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贩子在唐朝-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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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府中人俱都欣喜若狂,那始作俑者卢鸿却是疲惫不堪。
郑族三老既已出关,郑知郑行也一一行出。三老便坐于蒲团之上,邀卢鸿论经谈道。
卢鸿本是后生晚辈,连道不可。不想三老本已年愈古稀,这些年精研经典,一心只在学问上,竟是直以“小友”相称卢鸿。那郑诚更道:“学无前后,达者为先。小友你是凭了胸中学识与我等论道,那学识还分个什么爷爷辈孙子辈?你便不要做这一番扭捏之态了吧。”
卢鸿听了,竟然也是拱一拱手,不再推辞,爽爽快快的席地坐在三老对面。三老一少,就这么谈经论道,直至天晚。
那郑府诸老传了开坛消息,便守在带草堂外,等三老出堂,回府细叙。谁知里边四人说得入神,竟是连午饭也未曾用过。直到天色将晚,郑聿横怕三老身体有损,这才冒失入内,请了四人出堂。
此次带草论经之后,“太虚即气,天人合一”之说奠定了后世儒学根本,更成了郑族家学传承渊源,后历数百年而不衰;而三老一少“带草论经”与郑玄“玄坛述道”的场景,被郑家人绘作壁画于带草堂东西壁上,以为族中胜事,千载流传。
第三卷 南下荥阳
第十一章 玄坛上的小讲师
三日之后,郑族玄坛。
昔日冷清的玄坛内满是前来听讲的学子。闻得玄坛开坛之后,不仅是郑族中人,合郡学子无不以能入玄坛听讲为荣,更有闻迅不辞路远赶来的儒学名流。这玄坛已经是十年未开,据闻此次开坛,便是昔年闭关的郑族三老出关论经,更奇的是,与三老一同论经的,竟然还有前些日在桃园诗会中大出风头、尽得花筹的范阳卢九公子。这个消息,更是让人大生好奇之心,急欲一睹究竟。
此地玄坛正位上,端端正正摆下了香案,正是等待开坛仪式之后,开坛讲经。
这开坛仪式却颇为简单,便是以祭拜郑玄为礼。只见那郑家族长郑聿横,面容庄重,一丝不敬地行完祭拜之礼,这才高声宣布,郑府玄坛讲经便即开始。
此时台下黑鸦鸦的全是前来听讲的学子,只是虽然人数众多,却尽都小心翼翼,鸦雀无声。在玄坛两侧,尽是本地官员、名族以及闻讯而来的经学大家,就连太守也亲自出席,一睹这难得的文林盛事。
祭拜仪式之后,郑族三老并卢鸿便一一登上玄坛。三老本是郑族经学重镇,名望早著,在场中人年龄稍长者,均自识得;只是十年苦索,岁月如水,三老均已须发尽白,华发苍颜,更让人心生感慨。那卢鸿前些时日在桃园诗会中,一序两诗,压倒余子,尽得花筹,风头正劲;只是除了当时在场的青年学子,识者却是有限。此时众人见卢鸿不过十三四的年纪,当此玄坛讲经盛事,众目睽睽之下,却是神色淡然,举止自若,气质不凡。与三老站在一起,更显得少年潇洒,别有一番风流,不由均是暗暗喝一声彩。
此地三老中郑知站在坛前,向来听讲的众人拱手肃然道:“诸位同道、才良请了。玄坛讲经,本是先辈传下的宿例,无非为了光大经学,广聚同道,提携后进。只是因我三人一时意气,竟使这玄坛停闭十年,真是我等的罪过。”说到此时,郑知转头看了看自己两位兄弟,也均是一脸萧然,颇为感慨。
顿了一下,郑知方又言道:“幸得前日,范阳卢鸿小友畅言天机,才惊醒我们这枯闭的三个老朽。卢鸿小友天生奇才,一言道破我们十年苦求之桎梏,顿悟往日之谬,窥见大道之机。今日这玄坛讲经,便由我们四人,共相论道,以咨于众贤。其中定有粗陋荒谬之见,还望座中方家,不吝指正为盼。”
坛下众人听了,这才明晓这开坛讲经始末,得知了为何卢鸿以十数岁少年身份,当得玄坛讲经的荣耀。听郑知对卢鸿如此推崇,按说卢鸿已经是其孙辈后生小子,竟然直以“小友”相称,这份推许,可说是十分难得了。
