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记ⅰ-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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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浪开处,一条青灰色条纹状的巨鲨被高高抛起,在蓝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圆弧,阳光在情丝上闪烁耀眼的光芒。
巨鲨在空中摆尾,越过众人头顶,重重砸在六七丈外的桂树林中,登时咯拉拉压倒了一片灌木。鲨鱼翻腾弹跳,尘土飞扬。
盘谷仰面倒地,又立即一跃而起,将情丝从斧杆上解了下来。成猴子和卜算子瞧见那鲨鱼六丈余长,活蹦乱跳,早已按捺不住,叫道:“快将它杀了!”盘谷审视开天斧,确定无恙,方才提斧朝那巨鲨奔去。
众人都已许久未吃鲜美的鱼肉,纷纷奔上前去。只见那鲨鱼似是极为痛苦,背上有一条铁管破肉而出,鲜血长流,甚是奇怪。
盘谷大喝一声,挥舞开天斧猛斫而下,那鲨鱼巨尾横扫,竟不能将他长斧拍开,“扑吃”一声,皮肉翻卷,斧头径直砍到椎骨处方才顿住。
巨鲨痛极,发狂似的弹跃横摔,盘谷不得已将长斧拔出,朝后跌了几步。巨鲨腹身处被盘谷劈开,挣跳之下,裂口越来越大,突然“哧啦”的豁开一个大口,一个尖锥状的东西从那裂口中撞了出来。
众人齐声惊呼。巨鲨凌空一个翻越,将那东西猛地甩了出来。那物在空中打转,猛然撞在地上,朝后滑了数丈方被灌木丛卡住。竟是一艘小型潜水船!
辛九姑等人面面相觑,突然又是“啊”的一声惊呼,只见那小船突然朝两翼打开,跳出一只似龙似鹿的怪兽,甩颈摇头,嘶鸣不已。
接着又有两个少年跳将出来。一个俊逸挺拔,英姿勃勃,一个雄武骠悍,眼神凌厉。两人又从小船中拉出一个冰雪美丽的小女孩。三人不断的咳嗽喘气,似是在鱼腹中待得颇久,呼吸不畅。
巨鲨弹跳了一阵,终于匐地不动。成猴子等人瞧得呆了,他们阅历颇丰,但这等情形倒是第一次瞧见。只有那卜算子突然狂喜道:“第一卦!今日第一卦你们还记得么?贵人临门,万事大吉!他们定然就是贵人,来救咱们了!”
这几个不速之客自然便是拓拔野、蚩尤、纤纤与白龙鹿。
他们在东海上漂流了月余,舟小浪大,虽有司南指引方向,但终于还是被海风吹得稍有偏离。好在这一月来,东海还算风平浪静。
三人一兽白日划船,夜里圆舱休息,任尔东西。常常是早上醒来时,发现又偏离方向数十海里。饶是拓拔野真气充沛、蚩尤天生神力,也禁不起这般折腾。
海上行程寂寞,每有凶险,三人同舟共济,再加上白龙鹿相助,倒也有惊无险。每日必要邂逅三五种凶兽,拓拔野与蚩尤合作无间,一月下来,二人对于擒降凶兽大有心得,功夫也颇有长进。
万里汪洋,终日以生鱼果腹,偶有海鸟飞过,便射将下来,用三昧真火烤熟。因此倒也衣食无缺。只是想到城破人亡,前路渺茫,三人难免郁郁不乐。尤其纤纤,此前从未与父亲分离,依赖心极重,虽心态早熟,却仍不免孩子心性,常常伤心哭泣,便是梦中也每每泪流满面。
拓拔野与蚩尤瞧了均是大为不忍,只能劝慰或转换注意力。大赞科汗淮神功无敌,定能平安脱险云云。纤纤对父亲本就极有信心,听得久了,对父亲的牵挂担忧也逐渐缓解。
蚩尤经此变故,打击极大,原本已是情感内敛之人,连月来更加寡言少语,少有欢颜。他虽然性情狂野坚强,但终究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家园一夕尽毁,亲友生死难料,茫茫大海,零落相顾,更不知似海深仇,何时能报,纵有钢肠铁胆,也要化做铅泪两行。偏生他又极为坚忍好强,诸多情感纵使在心中炸沸,也决不流泪。悲痛郁积,不得化解,倒不如纤纤哭泣之后来得舒爽。擒杀凶兽之时,则每每势如疯虎,仿佛将它们视若水妖般出气。疲惫之时,便默坐船头,呆呆出神。时而握拳,时而咬牙。每逢此时,拓拔野便与他一起默坐,虽不说话,但心意相连,也让蚩尤心中稍稍温暖。
