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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4077-叶浅予自传-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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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夜审以来,老把自己当做阶级敌人看待,在这场合,按理只能默不作声,但是觉得不应该放弃这个权利,不拥护“文化大革命”就是反对“文化大革命”,我不是天生的反革命,我有拥护“文化大革命”的权利,要奋不顾身,投入“文化大革命”,心甘情愿当个反面教员,烈火炼金刚,有什么不好。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不会不带着抵触情绪,我干嘛要凑这个热闹,对自己过不去!我是“文化革命”的对象呀,能像生活中的丑角那样当着别人的面劈里啪啦打自己耳光吗!    
    这个仁义之师的返航程序,排得相当紧凑。向市委宣誓之后,立刻开回学院,揭开早已安排好的斗争序幕。为什么说早已安排好的呢?整个队伍一齐从邢台出发,同到北京,同上卡车,同到学院,怎么能立刻揭开斗争序幕呢?谁不知道中央美术学院历次搞政治运动,哪次不是幕后有指挥,幕前有准备。大队返航之前,早已派出先遣队伍,回北京准备今天的揭幕大典,这和演戏一样,是经过一番精心排练的。大队一到,各单位在大礼堂稍事休息,先遣部队带领本单位的群众,到本单位开辟第一回合前哨战:国画系走廊贴齐了大字报,电光闪闪,把第一号阶级敌人叶浅予推上板凳,站立端正,一阵口号,一阵唾骂,轰得我六神无主,两腿发软,身子摇晃,几乎从板凳上摔下来。继而一定神,意识到自己正在台上演主角,怎么可以怯场!这台戏必须好好演下去!这么一想,反而心定了。这时急于想看看大字报写的是什么内容,然而口号声、叫骂声此起彼落,干扰太大,聚光灯也太强,我双眼直冒金星,只得暂时打消看大字报的念头,争取时间养养神。我这个人平常性子急,但到紧急关头,反倒特别镇定,盘算今晚会不会闹到深夜?可这时谁的肚子都是空的,主角可以任凭摆布,群众可得填肚子呀,我看这场戏演不太长。我要求革命群众给点时间让我看看大字报,好认清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    
    这场前哨战的司令员不是国画系的新支书,是一个学生,他叫什么名字,记不起了。他说别忙,以后有机会尽你看,现在你仔细听着,我来揭发你的罪行:    
    “同志们,同学们:    
    “根据大字报揭发的很少一部分事实,我们可以看看这个中国画界的祖师爷,这个中国画界的南霸天罪恶累累!    
    “他画漫画攻击污蔑丑化我们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我们能放过他吗!    
    “他谩骂攻击我们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我们能允许他吗!    
    “他写《冰糕诗》猖狂攻击我们的三面红旗,我们能答应他吗!    
    “他与文化特务张大千勾结,企图把这样家伙弄回来再对我们进行统治,我们能答应吗!    
    “他对我们工农子弟恨之入骨,千方百计打击排挤,我们能答应他吗!    
    “他与陈沛和校内外牛鬼蛇神一起篡夺我们党的领导权,进行无(注:应该是资)产阶级专政,我们能答应他吗!    
    “是的,我们不能饶了他!我们要清算!我们要斗争!同志们,这个罪恶累累的反革命分子,解放前曾经当过上海反动漫画刊物《时代画报》的主编,他画过大量诬蔑我们中国人民的漫画。    
    “他投靠了中美合作所头子戴笠,戴笠亲自接见过他,在中美合作所做反动宣传。这个反动透顶的反革命分子居然得到当时美军总司令史迪威的赏识,邀请跟随美军去印度画画,画了开画展,还给美军200多张画。这还不算这个反革命分子一步登天!    
    “他应美帝国务院的邀请,竟然登上《美国之音》作广播演说。他画了大量歌颂美帝国主义的画,取名为《天堂记》。这个一贯反党反人民罪恶累累的反革命分子,解放后竟然当上了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主任,窃据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全国政协委员的职务。这个老奸巨猾的反革命分子在江丰、陈沛包庇下,一次又一次的政治运动都滑过去了,他自称‘不倒翁’。同志们,过去不倒是因为有周扬、陈沛保护,今天我们一定要把他这个‘不倒翁’彻底砸碎,把他永远打倒,让他永世不能翻身!同志们说,应不应该彻底砸碎?应不应该彻底打倒?


