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57-非常年代的非常爱情-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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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上、柱上和墙壁上,贴满了标语和大字报。父亲是交响乐团头一批揪出来的“反动权威”和“走资派”,现在又被指控为“苏修特务”。而丽达诺娃呢,则是苏联克格勃特意埋在上海艺术界的“情报员”,是父亲的顶头上司。他们的名字上都用红笔打上大大的×。随后,上门抄家的造反派络绎不绝,希声记不起一共有多少回,只知道书橱里装满的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唱片柜里码起有一人多高的密纹唱片,被洗劫一空。恩师馈赠的珍贵礼物——法国名牌小提琴,希声有备无患,及时转移到蓝雪梅家里,才免遭劫难。
1969年春天,吴希声把这把小提琴严严实实裹在被褥里,像携带一件秘密武器,偷偷带到了枫树坪。但是,那时他除了深夜起来偷偷抚摸这件法国制琴大师维约姆的杰作,决不敢公开练琴。直至一年之后,芭蕾舞剧《白毛女》和《红色娘子军》的彩色电影在闽西山区放映,吴希声从大喇叭传出的乐曲中,听到了暌违已久的小提琴的音乐之声,才知道这件一度曾被贬为“资产阶级垃圾”的西洋乐器,已经完全解禁。吴希声这才敢重操旧业,把亲爱的小情人──小提琴──请将出来,一天要练好几支曲子。
现在,吴希声怀里抱着这把法国名牌小提琴,想起恩师的厚望,想起父亲的期待,想起自己的梦想,就深悔昨夜亲吻秀秀是犯了一个多么轻率的错误。
秀秀两天没见希声,真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下午,她和几个女社员在田里耘田的时候,悄悄向雪梅打听。雪梅故作惊讶地反问道:“啊,希声已经在床上躺了两天,你还不知道?”秀秀说:“是吗?我说呢,这两天无论是在田里还是在夜校,我都看不到他
的影子。”
女人对女人的秘密总是异常敏锐的。雪梅发现,自吴希声分伙吃饭以后,秀秀来知青楼走动得更加殷勤了。一谈起希声,秀秀眼里往往流露出一种特有的温情。雪梅没有醋意,反而窃喜,因为秀秀跟希声好上,自己与张亮住到一块儿就不会太显眼,太孤立。不仅为了希声,同时为了自己和张亮,她也一心一意地想成全这桩美事。
雪梅鼓动秀秀:“你该去看看人家呀,这两天希声就没好好吃过饭。”
“哦?”秀秀掩饰着自己的惊慌,只顾埋头耘田,“你这个当队长的,也该给人家弄点好吃的呀!”
雪梅叹了口气:“咳,我们上海知青在这里没家没业,一不养猪,二不饲鸭,能有什么好吃的?”
秀秀的目光立时就阴了下来,愁容满面了,手上的田耙似有千斤重。雪梅心里暗想,行了,这个消息传递过去,省得给希声做晚饭了。
果然,炊烟四起的傍晚,坐在楼前乘凉的张亮,远远望见秀秀脚步匆匆向知青楼走来了。她挽着一只沉甸甸的小竹篮,上身是白地细花的短衫,下身是青布直筒裤子,鞋子呢,是青布面白布底的那种,一根乌黑的大辫子搭在背后,走起路来左甩右晃的。夕照之下,她像舞台上追光灯笼罩下的一个女角,娉婷婀娜,光彩照人。
张亮兴冲冲地迎上去,挡住去路逗趣道:“哟,秀秀,来慰劳我们吧,有什么好吃的?”
“没,没。没嘛咯好吃的!”秀秀边说边躲闪。
张亮就盯住秀秀手中的竹篮。竹篮里盛满了刚刚采摘下的菜瓜、青豆和茄子,想必是送给希声的,张亮却故意装出一脸的感动。“太谢谢你了,秀秀同志,你这个运输大队长,给我们送来这么多时鲜蔬菜。我们新四军能不在枫树坪再坚持八年抗战吗?”
秀秀随手递给张亮两条菜瓜,几条茄子,一副慷慨大方的派头:“给,尝尝鲜吧!”
张亮嘎巴一下咬了口青瓜,又香又脆,爽口极了,却仍旧死乞白赖地不肯放过秀秀。“咦,你是打发叫化子吧!几根菜瓜、茄子就想过关?竹篮底下还有什么好吃的,让我瞧瞧!”
秀秀就左躲右闪,差点把眼泪急出来。
幸好雪梅闻声赶到,及时给秀秀解围。“张亮,你捣什么乱呀?希声两天没有好好吃饭了,秀秀是专门来慰问希声的。”
“不行!”张亮大声响气嚷嚷着,“这树是爷栽,这路是爷开,谁要从这过,留下买路钱!”
