。姜维笑,他说,我已经没有可以等待的东西了,不,他摇头,或许我在等待着死亡的来临,等待着在泣剑下死去。我对他说不会的。姜维笑而不语,他背过身,看着通向远方的黄色道路,沙土飘扬。他说绝尘,你不明白。你还是个孩子,你对所有的事情,都一无所知。到最后,我会死去,长安的回忆却永远不会死去。所以,他转过头来看我,他说,你要永远记着我们在长安的日子,我们初遇的长安,我们分离的长安,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有多少人死去,你都要一直记着这些。我的绝尘。    
    就像我对朝歌说到皋兰的回忆,朝歌对我讲起他的姑姑。那些所有的人都还一起居住在长安的日子。朝歌叹息说举目见日,不见长安。他生活在长安未央湖畔的斜剑山庄,是一个热闹的地方。他说春天的未央湖美若仙境,他最爱的是他的姑姑。她有浓密而闪亮的头发,在明亮的太阳下,把蝴蝶的纸鸢放得很高很高。朝歌告诉我他的姑姑最喜欢蝴蝶的纸鸢,最喜欢蝴蝶。因为这样,未央湖畔遍植杨柳和花朵。每年四月,都会飞来很多美丽的蝴蝶。这个时候,是他的姑姑最快乐的时候。他对我描绘那种留在他孩提记忆中的欢乐的笑颜,明亮而且欢快,无法比拟的笑颜。    
    我们经过被金人洗掠一空的叫做觖的小镇,横尸遍野。一整天,朝歌不说一句话。只是握着黝黑的丧刀。走出城楼的时候,朝歌指着一个城楼下穿着深蓝布裙的女孩的尸体对我说,我的姑姑就是这样死去的。她等待的人一直没有回来,所以,她从高高的楼上坠下,来结束似乎无穷无尽的等待。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那双深黑的北方男人的眼睛。在那里,我看见了曾经的女孩的身影。像一只蝴蝶那样从高高的楼上翩然飘落,鲜血绽放成为最艳丽的花朵。朝歌一言不发,静静地埋葬了城楼下的陌生女孩。整个觖镇寂静无声,昊月当空。朝歌用他漆黑而破旧的丧刀挖掘着深深的坟墓,一直到风露冻湿我们的衣服。我看着他,看着他把那个陌生的女孩放进那么接近地狱的土里,然后,掩埋。    
    朝歌站在女孩的坟墓边,唱了那首他常常唱的旋律奇特的歌曲: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明月的阴影下,他问我说,绝尘,你觉得冷吗。我点头。然后他笑了,他说走吧,回长安去,然后把一切都结束掉。    
    姜维告诉我说,在我之前,泣剑上所有的鲜血都来自这未央湖。迷茫的大雾,不知何处是岸。湖边的日子里,我常常在大雾中见到一个年青的男子,背着一把雪白而锋利的剑。他看着我,然后叫我绝尘,他说绝尘,为什么他们不让我进去见你。他一次又一次叫我的名字,一次又一次穿越我的身体而去。他在大雾中奔跑,雪白的剑闪闪发光。他说绝尘,你在哪里,你忘了长安的那些回忆吗,为什么他们不让我进去见你。一次,又一次。我看不见他的脸,所以我问他,你是谁。然后他消失了。消失在迷蒙的大雾中,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    
    我对朝歌说到我的父母。我的从未见过的父母。我问他说,朝歌,可以知道这世上所有的故事的说书人朝歌,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朝歌微笑着拍我的头,他说绝尘,我是知道的,只是我不愿意告诉你——你还是个孩子。    
    金人南下的铁骑铮铮响起。我和朝歌穿越无数被洗劫一空的城镇,回到西边那遥远的长安。年青的士兵有着孩子的脸庞,然后义无返顾的死去。在殇原上,我见到了这样一场战争的遗迹。朝歌挥动他的丧刀,挖掘着永远没有尽头的坟墓。我对他说,这世上没有这样一座坟墓,可以容下这许多人的尸体。可是他依旧埋着头,整理着死去士兵的衣服,清理着他们支离破碎的身体。于是我问他原因。朝歌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他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尸体躺在天空下面,他说你知道吗,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们肯定觉得非常刺眼。    
    已经是八月的夏天,我们在那些城镇走走停停,向着遥远的长安。是在阴暗而低哑的殇原上,狂风刮过,夏日的骤雨急速下落。在雨里,朝歌搬运着永远没有尽头的尸体,不愿意停止下来。然后我在他身后见到了一个幼小的男孩。天空是阴沉的,男孩哭着跑向我说,姑姑,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死了,为什么他把所有的人都杀死了。我不知所措。男孩穿越我的身体,奔向更加遥远的远方。他哭喊着说,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死了。这时候朝歌转过头来看我,他说绝尘,帮我找一下这个人的左手在哪里。    
