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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西域往事-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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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木萨尔已经摘下了墙上的马刀,在手中舞动着摆出拿人的架势,博罗尼都一面挥着手“别这样、别这样……大人,别……”,一面拉着霍集占往外走。当经过热依姆和琳莎的跟前时,脸色一沉,低声喝道:“还不戴上你们的面纱,赶快回家去,不知羞耻的东西!” 
  迪里娜骂道:“呸!畜生……”回头安慰热依姆,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这位热辣辣的哈萨克女人没有想到,达吾提的女祖先热依姆丝毫没有怒气,只微微一笑,将两杯奶茶拿到门外倒掉了。   
  天山落日(1)   
  这是一个平淡的黄昏,博罗尼都和卓蹲在准噶尔北部一道长满骆驼草的沙梁子边,忧伤地遥望落日。一条高大的牧羊狗无聊地守护在主人的周围,它被主人唤做“大狼”,这不但因为它的长相有点像狼,更由于它在关键时刻曾有不俗的表现。“大狼”时不时朝着某个子虚乌有的目标,发出一两声狂叫,这给主人的内心多少带来一丝慰藉。 
  博罗尼都和卓还有一匹好马。那是他从上万匹牧马中挑选出来的,周身雪白纯净,跑起来简直就像飞一样快,因此它就有了一个漂亮的名字:“雪山飞狐”。 
  此刻,“雪山飞狐”正在不远处的马桩边打着响鼻。 
  西下的夕阳轻轻触碰到山尖,气泡似的跳了一跳,突然间就有大片大片血红的颜色泼洒开来。博罗尼都和卓禁不住心头拧了一下。整个山体被点燃后的那份颤栗,让他的心也随之燃起。博罗尼都低沉地哼起一支小曲。那是一支不知名的刀郎曲子,但是在南疆,人们都能哼个八九不离十。 
  显然,博罗尼都和卓是被眼前的情景感动了。为了这个时刻,他耗掉整整一个下午。终于,他如愿以偿,远方那团火红的玩意儿掉进天山那边去了。那边便是南疆,是这个人的家乡。他不止一次地估摸着,从这里骑上他的“雪山飞狐”,差不多也就一昼夜的光景,便可看到龟兹古国的库车城了。对于北疆的人来说,南疆是从库车开始的,库车是南疆的门户,从那里西去便有乌什,然后还有叶尔羌,还有喀什噶尔、有莎车、有和田,有帕米尔高原和巍峨的昆仑山……想着这些,博罗尼都禁不住浑身燥热。 
  但是,博罗尼都决不弄出声响,他只是从脚下抄起一捧沙砾,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然后将自己的脸完全埋进去。他喜欢沉湎在这股热辣辣的气息中,好像满口咀嚼着莫合烟的苦涩,又像是闻到了某种梦魂中纠缠着的味道。这时候,马和羊群都默默地围拢过来,天就快黑了,不远处的几堵矮墙以及歪歪斜斜的拴马桩子,在黄昏的映照下渐次模糊,大地又要沉睡了,周围开始升腾着什么,有些丝丝缕缕的东西一点一点填满了博罗尼都和卓的胸腔。博罗尼都想起了家乡的麦西莱甫,那是一支低沉的情歌: 
  你是我的河流我是你的烈马, 
  今夜里呀咱们谁也不许回家, 
  心中的火焰啊烧得我好难耐, 
  让我骑上你的波涛浪迹天涯。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暴烈的马蹄声敲打着尘土由远而近,那狂躁的节奏与粗乱的响鞭让博罗尼都浑身不太自在。他过于熟悉将要来到的这些伙伴,内心显得很不耐烦。但事情从来都无须博罗尼都去多想,霍集占那野小子永远都会给哥哥提供充足的理由,这使得博罗尼都做任何事从不担心没有道理,而对弟弟这样一种莫名其妙的角色,既感到讨厌,又有几分离不开。 
  这时候,博罗尼都和卓还没有来得及撒去手中的沙子,十几匹壮实的快马已在马桩旁边勒住了缰绳,骑马的人不等马儿纵起的前蹄落地,全都急不可耐地跳下鞍子。这是一些粗野的农民,他们早已忘记了在南疆的高贵,成天大呼小叫,热烘烘地狂奔过来、又狂奔过去。 
  “大狼”起哄似的疯吼了一阵,又围着来人快乐地摇起尾巴。 
  “艾色拉姆尔莱库姆”(真主赐福于你),大和卓博罗尼都严格地遵循着民族礼节,见面必须问候。 
  “阿喀(哥哥),看我给你带来啥玩意……”小和卓霍集占没那么多讲究,他的嗓门永远是掺着沙子的那种干涩。只见他从自己的马背上卸下一只结结实实的布袋扛在肩上,摇摇晃晃地来到博罗尼都面前,轻巧地说:“我把狗日的格木萨尔捅了!” 
