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消失的时候-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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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放下了。但他是否立地成佛了呢?我们只能说,我们还不知道。那就让我们闯进
去看看吧!看看那个楚轩吾是个放下了屠刀的佛,还是个藏起屠刀的妖!当我们把
他的真面目弄清了以后。人民群众会掌握正确的政策的!”
我的演说在他们争吵的时候已经酝酿了很久,现在终于轰动了会场。红卫兵们
的欢呼声差点把屋顶都掀起来!
“我声明,”“眼镜”叫道,“你们这样做是要受到惩罚的!……”
他下面的话完全被起哄的欢呼淹没了。他气得掀起军帽往头上一扣,愤怒得扭
歪了脸。用力挥舞了一下拳头就离开了会场。门在他身后被人用脚砰地一声关上了。
“去他的吧!没有他,我们干得更好!”我的朋友兴奋地大叫道。
于是,这项人人都期待着大干一场的行动计划,就在一片欢呼声中获得了一致
的通过。
就这样,在天黑以后,几十个学校的几千名红卫兵一齐行动了起来。大规模的
抄家开始了。
卡车驶过灯火辉煌的大街,在一条僻静的胡同口停下了。我一跳下驾驶室,满
车的红卫兵也扑通扑通地跳了下来。一个守候在黑暗中的红卫兵从路边走向我。
“灵隐胡同。没错吧?”我问。
“没错!”
“门牌多少号?”
“七十三号。”
我立即把手一挥:“集合!”
二十四个红卫兵马上排成了整齐的一列。
“大家注意,行动要肃静,一致,出其不意!”
“知道了!”大家回答得精神抖擞。
一队人静悄悄地走进黑暗的胡同,很快在七十三号的门前停住了。
这是一座很漂亮的小门,深红色的门脸儿,黑色的门框,在路灯下反射着微弱
的光,紧闭的门侧,刻着两行对联,陈旧的字迹在黑暗中看不清楚。
我踏上石阶,从门缝向里望去,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于是我伸手揿了
下门旁的电铃。从很深的院子里远远传来一阵铃声。
“谁呀?”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在过道尽头大声问道。
“电报!”我用早编好的话应了一句。
“等一下。”那个声音走过来,哐啷一声拔开了门栓。
“不要动!”门刚打开一条缝,我便一步抢进去,把那个农村打扮的妇女吓得
差点叫起来。我定睛看了一下,断定这是个保姆,马上厉声问道:
“楚轩吾在家不在家?”
保姆已被吓呆了。她惊恐地看看我,又看看外面的一群红卫兵,却不肯说话。
“我们是红卫兵,快说!”我急了,生怕里面有什么变化。
“都……都在正房看,看电视……”她结结巴巴地答道。
“快进!”我赶紧把手一挥。
大家立即蜂拥而进。”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踏碎了夜晚的宁静,冲向深处的庭院。
当我们向右一拐,冲进那道月亮门以后,看到的是一个干净整齐的小四合院。
这院子宽长各二十来步,地面铺着平整的方砖,院子东南角,立着一架葡萄,院子
中面摆着一对盆松和一对夹竹桃。西厢房的灯全黑着,只有东厢的一间房子亮着一
盏台灯。北房是正屋,此刻正传出阵阵电视机的音乐声。
我大步踏上台阶,一把将客厅的门拉开了。
在电视机闪烁的微弱亮光中,我一眼就看到了一个老人坐在沙发上的背影。他
头发花白,肩膀宽阔,手放在靠手上沉静地坐着,并不回头后看。只是略微把头向
右偏了一下。在他旁边,一个弱小的老太太正惊慌地立起身来。
啪嗒一声,电灯开关被拉开了。四支曰光灯管在头顶的天花板上一齐闪了几下。
顿时把雪亮的灯光射向整个屋子,刺得人睁不开眼。
我迅速环视了一下这间客厅,它布置得雅致而古朴。红漆地板上,铺着一块灰
绿色的旧地毯。藏青色的沙发前,摆着一张玻璃茶几,几上散放着几本线装古书和
一套青瓷烟具。电视机显然是刚刚挪过来的,摆在一张大写字台上,正对着沙发和
门口。屏幕上,一群手执红旗的舞蹈者正在蹦来蹦去。四面的墙上挂着几幅山水字
画,窗户上拉着青竹窗帘。在屋角的一架简易钢琴下,两尊巨大的青花瓷缸里插着
一些卷轴和一柄拂尘。显然这个老人就是楚轩吾了。
一个红卫兵走到电视跟前,一把拉掉了天线,萤光屏闪了一下就灭掉了。我以
不可抗拒的威严口气问道:
“谁是楚轩吾?”