三人之中只有拓拔野天性开朗,颇为乐观。虽然起初心中空茫悲愤,说不出的难过,但毕竟他自小流浪惯了,对于生离死别之事,比之寻常少年更能超脱。
第三部分 圆月弯刀第48节 汤谷十日(2)
几日之后,逐渐自我舒解。到了第四日,他已能振作精神,谈笑风生。每日变着法儿逗纤纤开心,单是烤鱼一项,便是花样百出,既美味又有趣。如此十余日,纤纤的难过之意稍解,但对拓拔野的依赖心却越来越重。
两日前午夜,海上风雨大作,险浪滔滔。为避免沉船,蚩尤、拓拔野只好圆舱,三人一兽局促在小船中避浪。岂料一只巨大的纹龙鲨饥饿难当,嗅到柚木船中三人吃剩的海鸟的血腥味,竟狂性大发,将整艘柚木船囫囵吞枣的咽到肚里。好在柚木船极为坚硬,除了个别地方为它利齿戳穿之外,并未受到大的破坏。只是在它胃中无法开舱,那气味又极是难闻。通气管贯穿鱼背,虽偶尔可以带来新鲜空气,但大多时候都是在海里,不断有海水灌将进来。若非拓拔野、蚩尤水性极佳,想法设法将新鲜空气兜在皮囊中,供纤纤呼吸,她早已不能支持两日之久。
纹龙鲨被柚木船的通气管刺穿脊背,吃痛在海里乱游,时沉时浮,人鱼对峙两昼夜,来到汤谷岛之滨。那巨鲨饥饿难当,闻见金背鱼的香味便不顾一切的咬住不放,是以便有了这破膛露船的奇怪一幕。
辛九姑等人狐疑地盯着拓拔野等人,又看看那白龙鹿,心中惊疑不定。拓拔野咳了半晌,只觉新鲜的空气源源不断地吸入鼻息,登时大畅。听到那老头大呼小叫自己一行是解救他们的贵人,心中一沉,颇觉不妙,抱拳微笑道:“在下拓拔野,不知这是什么地方?”
成猴子诧道:“这是什么地方你都不知道?”他脸上露出奇怪已极的神色,突然捧腹大笑起来,“好笑好笑,竟有人莫名其妙到了此处,还不知道……”
卜算子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底,说道:“各位神人莫怪,此人就是因为四处行窃、目无尊长,才被流放此处。”
听到“流放”二字,蚩尤突然面色大变,沉声道:“难道这里是汤谷么?”卜算子道:“正是。神人被鲨鱼带到此处,那定然是天意如此,要你们将我们救出苦海了。”
蚩尤的心登时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心中又是悲凉又是滑稽,只觉世事荒诞,莫过于此。悲苦之下,竟仰天哈哈大笑。
原来这汤谷乃是大荒四大流放地之一。五族中严重违反族规的罪人,除了水族之外,许多都被流放至此。盖因此处天涯海角,汪洋茫茫,既非水族,又无船只,绝无可能逃回大荒。
况且这汤谷岛上有十只巨大的怪鸟太阳乌──汤谷十日镇守,倘有人想逃出岛去,必被这“汤谷十日”鸟竞相攻击,饱受折磨后再抓回丢到汤谷扶桑树上,受烈日灼汤的暴晒浸泡。
这汤谷十日原是木族圣兽,也是六百年前木族青帝羽卓丞的御前灵兽。当年羽卓丞路经东海时与龙族交战,虽大败东海六龙,却也精疲力竭,耗尽真元。到这汤谷岛的汤谷中休息,睡着后化为巨木扶桑。十日鸟哀鸣绕空不散,就在这汤谷中栖息下来。
由于羽卓丞身前严肃刚正,疾恶如仇,大荒长老会便将这汤谷定为大荒思过岛。所有大罪之人便可被流放此地,由羽卓丞刚正不阿的魂灵与十日鸟共同看守。
大荒中所有人谈到汤谷二字,无不色变。只要一上此岛,便永无离开之日。余生漫漫,只能与穷山恶水相伴。
这岛上鸟兽本少,附近海域除了偶有巨鲨海怪出没,其他鱼类忌惮十日鸟,都不敢靠近。因此在这岛上除了每日吃些野果,就只有期盼有鲨鱼上钩。鲨鱼虽然肉质糙厚,但在岛民口中尝来,已是少见的美味了。
拓拔野不知道汤谷之名,但听那老者所言,又见蚩尤仰天狂笑,心中也猜到大概,想到阴差阳错,竟到这么一个所在,不免也有些沮丧。却听那辛九姑喝道:“小子,有什么可笑的?”
蚩尤心中气苦,家仇国恨犹未报,自己又被困在这囚岛上,满腔怨怒之气正无处发泄,当下狂笑道:“我笑你又如何?”
