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选载)-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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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一日下午,三十二岁的日本人安藤来到横井英树的银座办公室闹事。安藤脸上有一道缝了五十三针伤疤,那是他斗殴时被砍伤留下的印记。横井英树认识安藤,白木屋百货商店以前遇到麻烦的时候,横井英树还曾经请他出面摆平。安藤今天当然不是来叙旧的,跟他一起的是几天前被横井英树粗暴地赶出门外的索账人。紧闭的办公室门里传出了大吵大闹的声音。
横井英树像对待一个小阿飞一样对待安藤,他叫他“恶棍”、“废物”,说:“这件事轮不到你插手,”“小子,你管不了我。” 这正是安藤应得的礼遇,没有人上来帮忙,他恼怒地离开了,但他可不是好惹的。
三个小时后,一个穿灰色制服的年轻人走进横井英树的办公区; 横井英树的秘书问他的姓名。“没必要说我的名字,”他一边回答一边闯进横井英树的办公室。横井英树正和两个男人谈话,来者向横井英树问道:“你就是日本邮船公司的董事长吗?”未等回答就从怀里掏出一把从美国士兵手里买来的三二手枪开了火,子弹穿过横井英树的左臂停在肺里。杀手打伤横井英树后逃跑了,横井英树紧追其后。横井英树的姐夫菱田光南赶紧从楼下跑过来,他看到横井英树摔倒在走廊中,血流满地。菱田匆忙把横井英树送往医院。医生们将他的身体从脖子到腰全部割开检查了一整遍都没能找到子弹,后来子弹始终留在他的肺里。横井英树在这次劫难中失血三千毫升,奄奄一息。
横井英树对警方说,他没有见到行凶者并且也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要杀他。但横井英树低估警察的能力,警方迅速将调查目标缩小到安藤和该帮派的四个成员身上。他们抓了几十名帮派成员,强迫他们说出安藤的消息。在刺杀事件发生后的第四十四天,安藤的一个情妇终于透露出实情。全副武装的警察闯入位于逗子海滨风景区的一座石灰墙的房子里,发现安藤和他的帮凶正在下象棋,他们没有反抗。安藤要求穿上干净的衬衣,深色西服,打上条纹领带。当他们被带到警局时,三百多名记者和摄影师正翘首以待,向他提问有关刺杀事件的
问题,安藤告诉记者他什么也不知道,但他没有放过谴责横井英树的机会,他说:“作为商人,他应该凭良心做事。”
在警察局拘禁几天后,安藤公开承认他和七个党羽曾密谋刺杀横井英树。安藤供出杀手名叫千叶,此人于数天后在赌场被抓获。审讯时,千叶承认是自己开的枪,但他否认自己企图杀死横井英树。安藤在法庭上声称自己痛恨横井英树,不仅由于他对自己的侮辱,还由于他的种种劣迹,其中包括他曾干涉过多家公司的内部事务。尽管黑帮成员公然谴责他缺乏道德,但同情横井英树的人却寥寥无几。
横井英树从医院恢复出院时遇到了老友佐藤恒次,他大笑着说:“他们打中了我。”
“他们全进了监狱,可是出狱后你应该和他们重归于好,” 佐藤恒次向横井英树建议道,“他们还是些毛头小子,你却是一个大老板。”
横井英树也表示不会旧事重提。菱田光南后来回忆时提到,横井英树曾经常对他说:“你不应该老是把你的敌人当成敌人,你应该把他们当成盟友。”
