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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5728-现代小说译丛(第一集):周氏兄弟合译文集-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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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么,唔,唔,有旅馆罢?”    
    “那自然是有的!体面得很呢。叫克理摩夫旅馆。”    
    “克理摩夫!那么,那人还活着么?”    
    “那人是死掉了,只是虽然死掉,也还是先前那样叫着罢了。”    
    “那么,他的儿子开着么?”    
    “不是,开的是伊凡诺夫,但是还用着老名字呵。他的儿子也死掉了。”    
    我跟在乡下人的后面走,而且想。市镇呵,你也还完全的活着么?也许还剩下一条狗之类罢?    
    “先生是从那里下来的?”    
    “我么?……我是旅客……从彼得堡来的。”    
    “如果是游览,先生那里不是好得多么?或者是有些买卖的事情罢?”    
    “没有。”    
    “不错,讲起买卖来,这里只有粉,先生是不见得做那样的生理的那么该是,有什么公事罢?    
    “也不,单是来看看的。我先前在这里居住过。忽然想起来,要到这里来看看了。……”    
    “那么,不认识了罢。有了火灾,先前的物事也剩得不多了。”    
    我们在街上走。我热心的搜寻着熟识的地方。街道都改了新样了。新的人家并不欣然的迎迓我。    
    “这条街叫什么名字呢?”    
    “就叫息木毕尔斯克。”    
    “息木毕尔斯克!阿阿,真的么?”    
    “真的。”    
    在息木毕尔斯克街上就有祭司长的住家。而且在祭司长这里,说是亲戚,住着一个年青的姑娘。伊名叫赛先加,极简单的一篇小传奇闪出眼前来了。带着钓鱼器具和茶炊的一队嚷嚷的人们,都向水车场这方面去……激在石质的河床上,潺潺作声的小河里,很有许多的镑鱼。红帽子裹了黄金色的头发,手里捏着钓竿,两脚隐现在草丛中的赛先加的模样,唉唉,真是怎样的美丽呵!我们屹然的坐着,看着浮标。我们这样的等人来通报,说是“茶已经煮好了。”    
    这时的茶炊很不肯沸。那茶炊是用了杉球生着火的。我和赛先加早就生起茶炊来。赛先加怕虫,我给伊将虫穿在鱼钩上。唉唉,伊怎样的美丽呵,那赛先加是!……    
    “又吃去了,……给我再穿上一个新的罢!”    
    “阿阿,可以,可以。”    
    我走过去,从背后给伊去穿虫。但是可恶的虫,一直一弯的扭,非常之不听话。赛先加回转头来,抬起眼睛从下面看着我。


《现代小说译丛》 第一部分省会(2)

    “快一点罢!”    
    “这畜生很不肯穿上钩去呢!”    
    我坐在伊身边,从旁看着伊的脸,而且想,——    
    “我此刻倘给伊一个接吻,不知道怎样?……”    
    我们的眼光相遇了。伊大约猜着了我的罪孽的思想,两颊便红晕起来。而我也一样。不多久,我穿好了虫,然而不再到自己的钓竿那里去了。我坐在赛先加的近旁,呼息吹在伊勃颈上。    
    “那边去罢。你的浮标动着呢。”    
    “我不去,……去不成!……”    
    “为什么?”    
    “不,离开你的身边,是不能的。……”    
    默着。垂了头默着。不再说到那边去了。    
    “亚历山特拉维克德罗夫那!”    
    “什么?”    
    “我在想些什么事,你猜一猜。……”    
    “我不是妖仙呵。你在怎么想,谁也不会知道的!”    
    “如果你知道了我在怎样想,一定要生气罢。……”    
    “人家心里想着的事,谁能禁止他呢。……”    
    “知道我在想着的事么?”    
    “不知道,什么事?”    
    “你会生气罢。……”    
    “请,说出来。……”    
    “你可曾爱过谁没有?”    
    “不,不知道。”    
    “那么,现在呢?”    
    “一样的事。”    
    伊牡丹一般通红了。    
    “那么,我却……”    
    “说罢!”    
    “我却爱的……”    
    “爱谁呢?”    
    “猜一猜看!”    