老人慢慢站起来,转过身看看这突然出现的满屋子的红卫兵。冷静地答道:
“我就是。”
“这是谁?”我用手指着惊呆在一边的老太太。
“我的妻子。”
“家中还有什么人?”
“两个外孙。”
我紧紧盯着这个略微矮胖的老人。他前额宽阔,眉毛很浓。眼睛不大,却炯炯
有神。虽然他那身夏布长裤和柞绸短衫完全是一副闲散家居的打扮,但那很自然地
挺起的胸脯,却仍旧保持着旧军人那种训练有素的气概。他正很镇静地看着我。
“楚轩吾,我们是红卫兵。你要明白,你在历史上是有罪的,因而我们有权力
对你进行审查和改造!我先告诉你:今天你要老老实实将你的历史问题交代清楚,
同时,对你解放后的问题也要老实交代。否则一切后果由你自己负责。别动!”我
喝住老太太,“还有,为了审查你改造自新的情况,我们现在决定对你的老窝进行
查抄。你们要老老实实对待——听清了没有?”
老太太这时再也抑制不住了。她叫起来:“你们要干什么呀?我的天……”
“安静点,不会出什么事……”楚轩吾安慰她。
“少废话!”我厉声喝道,“把她带走,先押起来!”同时把手一挥:“抄!”
一声令下,所有的红卫兵马上散开了。一时所有的房间都大放光明,照得院子
一片通亮。各房间里,开始传出兵乒乓乓砸门撬锁和翻箱倒柜的声音。
老太太被连推带搡地赶到了西厢房。我叫人把客厅里的家具全部搬空,只留下
写字台和三把椅子。然后叫楚轩吾站在客厅中间,由我当主审,我的朋友和另外一
个红卫兵当记录,摆出一个法庭的模样对他开始了审讯。
“姓名?”为了有一个庄严的开端,我把这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楚轩吾。”
“出身?”
“军人。”
“是军阀!”我厉声纠正。“你老婆呢?”
“官僚。”
“一对老混蛋!”我的朋友在旁边发出了一声厌恶的怒骂。
楚轩吾没有什么表示。
我仍然紧紧地盯着他:“你的年龄?”
“六十二。”
“籍贯?”
“江苏宜兴。”
“职务呢?”
“市政参事室参事。”
“还有!”
“历史学会会员和军事研究院特聘研究员。”
“问你军内职务!”
他想了想:“当过国防委员会的顾问。”
“政治方面呢?”
“市政协委员。”
“哪儿的市政协委员?”我感到越来越不对味儿了。
“北京。”
我听了一愣,突然明白过来,气得一拍桌子骂道:“他妈的!老滑头,我问你
职务!”
噗妹一声,两个记录都笑了。我憋了半天,也忍不住好笑。
楚轩吾摇了摇头:“我四六年到四八年是伪国防部高级专员。”
“还有?”
“后来兼任第二十五军代理军长。”
至此,已经无可再问了。
“楚轩吾,你少捣蛋。你老实不老实吧?”
他以肯定的神情看着我:“我可以回答任何问题。”
“那好,——把你窝藏的反动地契和变天帐交出来!”我猛地一拍桌子。
“说!!”两边一齐喝道。
“我从祖父开始,三代都是军人,从未经营过土地。这些东西我确实无所收藏。”
我和记录交换了一下眼色:“狡赖!那就把你暗藏的狗牙旗和蒋介石的
狗像给我交出来!”
“说!!”
楚轩吾抬起头来,他的神情已经完全变了。这个整整一生的经历都和的
军队联系在一起的人,当我强迫他去回忆那些充满痛苦和耻辱的往事时,他的心情
再也不能平静了。
“年轻人,你们了解得很清楚。,曾经是我的过去。是的,那使我磋砣
年华,虚掷半生。我应对它痛加悔悟!但是,我投降已经十八年了。十八年来,我
目睹了祖国的巨大变化,目睹了的伟大成就。作为一个从旧中国经历过来的
人,人类的良知使我能够做出正确的判断,爱国的良心了使我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
所以,尽管我的前半生并不光彩,后半生也无所贡献。但我却愿把我这一生的教训
留给我的后人,使他们……”
“你是投降的还是被俘的?”我打断了他。
“是投降。”他痛苦地回答。
“谁能为你证明?”
