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我毒尊-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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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扬看着她横眉毛竖眼睛的模样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别扭的性子倒还是一样。
“郝、清、扬。”
一听小月炸了毛,柳清扬赶忙敛了笑意,可以才开口整个人就黯了几分:“你可知我从来都很嫉妒柳清扬?”
小月冷冷地瞟过一眼,意思却明白得很:我哪知道你怎么就错乱了脑子?
柳清扬苦笑:“我从小只是照着父亲的意愿活着,照着他的期望去习文练武,从来不知道自己将来到底想要什么,直至背上国恨家仇。然后呢,继续照着别人的意思活着,更改了姓氏顶替了别人,不得习武不得从商不得入仕……可他不同,他有宽容的双亲,和睦的家庭,他的未来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必背负任何人的期望,甚至于……他有你。我忍受过的寂寞他从来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而他拥有的幸福则满是我从不曾体验过的温暖……逐月,你说,我怎能不嫉妒他?”
真的嫉妒,也曾想过甩开一切逃离,可他的性命是牺牲了许多东西甚至人命才被保存下来的,那些人的期望简单而沉重,他无法弃之不顾,所以强迫着自己去适应去改变,去变成那个人人喜爱的柳清扬,让自己将一切都看得云淡风轻。
“你是白痴么?”
惊讶取代了柳清扬眉间的暗淡,小月给自己斟满茶饮下:“他是柳家的独子,早就清楚自己将来必然是要掌权柳家,就如你怎样都是西荻太子,你们的路都只有一条。唯一不同的,是他让自己在那条路上走得更开心,让它成为他自己选择的路。郝清扬,当初夫人必然也说过要你做你自己这样的话吧?所以,一切都不过是你自己在为难自己,自寻烦恼罢了!”
讶异很快就变成释然,柳清扬自嘲的摇摇头:“是啊,自寻烦恼,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却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长到一切都不再如从前。你再不来柳家,我将有关你的一切都尘封心底……若不是我执意考科举步入仕途,你我大概再无相见之日。”
柳清扬的面容渐渐柔和,眼角眉梢间丝丝流泻的全是脉脉深情,嘴角那一抹浅笑更是幸福得让人只看一眼就会心醉:“幸好,还是又见到了……”
小月无意识地压紧眉头,神情逐渐冰冷。
真有这么庆幸么?因为逐月愿为他而死,曾以残烟的模样说心里有他,他就可以完全不顾之前逐月对他的厌恶非常、拒之千里甚至是那样若即若离的冰冷无情?痴儿一个,却全都只为逐月!
“你心中的那个逐月……是假的!假的!”小月尖叫起来,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在嫉妒逐月,嫉妒另一个自己,仅仅为了她得到眼前这个男子所有的深情而从心底深处嫉妒着。猛然站起来,她声嘶力竭,“郝清扬,别以为说这些花言巧语我就会原谅你!你毁了北堂逐月的一生,你毁了我……我绝不放过你!”
好好的天突然下起雨,连续不断的水珠一片片地扑满天地之间。雨滴打在乌篷上发出沉闷的碎响,声声震在小月心头。微喘的看着面前愕然不知所措的柳清扬,小月只觉心乱如麻,一咬牙回身掀了布帘冲上船头,沐在满天雨幕中,只盼能让微凉的雨水熄去胸中的烦闷。
一时间,多少压抑,随着清雨点点在乌篷上敲响着点点滴滴的愁,在西湖心上划出一圈圈理还乱的情。
“逐月!”
小月转头,面上一片清冷:“你是个白痴。”
下一刻,她已在柳清扬难以置信的眼神中抬脚将他踹进湖中,木然看着他在水中扑腾挣扎直至没顶,一字一字如冰粒:“郝清扬,你今生最大的错,便是对我北堂逐月动情。”
湖水的微凉透过肌肤化成刺骨的寒。
水灌入肺部的剧痛一如当日被北堂逐月扼住咽喉时。
当所有的气力耗尽,挣扎也就变得不再可能。身子无力地舒展开,任由眼前的色彩变化,透明,浅蓝,湖蓝,深蓝……直至一片黑暗。世间一切的声音都从耳边抽去,连自己的心跳也听不见。纵然如此,却依旧能清晰地看见那人冷冽的容颜,绝情的双眼,听见她决断的话语:
“郝清扬,你今生最大的错,便是对我北堂逐月动情。”
为什么……要说是错呢?
你我心里有着彼此,何错之有?
