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行呤-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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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也不会弱,但只限于擀,别的就没戏了。武威面食的技法还有抻、拨、搓、切、犁、揪、削、截,做出的玩艺儿形状有长条、短段、方块、斜花、细丁、宽面、韭叶,面的浇头儿有清汤、打卤、炸酱、炒菜、臊子、醋卤,真吊人胃口。武威夜市上的面食都是现吃现做,和好的面先饧着,来客在矮凳坐稳,这才在案板上一通忙活。凉州小麦好,但和面时也要兑进盐、碱、油、蓬灰(我在兰州马子禄牛肉面馆已有听闻),这灰是一种植物碱,可使面筋道。凉州大汉能吃,胃口棒得能化铁石,端起一海碗面条大口吞咽,脖子梗得特直,当地人笑曰“老公鸡顶食”,形神俱足矣。
吃食还有面皮子、米汤油馓、满族饽饽、青粉、黄粉、沙米粉、河州大饼、醪糟鸡蛋、油炸糕,来源大约已不止于凉州一地。
一街叫卖声中,还会闪出很美的花色,曰“十三太保”,一元钱可买三枝,不贵。葵花子也多,老太太乐操此生意,以旧报纸卷为细筒儿,盛满,付三角钱就能拿走一筒儿嗑。
小城之夜极有风情。人说武威之地是“金盆养鱼”,想想,有道理。
晨辞武威。一路穿古浪峡,越乌鞘岭,过青龙山。河西走廊渐远,祁连山脉却一直不忍离我而去。
音犹在耳的是明人张恒的《凉州词》:
醉听古来横吹曲,
雄心一片在西凉。
第四部分陇原笔记(8)
张掖
张掖,古甘州之地。
它的得名,我是从当地电视台正在播映的风光片上看来根由的,是打在荧屏下面的一个小长条:“张中国之臂掖,以通西域,断绝匈奴右臂也(河西一带曾属匈奴右贤王驻牧地)。”这句话的出处,据说在《汉书》,但真正以“张掖”名之,是隋代的事情,依据本诸《辞海》。至于甘州叫法的来历,总之离不开那眼“河西第一泉”。泉,我没有跑去看,但听说水味甘美,故以一个“甘”字冠于州之前。
傍晚,到街上遛弯儿,说是采风亦无不可。总的印象是不大,类近一座县城。我依旧例,到鼓楼前的新华书店去转。书还可以,分类架上,标注诗歌、韵文。这很有些意思。细一看,诗集倒是有一些,可余下的,多为散文。不知道店家是怎样想的。
张掖的街道大都笔直,辨辨南北东西,略得都邑之胜。中心当然是鼓楼。这种城貌有点和西安类似。马可波罗西来,误把张掖当长安,不是没有理由。他在这里住了一年,时间不算短,足见对张掖感情深厚。
鼓楼四方照例凑成几块匾,这和酒泉的钟鼓楼仿佛,只是所题十六字有更易,遵朝向之序,依次为:金城春雨、玉关晓月、祁连晴雪、居延古牧。西安的钟楼,要比这座鼓楼有气象,似乎也应该题上几块匾,壮壮声势。
鼓楼下的南街,入夜最为热闹,买卖吆喝声不断。甘州饭店前架起几排灯坊,精绘《封神榜》、《长生殿》中人物。县府街上的木偶戏有意思,就临马路搭起台面,围看的人也稠密。锣钹丝弦声中上演的是古典戏文。张掖人也真是悠闲,变街头为庭院了,索性将卡拉OK搬到街头唱,一响就是大半宿。食摊延属,叫卖酿皮子、饸饹,多陇原吃食。
龙首山与合黎山冷峻的铁色将小城拢在一汪甜梦里。祁连负雪,幻为一片云。弱水西北流。