在监狱中服役六年后,安藤出狱了。他去看望横井英树,为了表示友好,他还送给横井英树一只钢笔和一只圆珠笔。晚餐时,安藤向他的老街坊菱田光南表示道歉(两家的住得很近),他说如果早知道横井英树是菱田的姐夫,他决不会去让人去刺杀他。安藤后来演出了一系列反映黑社会的电影,他主演的第一部电影名叫《血与法》,其有一幕就是以刺杀横井英树事件为原型的。横井英树甚至还和安藤一起在电影发布会后共进午餐。
横井英树遇刺十二个月后,东京地方法院以横井英树已欠公爵夫人和其他人共计几亿日元为证据,宣告了横井英树破产,并以此回复了公爵遗孀的申请。但是没有一个认识横井英树的人相信他会在短短时间内破产,或说他真的完蛋了。他生活得还是像一个皇帝。肺里的子弹好像是他的荣誉勋章一样,他常会在家人或生意场上的熟人面前脱掉衬衣,让他们触摸伤疤,并吹嘘着说自己一点也不怕。“我有三条命,”他对女儿喜子开玩笑说。
在事情发生之后,我们再从头回顾时,有时可以追溯到一个人的命运之不可逆转的症结所在,在此之前和从此之后发生的一切都与之相关。同很多人一样,横井英树毁灭的原因缘于他无休无止的贪婪。枪击事件过去二十四年后,横井英树的命运因为另一件事发生了巨大变化,他与他的同胞们的观念相去日远。说来也怪,若没有那次让他成为现代日本最受人鄙视的商人的大火事件,横井英树可能不会让女儿喜子充当自己的商业顾问,也不会放弃他在东京的局面而参与到引起帝国大厦骚乱的那场竞争当中。
在那次声名狼藉的大火事件发生之后又过去了二十年,横井英树的老友佐藤恒次坐在东京宾馆的长沙发上,手里扶着棕色的手杖柄,思忖良久之后说道:“横井英树这个人既贪婪又卑鄙,”也许是因为上了年纪,八十三岁的佐藤恒次出言残酷而坦率。“他的贪婪过于别人的三四倍。”佐藤毫不困难地回忆起一九八一年十二月末的那个下午,那天他正在东京帝国大厦的大厅里同商人本上一起喝茶,这时横井英树走进来说:“佐藤,我遇上麻烦了。”为了避免有人偷听,他领二人来到一根柱子后面。他向佐藤抱怨说,一群恶棍赖在新日本宾馆的一些客房和写字间里不肯走。新日本宾馆是横井英树在东京黄金地段的顶级宾馆,这帮黑社会团伙拒绝离开。这其实是日本瘪三一种常见的牟利行为,他们占据商业客房或办公室,非但不付租金,不敲上一笔竹杠还不肯走。商人们大都不敢惹这些人,但横井英树憎恨被人要挟,他对佐藤说他已经下令让这些流氓滚开,但他们就是不走。横井英树向佐藤求救他该怎么办。
佐藤停顿片刻,理了理思绪,回想多年前的那段对话。他点燃一只香烟,吸了几口然后说,“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过这件事,”接着他压低声音继续讲述。
“这太简单了,”佐藤对横井英树说,
“不,一点也不简单,”横井英树说,“我不想让任何人受伤。”
“最好的办法是水攻或火攻,”佐藤建议他说:“你可以从八楼向下喷水,或者你可以用烟火把他们熏跑,任何人都会以为着火了。他们跑出来后,你什么也不会损失掉。”
横井英树谢过他之后离开了。
大约又过了六个星期后的一天晚上,佐藤和几个朋友下榻在东京宾馆。凌晨三点半,忽然有人吹起了警笛,佐藤和朋友们挤进一辆出租车,一同赶到横井英树的新东京宾馆。他们看到火焰正在猛舔宾馆九楼的窗户,火势还在迅速蔓延。站在佐藤身边的本上由于喝了一夜的酒恹恹欲睡,此刻他也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那些被烟火驱赶到窗台上摇摇欲坠的房客。佐藤和本上立刻达成共识:老天,这都是横井英树干的!