“啧啧,你们干脆等他完全断气了再捞上来岂不更好?!”嘲中带怒的,是随枫。
“不是夫人您自个儿千叮咛万叮嘱地叫我们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出手么?”无辜推卸责任的,是西门非花。
“先前问过夫人,夫人说随我把他清蒸红烧油炸片了剐了都可以的。”淡淡反将一军的,是逐月。
“是哦?”随枫的语尾明显挑高起来,冷冷哼上一声,“既然个个有理,那把他再丢回去好了。来人——”
“娘——”哭笑不得的是水龙吟,“好歹也是小月辛苦捞上来的,要丢也该由她动手吧?”
是逐月……救了他?
不是,一直要杀他么?
混沌的思绪尚不及理清,就听得那人懒洋洋道:“那就偏劳夫人,这人要没了可真就是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了。”
柳清扬心中倏地一凉,仿佛被临头浇了一盆冷水。
“喂喂喂,小月,你自个儿下不了手的人怎能叫娘替你解决?瞪我做什么,你若真能下狠心又怎会在最后关头自己跳下湖把人给救上来?还把我们几个全给骂了。”
接下来那些吵吵嚷嚷的声音又逐渐模糊远离,疲累阵阵袭来,柳清扬再度陷入深沉的黑暗中。
昏睡中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当神志再次恢复时周围已然安静,缓缓睁开眼睛环视四周,柳清扬这才发觉此时已是月上中天。太阳穴传来的隐痛让他不自觉地皱起眉:他昏迷了一天么?
门被人推开,柳清扬心中一惊,忙闭上眼睛缓和呼吸,装着尚未转醒。那人来到榻前,步伐轻灵如猫一般,柳清扬的心却无法抑制地绷紧:是逐月!即使不睁眼,他也能辨出她的气息。
熟悉得,让他心痛的气息。
掩在被下的手悄悄紧握成拳,柳清扬静静地感觉小月在身边坐下,看着他,而后伸手拂去他额上的一缕发丝,轻轻地叹着气:“郝清扬,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明明你的心已经如我所愿在我手上了,为何我却无法开心?”
柳清扬心中跟着叹气:逐月,是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我不畏死在你手上,可要怎样你才能真正做回最初的北堂逐月,傲笑江湖?
那只修长的手沿着他的脸缓缓移动,忽然攥住他一把青丝用力一扯。柳清扬措不及防下吃痛地哼了一声,那人才放开了手冷然道:“既然醒了,还装什么睡?你睡了两天还不够么?”
柳清扬睁开眼,看着他无语。
小月环手抱胸坐在榻前的椅子上:“刚刚的话你都听见了?得意吧!”
若不是察觉他气息有变,她还真会被骗过去。
“……不。”柳清扬缓慢摇头,“我只是庆幸,你做的事逐月都不会记得。”
小月眼中一冷:他从来将她与逐月看做一人,如今却分出了不同……果然,再怎样的情深不悔也敌不果三番两次的死亡威胁……柳清扬……
杀机刚起,就听得柳清扬继续道:“逐月若知她险些亲手杀了我,必然自责痛苦不已。”
怔忡。
垂下眼睑遮去眼中的暗流,小月半勾起唇角眯着眼蔑笑:“柳大人还真看重自个儿啊……”
柳清扬心头一跳,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可一时间却又想不明白。
此时小月已扯出他的手替他诊脉,而后以两指捏住他的手腕撇着嘴将之丢到被面上:“好了,没事了。”说完拍拍手,起身往外走去。
“逐月……”
小月在房门出停下脚步,没有回头:“郝清扬,明日你的‘逐月’就会回来。不过,你记着我的话,你对她的情会害了自己的性命——在这世上,‘情’之一字,本就是最烈的毒药。”
柳清扬勉力半撑起身子,不安道:“逐月,我不明白。”
小月一手撑在门框上,指节在月光下泛着冷冷的白:“不想死,就离开。”
柳清扬,你若现在离开,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可以放弃。你继续当你的杭州府尹,我仍当我的毒尊,你我之间再无恩怨纠葛,也没有任何过去、未来。
“我不。”
简单而坚决的答案震得小月浑身一颤,她回过头,笑容在月色下决然扬起:“那么,郝清扬,你我之间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无情非梦
时正逢秋,日当正午,只因空中悬着几片浮云,薄薄地遮了太阳的光芒,天色显出几分阴晴不定,云朵时时掩了那无边的湛蓝,一片白晃晃地有些刺目。
“百无一用是书生哪……”北堂逐月边摇头叹气边将果牲祭品一样样地取出来摆在墓前,“若不是你想不开去独立中宵你就不会染上风寒,若不是你染上风寒我们就可以骑马来而不是得坐马车,若不是坐马车来我们就不会因为半路车坏了而必须用走的,若不是走路耗了时间我们也不至于现在才到清扬哥哥这……柳清扬,你有见过谁正午时分来拜祭故人的么?!我话可放在前头,倘若清扬哥哥嫌日头太晒不肯出来见我,听不到我与他说的话,你就等着被我毒到三天三夜下不了床吧……”
面对北堂逐月难得一见的絮絮叨叨,柳清扬只能笑着。
如小月所说的,逐月次日就“回来”了;也如随枫说的一样,逐月对小月的存在毫无察觉。现在他身边的逐月,依旧是有着一贯的骄傲、自负、潇洒的逐月,依旧是对他尖牙毒舌的逐月,也依旧是……心里有他柳清扬的逐月。
“逐月……你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炼药啊。”逐月说着一垮双肩,“不过总是想不明白啊,按药理而言是可以炼成‘墨色’的,怎么会失败呢?”