“金张掖”富庶气象显现于不经意。
可以对外界夸耀的古迹是大佛寺,远近皆有名气。名气的得来,一是这里出过南宋恭帝赵和元世祖忽必烈的故事。靠得住吗?不好说死,得诸一点影子也就足够了。二是殿内大佛。这是一尊释迦卧佛,木胎泥塑。来看它(不是拜),如走入京郊寿安山而近十方普觉寺了。张掖卧佛在国内可以称雄,能够使醉心大物象者得到满足。佛有多大?光耳朵就两米。身长呢?一眼望不过来。手臂有过膝之长,加上双耳垂肩,生在释迦身上就是福,换了常人,是畸形。释迦在涅槃时想必已无痛苦,眼睛半闭半睁,头枕莲花很安详,嘴角似浮微笑。侍立的十大弟子,面目则很哀伤。壁画题材寻常,多《西游记》、《封神榜》故事。十八罗汉各有神情,彩绘依然。导游说中间一尊是取经的唐玄奘。我便不能不怀疑着去打量。依眉目看,同我想像中的唐僧不那么相合,方头大脸阔嘴,无慈悲气,面色倒是颇白。
寺后廊下立十几通古碑,残整不一。有一联:
一觉睡西天谁知梦里乾坤大,
只身眠净土只道其中日月长。
是为释迦涅槃而唱偈吗?我忽然想起黄粱梦里的那些联语,长伴睡不醒的卢生。
后面的几间殿堂大都开辟成了书画、佛经、文物陈列厅,有些看头儿。书画厅联:
楷行草皆列殿中熠熠有颜王张风格,
描工泼尽收眼底灿灿具吴黄徐神韵。
所论诸位书画大家,自有错综,朝代顺序也没有一定,但不妨碍我所认定的几位:颜真卿、王羲之、张旭,为书家;吴道子、黄公望、徐渭,为画家。实则书画难分矣。我只是硬性罗列。
展出多明清作品,有临摹,亦有真迹。作者中不乏兰州、张掖人氏。特别是后者,更饶乡关之情。书法作品有文征明的行书帖、董其昌的行书联。这是有大名的人物,不必我来赘笔。我所喜欢的几副字,当时便抄录下来:
鹤来近屋童看熟,鹭下长松客对闲。
(清·刘墉)
笔底无金龙蛇动,几曾书罢换鹅来。
(清·张五伦)
花爱韵人香助笔,竹迎醉客绿浮杯。
(清·宋伯鲁)
我读后一行书联,犹入郑逸梅老人《幽梦新影》境界。
画,几乎一色的清人作品。吴锡堂的《群仙祝寿图》、《罗汉图》,吴三甲的《刘海戏蝉图》,王鉴、喻培、黄茂、葛成伟各自的《山水图》,王翚的《问津图》,明福的《寿星图》,唐琏的《红楼梦图》,冯琳的《运粮图》。我专心看了冯子美的《普贤图》,一拄杖干瘦老叟,满脸慈蔼,无佛家气,同峨眉山那尊骑白象的普贤菩萨面目大不一样。画中压轴的是郑板桥的《兰竹图》,却是摹本。
佛经陈列位在藏经阁,故大有可观。我是门廊之外的平常人,不懂佛,却不妨领受气氛。依墙壁立着十二个藏经大柜,里面皆经卷。什么经?数目多少?且贪图省力,照抄一段壁上文字:
“此殿藏有明正统十年英宗皇帝朱祁镇敕书颁赐给大佛寺的藏经一部,系正统五年官版印制的。其经籍名目,种类繁多,汇集了佛教一切经典……并用‘千字文’编号,每字一函,每函收佛经约十卷。其中有明正统初期镇守陕甘御马监兼尚宝监太监鲁安公王贵,集士用泥金书写的六百卷《大般若波罗密多经》、《涅槃经》、《报恩经》、《大唐西域记》。”
玻璃橱架里摊展着几卷经文,金粉书写,楷体,笔画真是一丝不苟,认真到家了。执笔人是怀着一颗虔诚心来经营的。
我想起了皖南九华山化城寺里的贝叶经、血经。藏经楼里那位古稀之年的身智尼姑,为我们打开四壁的樟木经橱,缓缓的开启声音都仿佛生了锈。