十年荒唐梦“文化大革命”号角吹响了(2)

    “这个反革命分子解放前骑在人民头上,那么多罪恶,解放后又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疯狂攻击我们党和毛主席。    
    “同志们,我们能容忍吗?    
    “不能!我们绝对不能容忍。我现在代表中国画系的革命师生提出四点要求:    
    “第一,他和国内外反动分子有着广泛的联系,限他两天内交出他的反动信件和日记。同志们说好不好?    
    “第二,多年来他画了大量黑画,限他两天全部交出来。同志们说好不好?    
    “第三,大字报和今天会上揭发出来的罪恶事实,一件件写成材料彻底交待。同志们说好不好?    
    “第四,建议院革命委员会从明天起令其打扫厕所,在校内群众监督下劳动改造,令其写思想检查。同志们说好不好?    
    “打倒反革命分子叶浅予!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反革命叶浅予滚蛋!”    
    这篇斗词为什么记得如此清楚,一字不落呢?原来1980年中央专案组发还给我一大捆交待材料中,夹着几片小纸片,密密麻麻、横七竖八、用铅笔记的斗争发言稿,正是那位造反派头头那晚气势汹汹的原话。感谢中央专案组居然能为我保留如此珍贵的历史文献,并且落到了我这个阶级敌人手里,使我的回忆录增添最最真实的材料。    
    这次首场正式斗争会,造反派头头那句“反革命叶浅予滚蛋”话音刚落,我如释重负,匆匆离开会场,滚回家去看老伴,填肚子。老伴也刚从山西四清前线归来,说是明天就要赶去社会主义教育学院参加文化部学习班。我说造反派规定我从明天起打扫厕所,在群众监督下劳动改造。到了明天,美院革委会决定,凡是牛鬼蛇神,一律送到文化部学习班去参加学习。这么一来,社会主义教育学院便成为文化部系统的大牛棚。


十年荒唐梦在文化部大牛棚里

    社会主义教育学院集中了文化部的部长、局长、院长、校长、大作家、大演员、大画家、大音乐家、大导演、大教授、老延安、老重庆、30年代左联、四条汉子等等人物。集中在这里,名为学习,实质是互相揭发,俗话叫做“狗咬狗”。这里出现质量较高的大字报,例如,其中一张揭发文艺界某大领导:    
    某人在某日某处说,国民党统治下犯了法,有地方逃,共产党统治下出了事没地方逃。    
    这话出自一位负责的共产党领导同志之口,怎么叫人相信?一定是断章取义,陷人于罪。以我为例,美院有张大字报诬陷我骂美国共产党比妓女还贱,原来是截取我旅美日记中的一段话,混淆是非黑白,我日记的原话是这样的:    
    “彼得是一位进步的漫画家,在《新群众》当美术编辑,从他口中得知美国社会对共产党相当恐惧。他讲一位女党员因罢工被警察抓去关监狱,同监女犯人多数是妓女,她一进去,管监的当然认为她也是妓女,一面向她取笑,一面安慰她说:‘不要紧,住几天就可以出去。’这位共产党员回答说:‘不!我是“红”!’把那个管监的吓得辟易三步,连叫:‘不!不!’从此讨厌了她。看起来妓女要比共产党更高尚些”。    
    造反派截取“看来妓女要比共产党更高尚些”这句话,说我骂共产党。于是我的罪状之中被栽上一条“他谩骂攻击我们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    
    “文化大革命”中“叛徒”“特务”帽子乱飞,我的一顶帽子叫做“美蒋双料特务”。原因是抗日战争期间我给中美合作所画过一批抗日宣传画,在敌占区散发,大字报恶意诬蔑说这是陷害敌后老百姓。这么一说,我的罪行岂不更严重了吗?    
    我的罪状之中还有一条什么“他与文化特务张大千勾结,企图把这样家伙弄回来再对我们进行统治”。争取画家张大千回国是统战工作的需要,有上面的指示,却说成是我和张勾结,企图阴谋统治国画界。    
    把我说成是国画界的“祖师爷”、“南霸天”、“不倒翁”,不知何所据而云然?反正用种种恶名往你头上栽,搞到你臭名远扬,永世不得翻身,其实不过是阿Q的行径。    
    最不可思议的是将我1953年画的那幅《中华民族大团结》说成是“牛鬼蛇神包围毛主席”;1962年《秦川麦收》中那个农民是什么“三仙姑”;《沈家门即景》那个渔民是什么台湾派来的“空降特务”;1962年我们和印度人在麦克马洪线打了一仗,我那幅《印度献花舞》因为钤了一个《寄情》印章,便说我对敌人充满感情。如此牵强附会,难怪四人帮在1975年把大批优美的国画,诬蔑为影射政治的“黑画”,把中国画家打入十八层地狱。    
    我那首《冰糕诗》是怎么回事呢?    
    1962年我带毕业班学生在河南、陕西学习民族艺术传统,第一站在洛阳看龙门石窟和公园汉墓。正是夏天,满街叫卖冰糕,触动了我的幽默感,我写了一首打油诗。诗者,思想感情的分泌物也,况且正逢那几年天灾人祸、生活困难之际,难免要触动当时的生活情态,一经上纲,便成了一首影射政治的黑诗。诗云:    
    冰糕、冰糕,    
    声震洛阳街道;    
    头戴白帽,    
    瓶罐围腰,    
    一手数钱,    
    一手分糕;    
    甜解口馋,    
    冷可醒脑,    
    赛似那烟酒茶,    
    又当作糖点糕;    
    六月正当时令,    
    寒冬哪怕牙倒;    
    孩子爱闹,    
    一塞便了,    
    朋友相见,    
    无茶有糕;    
    姐妹娇小,    
    最堪慢吮细咬,    
    顽童兴豪,    
    连吞十七八条;    
    会议冷场,    
    叫人心焦,    
    忽听一声冰糕叫,    
    个个眉开眼笑;    
    冰糕、冰糕,    
    真是得天独骄。


