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往事-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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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睦尔撒纳也警惕地瞄了一眼,很不客气地问:“你是哪路神仙?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你管我哪路神仙?反正咱们的敌人是共同的。我敬佩你是条汉子,才跟你一整天呢。伙计,咱们一起干吧,跟那些清朝的家伙拼到底!”
“咦,你说话的口气不小啊,凭啥让我相信你……你到底是谁?”阿睦尔撒纳起身走到那人面前,一双火烁烁的眼睛盯着对方的脸。那人也迈着方步向阿睦尔撒纳迎过来,边走边说:“我是叶尔羌的和卓,在你们准噶尔土地上,当牛做马几十年了。我叫霍集占。”
这就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是与达吾提的祖先鄂对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人。不管老天爷怎么安排,霍集占必然会成为阿睦尔撒纳的合作者。后来我们看得很清楚,这两个家伙都是亡命天涯的好手,是清朝统一新疆没法绕过去的两块石头,而最后的结局也大同小异。因此,他们两个人碰到一起,多少也有些宿命的味道。
位居副将的阿睦尔撒纳,自然不会把当下还一文不名的霍集占放在眼里。但阿睦尔撒纳鼻子很灵,一见面就闻得出这个追随者的气味,立刻便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哈哈哈哈……”阿睦尔撒纳开怀大笑,把那份矜持和赏识统统掩藏起来,故作大度而带点轻蔑地说,“我当是什么人呢,不就是那个杀死看守格木萨尔的霍集占嘛!不是把你抓起来了吗?你小子脑袋怎么还长在脖子上啊……唉,达瓦齐、达瓦齐,你真是个笨蛋!”
“我看你比达瓦齐还笨!”霍集占的野性从一开始就丝毫都不掩饰,说,“你放着好好的汗位不坐,偏要给人家当什么‘副将’。啥‘副将’啊,还不就是拎着自己的脑袋为人家拚命?要我看,你手里的家伙就应该冲着班第去杀……”
班第将军魂断喇嘛庙(3)
世上事说奇妙也没有什么奇妙,霍集占这句赌气的话,像一把小榔头,一下子敲到了阿睦尔撒纳的要紧处,咣当一声两个人就搞定了,结成同盟。
果然,在两个多月后的八月底,霍集占的话一五一十全部应验了。当时班第正和鄂容安带着人马向巩乃斯方向前进,是在后晌午,两人走到乌兰库图勒——也就是今天的尼勒克西,阿睦尔撒纳布下的人,突然一拥而上,把他们团团围住。清军兵士在班第和鄂容安的率领下,拼死突围,就是不能成功,从后晌午一直战到傍晚,两千多人的队伍拼得干干净净。最后,满身血污的班第和鄂容安各执一刀,退到身后一个小小喇嘛庙里。阿睦尔撒纳和霍集占带着围兵上来,狂呼乱叫。班第自知已经上了绝路,便将手中的刀一横,架到自己的脖子上,对鄂容安说:“鄂容安,天要灭掉你我,你我还能说啥?想不到我班第戎马一生,在此西域了却。来吧兄弟,像哥这样把刀举起来,听我喊一二三……”
阿睦尔撒纳和霍集占等人冲进喇嘛庙时,班第和鄂容安已经双双倒在血泊里,眼睛都还瞪着,一副怒容让人看了毛骨悚然。阿睦尔撒纳壮着胆子在尸体上踢了一脚,对霍集占说:“看到啦!想要他死,他就得死,就这么简单。现在,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好歹清朝军队是不会放过咱们了。跟我一起走吧,咱们去哈萨克!”
“不,我跟你不一样……”霍集占毫不客气地说。
干完了这一仗,霍集占突然觉得阿睦尔撒纳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人家毕竟是准噶尔的台吉出身,又是清军副将,那股气息怎么着也让人感到压抑。自己跟在人家后面,充其量就是个马仔,什么时候才是出头之日呢?霍集占越想越有种怀才不遇的意思,心中另有了算盘。他想起了哥哥博罗尼都当初说过的一句话:咱家乡在南疆,在叶尔羌。离开那里,离开穆斯林,咱什么都不是!
阿睦尔撒纳看出霍集占的心思,想了想,半是惋惜半是嘲弄地说:“人各有志,我不强求。你走吧,到南疆那边去干吧!你的家乡在叶尔羌,在喀什噶尔。你哥哥博罗尼都和卓,还在那儿等着你呢!”