秀秀连声告饶:“张亮、雪梅,你们两位要是肯赏脸,改天请到我屋下去坐坐,要杀鸡,要宰鸭,动动嘴巴皮的事么!就等着二位大驾光临呀!”
“好,秀秀,你这顿饭,我就先记下了!”张亮这才让开道。
秀秀推开房门,看见希声正抱着他心爱的小提琴发愣,也不知怎么的,眼里还目汁汪汪的,便吃了一惊:“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还真病得不轻呢!”
希声先是一愣,继而连忙掩饰道:“我好端端的,谁说我病了?”
“咦!你没病?”秀秀伸手抚摸希声的额头,眼里充满了疑惑,“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出目汁,这是怎么了?”
第一部分 人猴结怨天浴(6)
秀秀的手指从希声额头滑过的时候,希声感到那发自少女内心的温柔,通过皮肤上的触觉,像电流一样流遍了全身。与此同时,希声也发觉秀秀做惯了农活的手有些粗糙。正是这粗糙让吴希声悚然一惊。他想,如果自己也像秀秀一样多做几年农活,自己这双有特别天赋的手也将变得粗糙不堪,还怎么拉琴?怎么做小提琴演奏家?他就告诉秀秀,自己是个音乐家的儿子,自幼爱好音乐,五岁开始学习小提琴,八岁拜名家为师,和小提琴朝夕相处十多年了。可是现在,他不能好好练琴,更不能上舞台把美妙的琴声献给观众,他就禁不住伤心落泪了。
“是吗?”秀秀实在不能理解一个抱着小提琴哭泣的书呆子,悠悠地抚慰道,“这也会叫你伤心呀?你想拉琴,天天拉好了,谁拦你了?”
“我拉琴给谁听?”
“还怕没人听?夜校里有人听,我也特爱听,我会天天来听你拉琴的。”
希声觉得秀秀好看的脸蛋有些陌生。我拼命学琴练琴,难道仅仅拉给枫树坪人听?难道光让你秀秀欣赏?身与身近在咫尺,心与心却远隔千里。他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了。而秀秀却是天真烂漫,满腔痴情,兴兴冲冲说:“吃饭吧,吃饭吧,看我给你带来嘛咯好吃的?”
秀秀像个魔术师,先从竹篮上层捡出许多菜瓜和茄子,再在中层捡出许多青豆和芋子,最后揭开一块花头帕,希声就看见竹篮最下层埋着一只矮腰沙锅。秀秀把沙锅盖掀开,锅里油花荡漾,热气腾腾,顿时满室飘香了。希声抽了抽鼻子,惊喜叫道:“嗬!你,你,你这是干啥哩?”
秀秀得意地笑笑:“我宰了一只老鸡嬷。”
“嘿!你家里又不是开养鸡场。”
“这只老鸡嬷只吃食,不下蛋。我早就恨死它!”秀秀说得咬牙切齿,似乎不宰了这只老母鸡就难解心头之恨。
“我不吃,我不吃!”希声拼命抗争着,“我又不是得了什么大病,我凭什么要吃鸡呀?”
“你敢!你敢?”秀秀的语气已经有点蛮霸了。她觉得自从被吴希声亲吻之后,她就有权利用这种蛮霸的口气跟自己最亲的人说话了。“吃,快吃!阿哥,这阵子,你白天要出工,夜里要教夜校,多辛苦呀,我要给你补补身子!”
希声心头暖烘烘的,鼻腔酸溜溜的,深感有个漂亮女子用这般口吻跟自己说话,真是人生难得的受用。不过一夜之间,他们的关系已经有了质的变化。那个在自己跟前总有点自卑羞涩的秀秀,眼神里突然洋溢着足够的自信和勇敢了。他觉得眼前这个俏妹子真是不可抗拒;更何况,那一锅油珠荡漾奇香盈屋的清炖鸡,也实在太吊人胃口了。知青楼里的哥们姐们,不是饿瘪了,馋坏了,肚子里生锈了,不得已去当一两回鼓上蚤时迁,偷了社员的鸡鸭煨了吃,哪年哪月沾过一滴鸡油尝过一块鸡肉啊?而吴希声又是个胆小怕事的正人君子,这种小偷小摸的勾当他是从来不敢掺和的。
大指挥家的儿子吴希声,自幼生活优渥,烧鸡、烤鸡、炸鸡、扒鸡、清炖鸡,自然吃过不少。但是,真正品出鸡的滋味这是头一回。刚才还和秀秀生气呢,却已经悄悄咽了好几口口水;待拿起筷子,便满口生津;把鲜嫩的鸡肉送进嘴时,两颊的颧骨剧烈错动,牙齿与舌头都忙活起来;再喝一口鸡汤,更是精神大振,给全身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都注入无穷的活力。一会儿,吴希声就吃得印堂发亮,汗流如注。
秀秀问道:“好吃吗?”