辛九姑大怒:“小子找死!”银光一闪,情丝将蚩尤周身缠住,挥手一掌朝蚩尤脸上摔去。两人近在咫尺,那辛九姑出手奇快,直如鬼魅,拓拔野来不及相救,眼见这一掌便要击在蚩尤脸上,忽听天上传来“嗷嗷”怪声。
辛九姑面色大变,硬生生住手。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十只火红的怪鸟从东侧高高的山头飞了过来,在空中鸣叫盘旋。成猴子苦笑道:“他奶奶的,真是倒霉,十个妖怪一来,这条大鲨鱼又要白白浪费了。”
那怪鸟长得甚为奇异,长两丈,巨翼横张时,直如红日。眼大如轮,碧光幽然,如许高空,犹清晰可见,瞧来令人不寒而栗。这怪鸟自然便是十日鸟太阳乌。
十只太阳乌嗷嗷怪叫,隐隐有威胁之意。辛九姑虽然蛮横,但似乎也颇为畏惧,当下抽回情丝,狠狠地瞪了蚩尤一眼,大踏步朝回走。盘谷三人尾随其后。
突然三只太阳乌怒鸣三声,闪电般俯冲下来,朝成猴子扑了过去。所经之处突然热风狂舞,炎浪灼人。纤纤险些被那热风刮倒,拓拔野抢身上前,将她护在怀中。
成猴子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两大块鲨鱼肉,丢在地上。原来他经过巨鲨尸体身边时,以极快的速度割下了几块鱼肉,藏在身上。众人均未发觉,却逃不过太阳乌的锐眼。
太阳乌落地扑翼而立,连声怪叫。成猴子将衣服解开,抖了抖,示意没有藏匿。一只太阳乌突然振翼拍去,登时将成猴子击得横飞出去,重重摔在数丈开外。
纤纤低声道:“拓拔大哥,这几只怪鸟是什么?这等凶悍。”蚩尤道:“太阳乌。便是传说中驮着太阳的神鸟。”那三只太阳乌嗷嗷叫着,朝他们三人踏步走来。
蚩尤沉声道:“拓拔,小心。它们定然将我们认为是流放到这里的新囚,要给我们下马威。”话音未落,那三只太阳乌突然奔跑起来,朝他们怪叫着扑了过来。辛九姑等人回身伫足观望。
拓拔野道:“鱿鱼,左边那只归你,右边那只归我。鹿兄,中间那只就归你了。”两人少年气盛,心中又满是愤懑之意,竟丝毫不惧。刹那间提气纵跃,左右奔袭。白龙鹿兴奋嘶鸣,奔到纤纤身前。
太阳乌还未冲到,但那热冽的气浪已经席天盖地地卷了过来。拓拔野调动潮汐流,瞬息间将真气调至最为猛烈,呼的一掌拍出。
“蓬”的一声巨响,那只太阳乌怪叫着冲天飞起,红色羽毛纷纷扬扬。拓拔野也被相交的气浪震得朝后飞出。
蚩尤被那怪鸟巨翼拍中,吐了一口鲜血,身形一晃。不退反进,大喝声中,双手将那太阳乌巨爪硬生生抓住,奋起神力猛然举起,狠狠朝地上砸去。那太阳乌勃然大怒,拍翼振飞,登时将他拉到半空。
辛九姑等人尽皆骇然,没想到这两少年年纪轻轻,竟有如此神力。虽然蚩尤眼下受制,但他竟能捱受巨翼一击而不倒,并瞬息反攻,将太阳乌举起,剽悍至斯,令人刮目。
白龙鹿与那太阳乌跳跃厮斗,打得难分难解。拓拔野担忧蚩尤,大喝一声,调气倒海流,聚气涌泉,高高冲起,瞬间跃到了那太阳乌的身侧,猛地伸臂将它巨颈抱住,气沉丹田,如坠千斤,竟一寸寸将怪鸟连同蚩尤,朝地上降落。
这一招乃是当日在万里荒原上与翼鸟龙厮斗时所用。故技重施,虽然翼鸟龙远非太阳乌可比,但他也非吴下阿蒙,真气强盛,因此仍是奏效。
余下七只太阳乌怪叫着飞翔而来,巨喙狂啄,登时将两人全身扎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巨翼击打,反复数十次,终于将蚩尤击昏。但他昏迷中双手依旧如钢铁般死死抓住太阳乌的双爪。
拓拔野仗着体内超强真气,以右臂格挡,将太阳乌的巨翼拍击力一一化解。但那太阳乌实在太过凶猛,远胜于此前他所遭遇的任何怪兽,而且八九只轮番攻袭,终于渐渐不支,被两只太阳乌一左一右抓住双臂,横空飞掠。
纤纤大为焦急,眼见拓拔野、蚩尤被那怪鸟群抓走,越过蓝空,消失在东山之颠,心乱如麻,又叫又跺脚,珠泪纵横。成猴子等人见状,不由起了怜惜之心,辛九姑年届四十,膝下无儿,更是没的起了慈母之意。
他们被囚困于汤谷,受这十日鸟的气久矣,只是无力反抗。今日见这两少年骁勇剽悍,竟与十日鸟殊死恶斗,大有同仇敌忾之意,心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