阿睦尔撒纳的话本来有点醋味,不曾想句句成了谶语。霍集占果然告别准噶尔回到南疆,用他的气焰鼓燃了博罗尼都的野火。
伯克们对和卓兄弟说“不”(1)
1756年汉族人过大年的那天,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他们已经回到南疆的家乡。伊犁的兆惠将军照例晨起练武,刚练了一路八卦掌,侍卫匆匆忙忙跑过来,呈送了一封密信。信是漆封过的,显得极为庄重,拿在手上甚是沉重。兆惠急问是什么人送来的。侍卫结结巴巴说不清楚,只说一个高大汉子,素服儒巾,像是一个汉族的儒生,丢下信,嘱咐侍卫务必亲交兆惠,然后转身就走了。
兆惠疑疑惑惑地打开信,不禁大惊失色:这分明是一道谕旨啊!内容只有两三行字:
“查阿睦尔撒纳已潜入伊犁,纠集党羽妄抗朕意。朕即举兵讨伐,仍以西北两路兵马三四万并力进剿,不日抵伊犁。汝可密控军台,切勿声张,务必捉拿人犯归案……”
兆惠掐算了一下日子,立刻按照谕旨所示,张开捉拿阿睦尔撒纳的天罗地网。但是事情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阿睦尔撒纳提早一天嗅到气味,仓皇逃出了伊犁。
也就在这天夜里,霍集占带着十几个贴身伙计,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叶尔羌。
这时的博罗尼都和卓,已经俨然成了南疆的穆斯林教主。男女老少几乎没有不知道这个名字的。但是,他看上去还是那个博罗尼都,着装打扮依然保持着流放时的朴素。他已经和一个维族女人结了婚,女人正大腹便便地怀着他的巴郎子。将为人父的那份慈祥,也在博罗尼都的脸上清晰地写着。他更加频繁而虔诚地诵经,热衷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乃玛孜。他每天起得很早,对安拉祈祷的时间远远超过陪同女人的时间。所以,他已不知不觉在人们心中成了安拉的使者。
这正是博罗尼都过去几十年里朝思暮想的东西。如今他得到了,自然有种满足感。他成为一只吃饱了肚子的蟑螂,没有作恶的意思,起码看上去是这样。
当霍集占第一眼在油灯下见到哥哥时,顿时心头好像受到重重的一击。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需要仰视博罗尼都和卓了。这让他几乎没有勇气提出那个雄心勃勃的方案。但是,最后霍集占还是说了,他深知现在要在南疆做成每一件事,没有博罗尼都的参与简直就无从谈起。
博罗尼都最初的反应让霍集占比较失望。他说:“清朝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恩将仇报。要造反你造吧,我是不想跟清朝军队开战。”霍集占一听就笑了,说:“你现在成了清朝的一条狗。你不希望恩将仇报,好,我成全你。你是奉清朝皇帝的钦命,到阿克苏招服维吾尔人的。现在你都做到了,清朝是不是应该封你个什么呢?”
“我啥都有,不要清朝封我什么。”博罗尼都和卓说。
霍集占说:“你真是个不靠谱的家伙。你以为你啥都有,你有啥嘛?你就快啥都没有了!告诉你吧,阿睦尔撒纳比你功劳大吧?人家是清朝军队的堂堂副将啊!怎么样呢?连一个卫拉特四部总汗的位子都得不到。现在,清朝正要大举出兵,拿他的人头呢。我看你呀,一准也是水中捞月!”
博罗尼都说:“我跟他不一样。阿睦尔撒纳没有队伍,连个穆斯林也不是。他的本钱输光了!可我呢,我在南疆一呼百应,穆斯林何止几万人马。我说啥就是啥,我怕谁呀。”
霍集占一拍手:“就是嘛!可要是你不抵抗清朝,你就肯定跟阿睦尔撒纳的下场一模一样。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把清朝的将军班第和鄂容安杀了,清朝军队也在到处找我呢。你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亲手把我交给清朝,要么跟我一起抵抗清朝,我保证你立马当上名副其实的南疆王……”
这句话霍集占长久憋在心头,今天终于痛痛快快说出来。博罗尼都虽然有些惊讶,但并不感到意外。的确,“南疆王”这个头衔太有吸引力了!回到南疆恢复和卓身份前,他从来不敢去想。现在,他觉得这顶桂冠对于自己,可能已是踮一踮脚就能够得着的一只苹果。
大小和卓的力量来自安拉,因为只有当你成为安拉的使者,才可以在南疆唤起民众的执著。同时,他们是“白山派”,总是刻意申明“白山派”伊斯兰教的立场。在南疆,谁都知道库车、拜城和阿克苏三城的阿奇木伯克鄂对,有着“黑山派”穆斯林的身份,对方有着很深的矛盾。
伯克们对和卓兄弟说“不”(2)
当然,在后来的较量中,当达吾提的祖先鄂对站在清军的阵营里与大小和卓对峙叫板时,那些被博罗尼都与霍集占刻意涂抹的宗教色彩,已并不特别重要了。
霍集占清楚自己最终想要的是什么,宗教只是他手中的一张王牌,而博罗尼都就是持牌者。在霍集占看来持牌者与王牌本身的差别就在于,他可以成为千百万穆斯林心目中的一盏明灯——这就是他愿意轻轻送给哥哥那顶桂冠的真实用意。事实正如他所料想的那样,博罗尼都被击倒了!