希声正在认真对付一只肥墩墩的鸡腿,口齿不清地回答道:“好吃!嘿,真好吃!”
“这是正宗的河田鸡。有上百年历史了,皮黄肉黄爪子黄,连鸡汤都是黄澄澄的。”
秀秀坐在一旁,瞅着希声大嚼其鸡肉,目光里浸透了比鸡汤更浓更香的滋味。那是一种幸福感和成就感。千百年来,祖祖辈辈,蜗居于山沟沟里的客家妹子,生生世世图个什么呀?还不是做梦都想找个好男人?秀秀已经按照既定方针把眼前这个可爱的人儿攥在手里揽在怀里嵌在心里了,她有权利像疼孩子一样疼他爱他呵护他。像许多中国传统女性一样,秀秀把心疼一个值得心疼的男人作为自己的伟大天职。
一小锅清炖鸡霎时被希声歼灭干净。虽然齿颊留香,饱嗝连声,常年干瘪瘪的小肚子也有点儿向外挺起,但希声仍意犹未尽,认认真真检查每一块啃过的鸡骨头,看看有没有漏网的残渣余肉。然后,希声揩着油光水亮的嘴巴说,“秀,快把我撑死了!哈,谢谢,谢谢!”
“谢嘛咯谢?”秀秀朝希声调皮地皱皱鼻子,“谁和谁呀!”
是啊,谁和谁呢?吴希声一下子惊醒了。他是个诚实的书呆子,决不会拿虚情假意去换取珍贵的爱情。希声想,他迟早是要跟秀秀说真话的,迟说不如早说,长痛不如短痛,脸色便陡地严肃起来:“秀,我得跟你说个事。”
“说啊,我听着。”秀秀把一根细长的辫子扯到胸前,脸蛋偏向一边,静静地瞅着吴希声,摆出个细妹子聆听大人讲故事的聚精会神的样子,“快说!说一万个事也行。”
“这、这,叫我怎么说?咳,不说了,不说了!”要正里八经说事的时候,希声又不知怎么开口了。
“阿哥,快快说呀,我听着呢!”秀秀目不转睛地盯着希声。她真喜欢这样近距离地打量这个来自大上海的书呆子,千遍万遍也看不够。
希声抓耳挠腮,胸口剧跳,低头沉默着。
秀秀佯装生气了,声音与口吻都充满了嗔怪:“看你看你,在夜校教书,头头是道,伶牙俐齿,跟我说个事就这样难?说,说,再不说把我急死了!”
希声憋了半天终于开了口:“秀,我说,我说,我说了你可不要见怪呀!”
“我不见怪。我嘛咯时候见怪过你呀?你说你说!你放心说!”秀秀收起笑容,仿佛预感有什么事儿要发生,小气都不敢喘了。
希声说:“秀,我这两天没出工,关在房里就是想一件事——我觉得,我跟你,不合适!”
第一部分 人猴结怨天浴(7)
“怎么不合适?”秀秀吃了一惊,脸色阴了下来,“嫌我文化太低?”
“怎么会呢?我自己也才勉勉强强地念过两年高中。”
“嫌我长得不漂亮?”
“更不对了,你是全村,不,甚至是全公社、全县最漂亮的姑娘。”
秀秀觉得这话并非廉价恭维。她对自己的貌压群芳信心十足。走在公社的圩场上,行在县城的大街上,她王秀秀虽然脑后不长眼睛,但她随时都能感到身后牵扯着许多后生哥的目光。这是她屡试不爽的经验。她只顾专心专意赶路的时候,往往冷不丁地掉过头,像突然惊乱了一池游鱼,把身后许多倾慕、惊诧乃至贪婪的目光,吓得别别乱跳。现在她想来想去,希声的顾忌只剩下惟一的可能了,就恍然大悟说:“哦,我知道了,阿哥,你不想在农村安家,你想回上海?”
这话戳到希声的心窝,但是,他目前尚无勇气正视这个问题,答话只能闪烁其词。“我自己不想待在农村也没用呀,我们家现在这个样子,哪有机会招工招干?”
“这就奇怪了。”秀秀一脸的惊愕和不解,“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说,你跟我不合适,到底为了哪般?”
希声支吾半天,终于把心里话掏出来。“我父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