讲经起始,竟然是卢鸿先行陈述“太虚即气,天人合一”之说,每说一段,三老便引经据典,或相验证,或做释解。卢鸿所说自是条理清晰,通晓畅达;三老释解更是旁征博引,丝丝入扣。坛下众人,多是侵淫经学有年,心中不明之处不在少数。听卢鸿所说,正是多年经学中疑虑所在,以此时卢鸿所说与之一一相验,当真是若符合节,豁然明了;再听三老反复论证,一一道来,可说是如饮甘醇,如聆天音,不知不觉,已是到得本日玄坛暂闭之时。
此时卢鸿也是颇感疲乏。这登坛论经,于心力脑力,消耗颇大。虽然他近几年颇有近境,此次提出“气学”之说又惊倒众人,但毕竟于经学研究尚浅,功底较之三老不可同日而语。幸好这玄坛讲经,定有先例,以免得讲经之人损毁精神,每日过午休讲,次日清晨复开。倒让卢鸿有了休息时间。
以往游行而来讲经的经学大家,多半就是小住在带草堂后进小室内,一则就近休息,二则后边就是藏书楼,若要一览郑族藏书,邻近方便。只是三老已经在这斗室中闭关了十年,族中均力邀回家中居住,以叙天伦之情;卢鸿也是疲惫不堪,入楼读书,尚有时日,讲经这一段,便还是住在郑桓家中客房内,以便休养生息。
郑桓父子三人,均在玄坛听讲之列,卢鸿便与三人一路回来。才一回府,便见门口早有家人候着,道是夫人早在后面备下了饭肴,要郑桓并卢鸿等一回来便去后面用饭。
四人进到后堂,只是郑夫人并卢秀儿、郑柔已是候着,众人面上均是喜气洋洋。此次倒是卢鸿来后第一次郑桓府上阖家小聚,只因有了卢鸿今日登坛讲经之事,甚是疲乏,郑夫人看了很是心疼。饭后一家子着力夸了卢鸿一场,郑夫人便要卢鸿去客房好生休息,准备明日再次讲经。
卢鸿确实感觉累了,回了客房稍稍洗漱,倒头便睡,直到日落西山,才被洗砚唤醒。只见饭菜都已送到客房来,原来郑夫人吩咐,这几日讲经,怕卢鸿累着,就命他不需再行请安,早餐晚餐,也都送到客房来,只是要他精心准备讲经,好生休息,不要累垮了身体。
此时卢鸿尚不知道,他这里蒙头大睡,前边郑桓并郑昭道郑昭德差点忙死。卢鸿前些时桃园诗会已经是名动荥阳,今日卢鸿讲经之后,更是轰动。郑府其他房中学者及诗会中结识的青年同辈,纷纷来访。只是郑夫人已经命卢鸿去睡下了,郑桓等也怕为这外务,影响了卢鸿讲经,因小失大,反为不美。因此来访之客,只得由郑桓等接待了,至于卢鸿,只说是因准备经义,不便见客。后见来访者不断,郑桓觉得不是事,连忙让郑昭道去禀明族长郑聿横。郑聿横听闻,也是怕影响了讲经大业,连忙传语族中各房,开坛期间,不得访扰卢鸿,这才让郑桓门前安定下来。
次日清晨,卢鸿一觉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用过早饭,便与郑桓父子一起,同赴玄坛而来。
今日与昨日不同,却是依照卢鸿所议,专以《中庸》为题,将昨天已然叙明的气学理论作进一步深入阐述。
《中庸》原是《小戴礼记》中的一篇,后世至宋时始将其单独提出,并与《大学》、《论语》、《孟子》并列称为“四书”。旧说《中庸》是子思所作,后世研究认为是秦汉时儒家的作品。文中提到的性、命、道、教等概念以及“五达道”、“三达德”等规范,实为儒家修身立德的不二法门。
唐时《礼记》为五经之一,《中庸》原文注解之家也是颇多。只是今日,卢鸿并三老以“天人合一”之道与《中庸》中提到的中庸之道互为印证,将慎独、自修、忠恕、宽容、至诚、尽性等一一述来,于昨日气学首倡之余,又自深入一层,坛下诸子均是听得如痴如醉,直到又至午时,仍是不忍离去。
第三卷 南下荥阳
第十二章 还可以问候
玄坛已经开讲六天了。
这六天,各地学者名贤纷纷闻讯而来,坛下竟至人满为患。郑府玄坛讲经,气学观点首倡之事,已经是迅速传扬至天下各大名邑,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太虚即气、天人合一”的理论得到了前来荥阳听经的诸多儒家名流的支持,当然也有相当的疑问被提出来,做了进一步的探讨与修正。
卢鸿这些天来直是疲惫欲死。虽然郑府内访客可以挡驾,但各地前来听经的经学名家却是不能不见的,相见之后,介绍完毕自然又是讲经论道。这些大家对于经学的见解均有其独到之处,提出的问题每每出于卢鸿想象之外。三老并卢鸿这几天上午讲经,下午论道,晚上还要会客,天天说经辩法,实在也不由得卢鸿不累。