    “不知道呵,……”    
    伊的脸越加通红,低下头去了。我躺在赛先加很近旁的草上。伊并不向后退。囓着随手拉来的草,我被那想和赛先加接吻这一个不能制御的心愿,不断的烦恼着了。    
    我吐一口气。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自己判断看。……”    
    伊的脸又通红了。不管他事情会怎样,……我站起来,弯了身子,和赛先加竟接吻。伊用两手按了脸,没有声张。我再接吻一回,静静的问道:    
    “Yes呢,还是No呢?”    
    “Yes!”赛先加才能听到的低声说。    
    “拿开手去!……看我这边!……”    
    “不。”    
    伊还是先前一样的不动弹,……我坐在伊旁边,将头枕在伊膝上。伊的手静静的落在我的头发上了,爱怜的抚摩着。……    
    “茶炊已经沸了!”    
    赛先加忽然被叫醒了似的。伊跳起来,径向水车场这方面走。到那里我们又相会,一同喝着茶。但没有互相看;两人也都怕互相看。傍晚回到市上,告别在祭司长的门前,赛先加跨下马车的时候,我才一看伊的脸。伊露着惘惘的不安的神情;伊向我伸出手来,那手发着抖,而且对于我的握手的回答,只是仅能觉得罢了。此后我每日里,渴望着和赛先加的相见,常走过祭司长的住宅的近旁。而且每日每日的,我的爱伊之情,只是热烈起来,然而伊像是沉在水里一般的没有消息了。不多久,我便知道那天的第二日,赛先加便往辛毕尔斯克去。因为得了电报,说伊的父亲亡故了。……    
    我此后没有再见赛先加。伊现在那里呢?伊一定嫁了祭司,现正做着祭司夫人罢,……伊不是也已经上了四十岁么?……    
    “记得有一个叫尼古拉的祭司长,还在么?”    
    “死掉了。”    
    “那么,他的住宅呢?”    
    “烧掉了。你看,那住宅本来在这里,……在那造了专卖局的地方。……”    
    房屋新了,但大门是石造的,还依旧。我一望那门,仿佛从那门里面便是现在也要走出年青的美丽的赛先加来,头上裹着红帕子——到水车场去的时候这模样——红了脸说:    
    “你还记得我们在水车场捉鳑鱼时候的事么?”    
    专卖局里走出一个乡下人来;在门口站住了,拿酒瓶打在石柱上,要碰落瓶口的封蜡。……    
    “做什么?……这不是你这样胡闹的地方。……”    
    “和你有什么相干呢?”    
    诚然,……二十年前,那赛先加曾经站在这里的事:正不必对这些乡下人说。唉唉,赛先加和我的关系,于他有什么相干呢!    
    然而教堂也依旧。这周围环绕着繁茂的白杨,那树上有白嘴鸟做着巢,一种喧闹的叫声,响彻了全市镇,简直是市场的商女似的。我只是想,镇不住伤感的神魂,彻宵祭的钟发响了。明天是日曜。也仍然是照旧的钟。殷殷的鸣动开去,使人的灵魂上,兴起了逝者不归的哀感,想起那人生实短,万事都在他掌握之中的事来,……而且,又记起了为要看赛先加,去赴教堂的事来了,……那时候,钟也这样响。然而那时候,还未曾看见人生的收场。而且那音响也完全是另外的。    
    “呵,到了。……”    
    孤单的屋子里。死一般寂静而且阒然。时钟在昏暗的回廊下懒懒的报时刻。在水车场和赛先加接吻那时候的事,逃得更辽远了。很无聊。窗外望见警厅的瞭台,什么都依旧;连油漆也仍然是黄色,像先前一般。这一定是没有烧掉罢。这是烧不掉的。    
    “请进来!”    
    “对不起,要看一看先生的住居证书呢。”    
    “阿阿,证书!……这是无限期的旅行护照。无论到什么时候,可以没有期限的居住下去的。”    
    “我们这里,现在非常严紧了。”    
    “连这里也这么严紧么?”    
    “对啦。有了革命以后,不带护照的就不能收留了。”    
    “那么,连此地也起了这样的革命么?”    