柳清扬在她身旁蹲下,取过香烛燃上:“那又是什么药?”
逐月一勾唇,眸中瞬间光华流转:“一种会让人皮肤变得如墨般漆黑的好东西,呵呵。”
柳清扬正在扇灭香上火焰的手顿了顿,语气中不觉带上四分宠溺三分无奈二分失笑一分好奇:“你怎么尽做这些奇怪的药?”
“奇怪的药?”
“嗯……掉毛的、白发的、身上印花的……”柳清扬说完自己见过的,又细数从旁人那听来的,“还有什么让人全身发痒的、半边身子不碎的、人昏迷了意识却清醒的……”
不过,名字都很好听就是了。
断尘、千愁、绯樱恨、意难忘、半壁江山、浮生若梦……
“好玩嘛。”逐月吃吃笑着,偏头看着身边的人,她飞扬的眉眼有了些许柔和,“谁说毒尊就必须是面目阴沉黯淡,开口冷风阵阵,出手神仙难救?这杀人的毒药有那么几样顺手的就行了,等有人能解了再制新的也不迟。再说了,最痛苦的从来都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
说到后面,她的神色又凌厉起来。柳清扬心头一紧,恍惚间如看到了那一心只想要自己性命的小月。那人无论是在扼住他咽喉时还是在将他踢下水时,都是这般冷厉无情,将掌握生死的惟己独尊的狂傲藏在眼底最深处,只在嘴角泄露出让人畏惧的淡淡一弯。
“两眼发直在想什么呢?”逐月的声音平平淡淡的,柳清扬猛然回神,只来得及在她垂下眼睑前捕捉到她眼中划过的一抹暗彩,冷冷的,“怎么,发现我真的很可怕了?”
“呵……说实话,从你把七步断魂草当礼物送到县衙后,我就不再认为你是纯然无害的了。”见身边的人挑高了眉就要发怒,柳清扬赶忙安抚,“不过,你那些让人生不如死的东西自是不会下在身边人身上的,这一点我却始终相信。”
逐月扭开头哼了一声,也听不出其中是喜是怒。
柳清扬低眉含笑,伸过一只手握住她的:“逐月,你发起狠时我心中的确会怕。毕竟,你气势逼人,而我又比不得十三婶,会怕是人之常情。可是,我从未想过要从你身边退开。”
若说儿时初见她时还对自己的感情不甚察觉,那么当日在竹山县衙大牢里再见她的那一眼,便足已让他的心落在她身上,再也寻不回来。
逐月的头转回来些许,却只是看着面前的墓碑将自己的手抽回:“情话说起来倒是不见半丝脸红气喘,以前怎不知道你这般油嘴滑舌?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在清扬哥哥面前胡乱说什么呢!”
柳清扬微微笑着看着她起身跪下,肃敛了脸上的浅色红霞认真拜祭,又在插上香后闭目双手合十,沉静的面容被淡蓝色的香烟围绕,一时间竟有些迷离虚远。笑容渐渐自柳清扬面上淡去,他看着墓碑上“柳清扬”三个字在心中低低叹息:
柳清扬,我承了你的名姓,也终究承了你的情。对逐月动心生情,我从来不悔却总有些不甘,逐月心里的我,带着多少你的影子?她看着我时,又有几分是在看着你?本以为可以不介怀的,可最后仍忍不住在你面前对她情深意重。是炫耀,也是无奈。我只得了北堂逐月一半的心,那另一半的小月只念着你的好恨着我的坏,而你却是整个北堂逐月心中永远完美的存在。柳清扬,我并非恨你,只是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