十年荒唐梦抄家(1)

    经过无数大字报的揭发,又经过无数次斗争会的批斗,叶浅予被打成反革命。反革命的财产,按照封建制度的成规,就算敌产,敌产就得没收。没收敌产的方式,按照《红楼梦》中查抄大观园的旧例,抄叶浅予的家。    
    1966年八九月间,时间是火烧教具之后,国画系楼道大字报展开关于处理敌产的争论。有人主张看敌人能否自觉,由自己主动交出;有人主张对敌人不能手软,应立刻抄家。过了    
    两天,造反司令部贴出布告,勒令牛鬼蛇神两天内交出书画、文物、存款,我当然照办。又过了两天,抄家行动开始,我由几个红卫兵押着步行至大佛寺西大街47号后院。他们翻箱倒柜,把全部画稿、藏画、书籍、笔记本、贴相本、纸张、画具、衣裤、现款等等,装满一卡车,胜利凯旋而去。留下几个人审问我那架16毫米的电影摄影机哪儿去了?我说去年就卖掉了。又问,有没有其他秘密窝藏的违法物件?我说没有。他们说要搜,搜出来咋办?我说搜出来算我是现行反革命。此话一出,他们把早就准备好的铁镐、铁铲拿出来,在我那间小储藏室里挖地打洞,挖了一大片,挖到房外那棵大杨树的大根,问这是什么;又挖到下水道的瓦管,问这是什么;我默不作声,随他们去挖,去问。看来这无偿劳动,他们有点泄气,便自动下了台阶,说“今天咱们就抄到这儿,希望你老实点儿,我们还要来抄”。当他们收拾完毕,将要开拔,我说,所有东西都抄走了,留下一屋子箱柜桌椅也没用了,你们全部搬走吧。他们说,暂时由你保存,必要时再来抄。临走时用美院革命委员会的封条封了两间房。    
    过了两天,果然又来抄家了,这回不是原来那伙人,是美院附中的造反派。我说你们来晚了,他们不信,硬是撕了封条,进屋去乱翻一通,捡了些烂纸破本,扬长而去。以后街道造反派又来抄了一次家,抄去王人美一只衣箱,里面有一架“莱卡”照相机。    
    我住监狱时,有人打通房管所的关系,强占了我那两间画室,把家具堆到院子里。这时老伴进了干校,幸亏看家的老阿姨通知美院造反派,派车把家具拉走,免得日晒雨淋,变成一堆废物。    
    大抄家之后,房管所乘我之危,逼我匀出两间房,让给缺房的人居住。我和老伴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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