    掌柜的微微的一笑,招了不高兴似的说——    
    “那自然是有的!真的革命,什么都定规的做了。……”    
    “这个,那你说的定规,是怎样的事呢。”    
    “这就是,照通常一样,……监察官杀掉了,大家拿着红旗走,可萨克兵也到了的。……”    
    他傲然的一面装手势。    
    “可萨克来了,……那么,你们吃打没有呢?”    
    “吃打呵,那是打得真凶!”    
    他仍旧傲然的,很满足似的说。    
    “近来呢?”


《现代小说译丛》 第一部分省会(3)

    “现在是平静了。这一任的厅长很严紧,是一个好厅长。”    
    “那么,前任呢?”    
    “前任的送到审判厅里去了。”    
    “何以?”    
    “他跟在红旗后面走啦。……”    
    全不懂是怎么一回事。我摇手。掌柜的出去了。我暂时坐在窗前,于是走到街上去。这里有一道架在满生着荨麻的谷上的桥梁。那谷底里,蜿蜒着碧绿的小河。那河是称为勃里斯加的。谷的那一岸的山上,就该有我们住过的房屋了。单是去看也可怕,怕心脏便立刻会抽紧罢。我在桥上站住了。连呼吸也艰涩。从桥的兰干里,去窥探那谷中。这便是我的兄弟和荨麻打仗的处所。他用木刀劈荨麻。一个眼光俊利的,瘦削的神经质的男孩子,立时浮到我的记忆上来了。    
    “摩阁!你在那里做什么?”    
    “打仗。……”    
    “用膳了,来罢!”    
    “不行,追赶了敌人之后,会来的!”    
    这全如昨日的事。现在这少年在那里呢?在这谷里,和荨座曾作拟战游戏的那少年,难道便是被杀在跋凡戈夫附近的那摩阁么?我不信。我吐一口气,低了头前进了。我攀上山,幸而一切都还在。火灾和革命,全没有触着这在我的回忆上极其贵重的地方。看呵,那边是墙!呵呵,连翘又怎样的繁茂呵,连窗门都看不见了。有谁在那里弹钢琴。我站在对面,侧耳的听。是旧的破掉的钢琴。我家也曾有这样的一个的。我仿佛回到青年的时代去,觉得那是母亲弹着钢琴了。我想着昨天在水车场接吻的赛先加的事。弹的是什么呢?阿阿,是了,是先前自己也曾知道的曲调。而且还吹来了那时的风。那是什么曲调呢?阿阿,是了,那是“处女之祈祷”呵!正是!正是……合了眼倾听着。将我和青年时代隔开了的二十年的岁月,渐渐的消失了。似乎我还是大学生,因为暑假回到家里来,团栾的很热闹,在院子里喝了许多果酱的茶。父亲吸着烟卷,坐在已经冷熄了的茶炊旁边看日报。母亲是在弹钢琴。我的竞争者,那神学科的大学生,也恋着赛先加的戈雅扶令斯奇来邀我游泳伏尔伽河去。他也想娶赛先加,常常准备着求婚。他和我来商量;他不信自己的趣味。我们在游泳时候,是专谈些赛先加的事的。他脱下一双长靴来,敲着靴底说:    
    “结婚的事,可不比买一双靴呵。”    
    “的确!”    
    “那么,你以为怎样?……你看来怎样?”    
    “对谁?”    
    “阿阿,赛先加呀!”    
    “我也没有别的意见在这里。”    
    “倘教我说,那是美人!什么都供献伊也还嫌少。就在目下开口呢,还等到毕业呢,那一边好,我自也决不定。但怕被别人抢去呵。因为伊是一个非常的美人。……”    
    他又脱下那一双长靴来,抛在旁边说:    
    “决定了。明天便求婚。……”    
    说着,他便从筏子上倒跳在河水里。    
    他今天也来邀游泳,而且谈赛先加的事。他竟绝不疑心,昨天在水车场上,他的赛先加已经失掉,不会回来的了。    
    “喂,游泳去罢!”    
    “求了婚没有?”    
    “不,还没有。也不是定要这样急急的事。”    
    “不行的。你以为伊爱你么?”    
    “伊?”    
    戈雅扶令斯奇气壮的点头;眼,叩我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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