“那……咱们起码得问一问……伯克们、阿訇们……”博罗尼都说话有点不太利索。
霍集占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把喀什噶尔、叶尔羌、和阗、莎车、乌什、阿克苏、拜城、库车等南疆各城几乎所有的伯克、阿訇,都问了个遍,而后又将那些没有把握的人集中到阿克苏,让博罗尼都和卓亲自发问。
博罗尼都和卓这天依然戴着白帽子,并且蓄意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诵经,之后对大家说:“穆斯林兄弟们,愿真主赐福给我们,让我们永远在一起,成为南疆真正的主人……我们不接受清朝的统治,我们有穆斯林大家庭。今天邀请大家相聚,就是想诚恳地问问大家,我们怎么跟清朝对阵……”
这时候,霍集占忍不住从座位上站起来,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博罗尼都。他的手里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刀子,“今天,大家都把话说痛快点,是听从安拉的吩咐,还是跟着清朝军队走,好赖有个明白意思。否则日后南疆的事情,大家都不好办……”他伸出一根指头,在刀刃上精细地擦拭着、弹拨着。
“和卓大人,这还有啥好说的。大伙儿都听你们的;你们咋说,咱就咋做!”有人按照事先的指使,开始进行引领性的发言。
霍集占高高地挑着脑袋,哈哈笑着,很高兴。
人们盯着霍集占手里把玩着的那把刀,略有不太赞同的人,也把那些车轱辘似的说辞,表达得模糊不清,让人听不出一个所以然来。霍集占得意地笑着,说:“啊,你们看看,咱穆斯林兄弟,说话多和气啊!哈哈,你们看看,你们看看……看来大家都是这个意思啊!”
这时,在屋子的角落里,突然有一个人平静地说:“谁说大家都是这个意思啊,我就不赞同跟清朝军队对抗!”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循着声音望去,一下子把目光都集中到说话人的脸上。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于是全场小声地议论开了,顿时如同一锅烧开的滚水。
霍集占略微怔了一下,起身跨到鄂对面前,凶悍而充满敌意地在达吾提的祖先鄂对身上打量了一遍,然后眯缝着双眼问道:“鄂对伯克,你该不是清朝派来的密探吧?”
鄂对也不示弱,挺腰站起来,哼了一声,说:“霍集占,你别阴阳怪气的。咱们谁不知道谁啊!不要倚仗着白山派的支持,就冲昏了头脑。我奉劝你们一句,不要拿家乡父老的性命开玩笑。那绝对是一条死亡的道路!你们不自量力,可最终失败了,吃亏的是谁?是南疆的乡亲!你们听着,只要有我鄂对在,就绝不允许你们的阴谋得逞!”
“鄂对伯克说得对!”说话的是大小和卓的同族长辈额色伊,他说,“咱们为啥要和清朝作对?清军是国家的队伍。跟国家的队伍对抗,不会有啥好下场!你们这样弄下去,是会给维吾尔人带来灭顶之灾的!”
霍集占再也憋不住了,他怒火冲天地站起来,待要嚎叫说话,被博罗尼都压住了。博罗尼都低头想了想,说:“额色伊长辈和鄂对兄弟的话,我都能理解。南疆各城差不多全是咱维吾尔族的骨肉同胞,咱比清朝更懂得关怀他们。正是这样,我们才不能让清朝人来统治,咱们自己来当这个汗不好吗?咱们的老祖宗不就是这样吗……”
“博罗尼都和卓的话我一点都不明白,”说话的是喀什噶尔伯克噶岱默特。他一直在静观事态的发展,这时终于克制不住,站了起来。他逼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