    也是在姜维给我讲的红线的故事里。他说,红线死去了,但是那个她等待的人却不知道在哪里。他说绝尘你知道吗,有时候这天地或许就是为了那个等待的人而存在,如果他不在了,一切都不在了。他说绝尘,那枝咸阳道上的柳枝早已经枯萎了,可是我一直记得回到长安来。无论我在多么遥远的地方,无论经历多么坎坷的世事,我都会回到你等待着我的长安来。


第三章第33节 绝尘(4)

    朝歌的丧刀终于在殇原上断裂了。在他掩埋了所有的尸体之后。于是他手握着断掉的刀刃挖了一个新的坟墓,埋葬了他的丧刀。在殇原低矮的天空下,朝歌再次唱响那首旋律奇特的歌曲: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然后他笑,他说绝尘,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是那个死去的荆轲了。我没有了刀,也没有了剑。他哈哈大笑,在殇原大大小小的坟墓上,他说,荆轲已亡,易水已逝。有一些北去的鸟儿在他头上盘旋,低回的哀鸣。    
    所以,我把泣剑送给了朝歌。我说,我再也不希望这把剑,同你一样,我再也不希望有人死去。朝歌看了我很长时间,然后缓慢地接过那把剑。这个北方男人的脸膛黝黑,头发凌乱。他说绝尘,可是,还会有人死去,这世上一定会有人死去。或许有一天,所有的罪孽者都会死去,然后,留下那些无辜的人。他突然笑了,他说,等到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我们到长安去,在未央湖边,放美丽的蝴蝶纸鸢。绑上响亮的响簧,于是即使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人们也会知道,我们的纸鸢是最高的那个。    
    那么,我问他,所谓的一切都结束是在什么时候呢。朝歌回头看长安的方向,他说,很快,很快。    
    只有一次,在大雾迷蒙的未央湖边,我见到了一名红衣女子,低垂着头,所以我看不到她的脸。她在湖边徘徊,然后问我,你看到姜维没有。我惊讶地看着她,我问她说,你是谁。女子低低地笑了,她说,我是绝尘。她抬起头看我,于是我发现了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绝尘静默地流下泪水,她说,为什么,为什么他一直没有回来。他已经忘记了长安的那些回忆了吗。我回答了她,我居然用我的师傅姜维的话语回答了他,我说,没有为什么,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为什么,无论杨柳的凋零,还是花朵的枯萎,以及蝴蝶的死去。红衣女子迷茫着穿越我而去,消失在浓厚的大雾后面,她说,为什么,为什么他一直没有回来。    
    后来我问我的师傅姜维,你去过什么地方。姜维笑,他说我去过这世上的所有地方。我笑他说,难道你去过地狱吗。姜维看着白茫茫的雾气,他说我当然去过,地狱有许多许多的鲜血,什么人都死去了,在这泣剑之下死去,于是剑鸣一直持续着,杀,杀,杀。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模糊起来,他说,鲜血飞溅,带着奇特的温度,到最后,遍地都是尸体。    
    第二年的春天,我和朝歌穿越了无数的尸体与坟墓,终于回到了记忆中的长安。驿道上杨柳新绿,蝴蝶翩跹。朝歌突然说,绝尘,要放纸鸢吗。于是我们在通往长安的道路上放那只朝歌送给我的蝴蝶纸鸢,风把它吹得劈啪响。我对朝歌说,我怀念那些在皋兰绿意山庄的时候,怀念我的姑姑,虽然她已经很老了,足以做我的奶奶,但是我还是愿意叫她姑姑。我说,因为姑姑是两个甜蜜的字眼,和杨柳一样,代表着幸福。皋兰是沙漠中的城市,装载着我所有的童年。纸鸢飞起来,朝歌的马儿嘶鸣,我突然想到了我第一次见到我的师傅姜维的时候,月牙白的衣裳,手中握着泣剑。粉红的剑,就像春日里杨柳下少女美丽的脸。姜维削断了纸鸢的线,他说,如果线断了,那么就离开。    
    朝歌对我说,他喜欢大漠,因为他的姑姑爱着大漠,虽然她在长安,从未见过它。但是,朝歌说,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固执地爱着它。他说,他的姑姑告诉他,如果沙漠里有蝴蝶,那么这蝴蝶一定是世上最美丽的蝴蝶。苍蓝的天空,斑斓的蝴蝶。    
    微微发绿的杨柳,和微微泛蓝的天空,朝歌拉着我的手,和我一起放美丽蝴蝶纸鸢。并且对我讲述他的姑姑。朝歌说,她告诉我,如果以后她有了自己的孩子,那么她就把这个孩子叫做小蝶。就像蝴蝶一样自由自在的小蝶。即使在沙漠中,也可以自由地飞翔。    
    来自北方的说书人朝歌看着我,然后,微笑。    
    在我离开长安的最后日子里,我的师傅姜维开始做他承诺要送给我的纸鸢。他说绝尘,或许你不会再回来,可是我已经老了。所以我要做这个纸鸢送给你,因为我放飞了你最初的蝴蝶纸鸢。他说绝尘,如果有一天,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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