只是虽然累得要死,卢鸿却是兴奋不已。这几天来,他先后与十数名儒家先进交流,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比过去几年独自摸索自是不可同日而语。所得甚多,但也更发现自己较之诸位大家,基础及见识还差得远。如果自己不是沾了前世见识的光,提出一整套的新观点的话,只怕自己压根就站不到这些人的面前来。
经过这几天的反复辩诘,精心打磨,气学的基本理论架构已经初步完善,更是得到了参加玄坛讲经的诸多儒学名流的一致支持。这些人于儒学均有独到见解,此时在新说的影响下,虽然于细微处仍各持己见,但对最底层的气学观点,均表示了极大的认可。
第七天。
此时玄坛讲经已经接近尾声,随着气学说法渐渐打磨清晰,各项架构日趋完善,此次讲经已经要圆满结束了。
今天上坛讲经的,并不是卢鸿并郑族三老,却是各地前来的儒学名家,就这几日来听讲所得,上台讲述自家心得。讲述之间,各家均对此次郑氏玄坛讲经给予了极高的评价,认为卢鸿并三老提出的“太虚即气、天人合一”的气学理论,足可为儒学开一代学风,启百年典范。
正在此时,忽然自院门口处,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远远数人簇拥着一个身着圆领麻衣的老人缓缓走了过来,所过之处,坛下的学子纷纷避让,为他腾出一条路来。这老人身材不高,头上花白的头发,只简单插一根木簪,透着几分闲淡。只是细长的双眼开合之间,却是精光闪烁,另人不敢对视。
那坛上此时正在讲述心得的一位中年儒生见了此人,也便简单几句结束自己的言语,下得坛去。麻衣老人径直走来,昂然登坛,对着坛下左侧就坐的郑族三老微一拱手道:“十年不见,贤仲昆风采依然,开坛讲说新法,当真可喜可贺。”
三老中老大郑知缓缓起身上坛,看着麻衣老人说:“李伯方兄久违了。十年光阴,我等闭关苦索,李兄却遍行天下。今日重见,另人不胜唏嘘。”
原来这麻衣老者,便是十年前玄坛论经时,力敌三老的李家经学名宿李伯方。
李伯方哈哈一笑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本是我辈求学的不二法门。如郑兄贤仲昆这般闭门造车,却怕是缘木求鱼,难得真解呢。”
郑知并未动怒,平静地说:“李兄如此信心十足,想来多年游学,另有所得。于此玄坛再开之际翩然赴会,必是有备而来。这几日老朽几个也说得够了,今日便由李兄登坛,一说经义如何?”
李伯方点点头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如此李某放肆了!”
郑知微微一笑,行礼下坛,便由李伯方在坛上畅言经义,自己在坛下与众人一同细心倾听。
李伯方毫不推辞,开言便讲自家经解。与卢鸿所言气学不同,李伯方解经,却以“性情论”为其根本。
原来唐时佛教大兴,儒学大家,多对佛学颇为排斥。但每逢佛、儒论辩时,儒学往往难占上风。究其原因,一则佛家因果轮回报应之说,颇得凡夫俗子之心,儒学于神鬼之说,并无经典可据,解说纷纭,难得百姓支持;二则佛家理论结构颇为严密,尤其于性、情等论述,很是深入,提倡灭情空性,许多才华出众的学士,也往往为其迷惑。而当时儒学大家攻击佛教,也只能以佛教“费财”、“伦常”、“夷夏”等方面加以批判,从理论根本而言,不占优势。
这李伯方游学四方,自然也少不得于各佛门中人辩论,于性情之说,感触极深。故在十年前玄坛讲经时,提出了“性情论”的说法,以性为天地万物之根本,天性即道;情为性之外在,表现多般,有善有恶。天性是为根本,人情却是外务。唯有扫去诸般外情杂念,才能去情见性,明了天道。
李伯方此说,其实也是受佛教影响得来,颇有根基可寻,对于接受佛学思想洗礼的学人,更是容易接受。盖佛教视情爱人性,为苦难之源,必要去情去爱,方可解脱。故有谒言:“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性情说”虽然不似佛教般尽灭人情,但于情中之负面影响,强调颇多,言道灭除外情,方是明心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