横井英树的秘密横井英树的秘密(3)
佐藤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以前我从没对人讲过这件事的真相。”他说:“我只是告诉他点火,是点小火。”
警方和消防部调查人员用几个月的时间调查一九八二年二月八日凌晨前的那段时间里,在东京最豪华的有五百一十三间客房的新日本宾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后,他们得出了和佐藤完全不同的结论。他们没有指控横井英树是纵火者,但是对横井英树来说,调查人员所
得出的部分结论却是致命的。
事发当晚,二十四岁的英国玩具商人斯坦文?迪克住在宾馆九层,当时他正在床上边喝酒边吸烟。有人认为,他把未熄灭的香烟扔到床垫上,火闷烧了一个多小时后引燃了壁纸。房间里的传感器这时才发现火情,一楼值班室的紧急灯也亮了起来。但是宾馆为了避免某些客人故意捣乱而把自动报警系统关闭了,本来值班人员只需要把报警器的开关打开就行了,但那晚的值班人才刚刚参加工作两个星期,此人在大火面前手足无措,呆若木鸡。
凌晨三点后,一个宾馆职员看到烟从迪克房间的门下冒出来,并且听到里面的敲门声。在惊慌中,职员用宾馆钥匙打开了门,他看到迪克正躺在一堵燃烧的墙前面。火焰就势迅速冲出房门,引燃了走廊。
横井英树不止一次接到命令在宾馆安装喷水设施,但他一直喊穷,安装工程进展缓慢,只有大厦的第一层和第二层完成了安装。横井英树还忽略了要求他修理走廊防火门的警告。防火门可以在温度上升到一百二十度时自动关闭,以防止火势蔓延。那天晚上,一些防火门被地毯卡住了,只有其中一扇关了起来。为了省电,宾馆的增湿系统在一般情况下都是按横井英树的命令关闭的,因此干燥的空气加剧了火势。当大火蔓延过九楼时,火焰沿着失修的管道和劣质建材留下的破洞直冲向十楼。
由于横井英树过分削减员工人数,当晚宾馆值班员工只有九人。在横井英树掌管宾馆的两年里,员工们只进行了一次防火训练。火已经烧了很长时间后,前台职员才冲到九楼用手敲响警报铃。乱成一团的职员们穿梭在通道上一边猛拍客房门,一边大喊“着火了!”职员们奋力想把火扑灭,但结果只是徒劳,最终一个路过的行人看见了烟火才拨通了火警电话。
雄雄的火光从很远就能看到。宾馆里住着三百多名顾客,其中包括六十三名台湾游客和一个专门来学习日本机器人制作技术的韩国代表团。第九层和第十层的一百零八名顾客在黑暗和令人窒息的烟雾中醒来,分不清方向,许多人在充满烟雾的走廊里迷路摔倒,还有些人被大火和烟雾逼到了窗台上。黑夜中来自各地的人们用不同的语言呼救。住在九楼的几个房客顺着床单和窗帘做成得绳子滑到八楼,试图从八楼的窗户逃脱。救火车的云梯救了一些人,还有一些不走运的人蜷缩在八寸宽的窗台欲下不能。令救火员和围观者惊恐的是,一个韩国商人跳了下来摔死了,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十楼的一个二十五岁的模特和未婚夫一起跳了下来。跳楼者总共十三个人,其中只有一名航空小姐活了下来。在那个恐怖的冬夜总共有三十三人死亡,其中包括十二名台湾游客,六个韩国商人,一个美国人,十一个日本人,还有英国玩具商人迪克。他们的遗体被放到附近的寺庙里。
为了躲避这场灾难所引发的人们的愤怒,横井英树必须鼓起勇气对那些素昧平生的人表示虔诚的哀悼和忏悔。当然,无论横井英树做什么,他们都不会死而复生。横井英树早上来到宾馆时,火势已最终得到控制。横井英树对受害者及其家属说对不起,但是看起来他的语气听上去沮丧多于忏悔,他好像早已被自我辩解说服了。“这无疑是一场悲剧,但我必须要说幸而大火被控制在了第九层和第十层,而没有蔓延到其他地方。”横井英树说。他告诉记者,尽管宾馆受到了损失,但“我们在防火方面的工作做得还是很不错的。”
横井英树尽量躲避公众越来越高涨的怒火。当晚,横井英树来到寺院为死难者做道场时,一个妇女站起来怒斥他:“为什么你赚钱赚得这么黑心?”横井英树非常尴尬,只好连声说:“对不起。”随后,他为了避免被报复,就派新雇佣的职员去医院慰问伤员,去死者家中慰问家属。横井英树拨给这些职员两千万日元,大约折合八万七千美元,作为赔偿死者家属之用。但是气愤的家属还是怒斥这些人,对他们大喊大叫,逼他们长跪在地上。家属们还对横井英树不亲自上门道歉十分气愤。“实在是如坐针毡”,一名职员后来这样回忆道。横井英树的做法给他换来了自私、贪婪、不值得信赖的坏名声。
火灾过去后三个星期,横井英树怒气冲冲地对受伤的房客说这全怪阴灵的诅咒。他说,一九三六年在宾馆的这个位置上发生过一场年轻军官组织的政变,此次政变遭到镇压,死了八个人,因此这个地方是不干净的。几天后,愤怒的房客和长期租赁的住户向警方提出了对横井英树的正式控告,指控他犯下了非故意谋杀和失职伤人罪。横井英树在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