  “什么?你咋……他可是噶尔丹的人啊!”博罗尼都和卓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霍集占同伙伴们交换了一下得意的神色,突然爆发出一阵嘎嘎嘎的大笑:“阿喀(哥哥),你还不知道吧,噶尔丹策零,他死啦!”   
  天山落日(2)   
  博罗尼都和卓没有吱声,这消息似乎对他并没有多少刺激,所以也谈不上有任何兴奋的感觉。他默默地垂下头,瞥一眼霍集占从肩上放下来的那个布袋,发现里面在微微的蠕动,立刻警觉到什么,手足无措地吼道:“霍集占,你,你这是……” 
  “哈哈,我就知道你会高兴的,慢点儿!”霍集占把布袋放妥帖了,拔出腰间的小刀,割断几根绳子,一个女人凌乱的长发便从布袋里露了出来。她的双手被捆住了,嘴里塞着一团花格头巾。霍集占一边解开女人手腕上的绳索,扯出口中的头巾,一边对女人嘟嘟囔囔地数落着:“我让你老实点,你偏撒野,老爷我没打算把你咋样……” 
  “混……蛋,你……还我的男人!你……”女人微弱地喊了一声就晕过去了。 
  博罗尼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惊呆了,他狠狠踹了弟弟一脚,慌忙蹲下来拉住女人的手,把她软软的身体揽在自己的怀里:“迪里娜、迪里娜,你听我说,这不是我的意思……”见女人没有应答,博罗尼都焦躁地朝霍集占喊,“还不快拿口水来!” 
  霍集占刚挨了一脚,正在愤愤不平的气头上,梗着脖子不想动手,想一想拗不过去,便气呼呼地吩咐身边的伙伴:“去,到下边弄点水!” 
  伙伴们七手八脚从山梁底下弄来一袋水,递到博罗尼都手上。博罗尼都小心地喂了几口,迪里娜似乎有点苏醒过来的样子。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喊,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又疲倦地合上了眼睛。 
  “睡吧,睡吧,好好睡一觉……”博罗尼都和卓放下迪里娜,认真地为她整理头发和衣服。 
  霍集占远远地躺在一边生闷气。今天的事让他实在太委屈了,如果不是哥哥博罗尼都,谁敢给他霍集占这份气受,他准得跟谁拼命! 
  霍集占并不是一个粗心的人,他早就知道博罗尼都喜欢格木萨尔的女人,便暗下决心要成全哥哥的好事。只是,据说,格木萨尔与噶尔丹家族有亲戚关系,碍着噶尔丹的权威,霍集占过去对格木萨尔从来都是敢怒而不敢言。终于,老天有眼,让噶尔丹策零死了!霍集占和卓一刻也没有耽误,就在今天中午,他把格木萨尔骗到一个矮墙后面,用自己心爱的腰刀,把迪里娜身边的这个男人送回了老家! 
  博罗尼都和卓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弟弟。他走过去,用脚踢了踢霍集占的屁股:“你这个傻瓜,还痛吗?” 
  这让霍集占更加委屈起来,一扭头望向别处。 
  “你踹我一脚吧!”博罗尼都把自己的屁股蹶到弟弟面前,这是兄弟俩在孩提时代就经常玩的鬼把戏。 
  其实霍集占听到博罗尼都踱向自己的脚步声时,心里的怨气就已烟消云散。此刻他忽然灵机一动,一个扫蹚腿将猝不及防的哥哥撂了个嘴啃泥,而后跳起来拍着手嘎嘎大笑。 
  博罗尼都和卓默默地爬起来,抹去满脸的泥沙,又拍拍衣服,认真地说:“霍集占,你听我跟你讲,噶尔丹策零虽然死了,但准噶尔的天没有塌,也不可能塌!策零还有好几个儿子,你千万可别胡来!” 
  “我没有胡来,不就杀了一个格木萨尔嘛,有啥了不起的!”霍集占不以为然地拧着劲,“再说了,你不也……” 
  “住嘴!”博罗尼都嗓门粗起来,“你当这是家乡啊?这不是家乡,这里没有几个维吾尔人,格木萨尔是哈萨克,他的女人也是,光是那拉提周围,少说也有几万哈萨克人啊,只要迪里娜去山那边招呼一声,你就等着遭殃吧!” 
  霍集占惊惧地望着哥哥:“这,那咱们……干脆投奔到哈密去算了!咱就跟着清朝军队干……”转头吩咐他的伙伴,“喂,伙计们,把这个女人给我拴在马桩上,千万别让她跑喽!” 