“我的档案中都有记载。”
“我们会查清的。但你要老实!现在,你就把你被俘的全部经过老老实实地交
代出来。要有半句不老实,小心你的脑袋!”
楚轩吾痛苦地垂下双肩,在我无情的追问下,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这个老
人就这样站着,站在这洗劫一空的客厅中,站在这惨白雪亮的灯光下,向我们叙述
了他的人生中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
那是一九四八年年初,解放军东北野战军首先在辽沈战役中全歼了四个
兵团,解放了东北全境。随后,华东野战军也于济南战役后整补完毕,从济南、泰
安一线向郯城前进,显出南下淮海,进逼徐州的动向。而徐州战区的四个兵
团则以徐州为中心,沿陇海铁路从商丘到海州一字摆开。做出北进山东,收复济南
的态势。到十一月初,华东战场上的对峙局面已经形成,大战在即了。
当时,我们刚刚在东北战场上惨败,已经元气大伤,所以对于华东战场
非常忧虑。白崇禧鉴于已经丧失了军事上的优势、力主放弃陇海铁路,而将
主力收缩在徐州、蚌埠之间,在津浦铁路两侧与共军寻机决战。但是蒋介石对于国
共两党军事力量对比已经发生的深刻变化严重估计不足,所以坚决反对放弃徐州,
妄图依仗华东的几个精锐兵团,在陇海铁路上摆开战场,与解放军进行中国历史上
最大的一场决战!
十一月二曰,我作为国防部的高级专员,飞到徐州向“剿总”司令长官刘峙详
细说明蒋介石的战略意图和作战方针。随即又干第二天飞往海州视察东线防务情况
——我的儿子楚定飞和女婿苏子明都在这里。
我下飞机后,立即向第七兵团司令黄伯韬传达了战役部署。黄伯韬听后,大骂
参谋总长顾祝同无能。他用长杆敲着军事地图向我说:“见他妈的鬼!现在各方面
的情报都证明共军华东主力早已在鲁南集结,我们却他妈摆得到处都是。如今我一
个兵团孤悬海边,如果陈毅第一口吃向我,我连逃都没地方逃!而且,许多迹象都
表明陈毅部队的运动方向正是我这里,上面偏让我们坐以待毙。混蛋!顾祝同是他
妈怎么指挥的!”
我是专员,不是司令,只能详细解释总部的意图。不过我也感到这里的情势已
经十分不妙了。
可是到了十一月五曰,蒋介石突然变更作战部署,越过徐州“剿总”直接电令
黄伯韬放弃海连一线,火速向徐州集结。显然解放军的战略动机正如黄伯韬所料,
是首先要一口吃掉他的第七兵团。但第七兵团这时要运动已经太迟了。
五曰晚上,黄伯韬连夜召开紧急会议,命令第二天凌晨立即动身。深夜会议刚
一结束,整个海州市顿对人声鼎沸,马达轰鸣,陷入一片混乱。
会后,黄伯韬与我一起来到我的住处,大发牢骚。他说:“这次作战,共军始
终在急速调动,我们已经输了一着棋。现在共军十几个纵队的兵力正向我压迫,老
头子不叫刘峙向我增援,反令我孤军西进,是何打算?!”他忧心忡忡地拉住我的
手说:“轩吾兄,你我多年深交,我的家事就托付给你了。这一仗搞得好,我能带
一两个师打到徐州去见刘总。搞不好,也只有与官兵共存亡。你在我军中并无职务,
夫人和女儿又都在上海。你就不必随军行动了。至于定飞、子明,也由我做主随你
一同去上海吧,何必与我同归于尽!”
黄伯韬和我都是冯玉祥的旧部。被蒋介石收编以后,他一直受到重用,是非黄
埔系中唯一做到兵团司令的一个。因此他矢志为蒋介石尽忠效命,反共异常坚决。
在皖南事变中设伏茂林,生俘叶挺的就是他。当时我出于世谊,不愿在这个关头将
他一人撇下。再说,我也已多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