  博罗尼都一听这个,急了:“慢着,谁也不许碰她!”   
  “雪山飞狐”在月光下去了(1)   
  说实在的,对于大小和卓,达吾提·买合苏提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大家都是穆斯林,他们是白山派穆斯林,我的祖先是黑山派穆斯林……”他说。关于新疆穆斯林的教派之争,我们后面再说,它也许是问题的实质,也许不是。人们的争议是可以存在多种因素与可能的,而眼下,横在和卓兄弟之间的,则是一个女人,一个活生生的女人。 
  这时候在博罗尼都和卓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点点膨胀起来。他一伸手,将围在旁边的几个男人全都撸了个趔趄,几步跨到迪里娜身边,回身瞪着他的弟弟。 
  霍集占和卓沮丧地坐了下来,撅着嘴:“算了,你爱咋办就咋办吧!”说着撩起衣服擦擦汗,“咱还都饿着肚子哪,有吃的没有?” 
  博罗尼都解下自己的干粮袋扔过去。霍集占捡起来翻了翻,只有几块残缺不全的孜额拉馕,玉米粉做的,粗得很。他摸出一块,咬了一口,吃力地嚼着,馕渣渣撒在地上。他无奈地将那块干粮放回原处,把干粮袋重新又扔给了博罗尼都。随之他从腰间拔出刀子,将刀片往嘴上一叼,猎狗般地冲向羊群。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伙伴们点着火把,讨好地迎上前去。霍集占借着火光捞住一只肥硕的羊腿,顺手一绕,羊就跌倒在地。他一个急转换过手来,抓住羊角往上一提,羊的四肢便被悬吊在半空中。刹那间手起刀落,“扑哧”一声,锋利的刀刃便插进了羊脖子,血浆立刻涌泉似地沿着刀把和霍集占的手臂咕嘟咕嘟直往外冒。 
  又有几个火把亮起来了,山羊在火光里无望地挣扎着,“咩、咩”的叫声哽咽而凄厉,越来越细的血线从它长长的胡须上滴下来。霍集占仿佛忘记了刚才的不快,显得又得意又舒服,随手在羊肚子上拉开一条口子,又分别在羊的前后肢之间横划两刀,血刀重又衔到嘴边的同时,羊皮已经从腋下被揭起一角…… 
  被宰杀的山羊终于不动了,不远处的羊群却“咩、咩”地闹成一片。霍集占与伙伴们并不在意这些牲畜的抗议。很快,一张羊皮剥下来了,一堆篝火烧起来了,山羊那双痛苦哀告的眼睛还在瞪着,却已被去掉内脏。他们也没有什么佐料,没有孜然粉,没有鸡蛋和面粉,更没有葱头末,只有些俄罗斯商人带过来的粗盐和自己研磨的辣椒粉。他们就用这些盐和辣椒粉在羊肉上抹了个透,然后用一根树叉将全羊穿透送到火苗上。同时,火苗的旁边已支起一口盛上水的瓦罐,马马虎虎收拾过的羊内脏,被割碎了同样拌上盐和辣椒面,放到罐里。这样,享用过“烤全羊”之后,每人就可以有一碗美滋滋的羊杂碎汤喝。 
  说笑的工夫,“烤全羊”渐渐有了诱人的香味。霍集占和十几个汉子纷纷咽着口水,努力地忍耐着。 
  月亮升上天空,月光亮如白昼,胃里冒着酸水的伙伴们,终于失去耐心。他们大块分割了“烤全羊”,就着火光与月光大口地吞咽起来。吃饱之后他们的灵魂和身体也不知不觉进入起舞的状态。他们开始围着火堆,迷狂地跳起了赛乃姆舞,他们忘记了天、忘记了地,更把博罗尼都和那个昏迷的哈萨克女人忘到九霄云外。 
  每个人都在朝着自己的目标奔跑,每个人面前都有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我们的路,就是努力靠近那个最不可琢磨的角色,去欣赏他奔跑的姿势中那封锁不出的哀伤。 
  我们看到那个男人不吃不喝,而是固执地守在女人的身边。他感到有种诉说不清的愉快在靠近自己。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地和女人厮守,其实他从内心很感谢弟弟。 
  远离篝火的月光下,一切都只有个模糊的影子,博罗尼都一次又一次地低下头,心惊胆颤地抚摸着这女人的头发,他抚摸着、抚摸着……突然,仿佛天外有一个声音响铃般地浮出了水面:“你咋不去吃喝……” 
  博罗尼都吓了一跳,当他确信这声音来自面前的女人时,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让他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迪、迪里娜、迪里娜,你、你、你醒着吗?”   
  “雪山飞狐”在月光下去了(2)   
  迪里娜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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