文物陈列可见张掖五千年史卷,古人类狩猎图、新石器时代生活图和石斧、石铲、石刀摆布在这里,一望就知道张掖大有沧桑(它的前身黑水国,城址在西北二十公里处,汉之筑,呼为“老甘州”。今日张掖,实为一座唐城)。秦汉的陶井、陶鼎、绿釉陶尊、龙纹陶砚、瓦当观、端砚、手抄砚、铜镜、画像砖,魏晋的陶仓,宋元的黑釉瓷鼎、玉壶青铜瓶,明清的铜炮、铁甲、铁盔、铁剑、弓箭,则是变丝帛为斧钺了,似闻在历史深处鸣响的金戈之声。清代传世的荷花纹瓷瓶、青花云龙纹瓷瓶、陶瓶、朱砂瓷瓶、花鸟纹瓷瓶、粉彩瓷瓶我最为喜欢,多看了好几眼。值钱的当然还有寺院内挖出的波斯银币、龙渠乡出土的战国时代的麋鹿。让我们看的只是相片,略得一点意思足矣。那尊唐胡腾舞伎金像却是实物,应该配上一句岑参的诗才好:“美人舞如莲花旋。”
物之外的人,均在历史上享过大名,曾踏越岁月经纬。汉武帝刘彻的画像挂在很显眼的地方,张骞出使西域、霍去病收复河西、隋炀帝延客焉支山……丝绸古道风云犹舒卷于古甘州之地。
在院落的一角,我又看见了馒头花。这回不像在酒泉,我恰巧碰到一位学过植物的青年,他把花名写在我随带的本子上——锦葵,较“馒头花”为雅。我又端详这花好久,觉得它颇和牡丹、芍药接近。“绿衣宛地红倡倡,熏风似舞诸女郎。南邻荡子妇无赖,锦机春夜成文章。”三教布衣陈嵩阳的这首诗,花心深藏闺怨,亦为诗中一枝花。左近还簇以杂花。鸡冠花很艳丽,红、黄二种极尽灿烂。有趣的是院内还植一片金针菜,花色嫩黄,不独能吃,亦悦目也。
寺内一株红星杨,极蓊郁,古杨也。听说截取一枝掰开,里面便会显出五角红星,这自然又和当年西路军的悲壮史相关了。人民追念红军英烈,也编织着种种浪漫传说。在高台县,有一座烈士陵园,可惜我没能去瞻仰。耳红星杨之名久矣,是三年前在海南省儋县从新华社记者郭玲春那里听来的。这次亲有所见,感受更不一般。极想采一枝寄情,只是无法攀折。
大佛寺始建于西夏永安元年,一掰手指,快九百载了。
红墙外,闪露一角塔影,略似北京阜成门里的妙应寺白塔。这种大肚子舍利塔是典型的尼泊尔窣堵波,移植到中国,大行其道矣。张掖旧有水、火、木、金、土五座塔。以五行之序来造塔,尽纳宇宙之意也。此外是否另有兴造增筑,暂不见于著录,无从稽考。现在只存这座白塔(称“土塔”)和万寿寺内的隋代木塔。
大佛寺飞檐前,雨燕旋舞。檐廊下,老法师闭目吹唢呐,声响四方。
未近土塔,却走到木塔跟前看了片刻。塔院已辟为张掖中学,出入很方便。这尊塔十分有名,罗哲文先生所著《中国古塔》一书将其录选。照罗先生的看法,我国纯木构的塔仅山西应县佛宫寺释迦塔和甘肃敦煌慈氏塔两三处而已。我去年赴晋北,因路不行,没能去看应县木塔;敦煌我这次去了,但只顾看莫高窟,这座慈氏塔是不是过眼,已没有印象。从照片上看,慈氏塔像个八角亭,不高,异于岳阳洞庭湖畔的那座同名之塔。半木构的(配以砖石)有正定天宁寺的灵霄塔和张掖的这座。去年我游河北正定县,从木塔前走过,望了片时,有记忆。
张掖木塔初为隋之物,在清末不抵大风,毁圮。现今这座是重建的,故看上去较新,至少是古意不浓。大约为了抗风,这尊九层楼阁式塔身的下面七层以砖为壁,外檐照例木构,多少有些易木为砖的味道。张掖木塔,难符其名矣。石栏雕龙凤,若是隋代艺匠的原品,手下真是不凡。
院内还算清静,学生正放假。柏树拥塔而植,均很高大,却无映阶碧草。廊柱的漆色已不如何鲜亮,但残色更有沧桑感。塔下大殿,面貌还算好,只是色彩褪得极淡了,檐脊也略显弯曲。殿门被一把黑锁镇守,极像是仓库。透过窗子的窟窿朝里一瞅,尽杂什也。我忽然觉得十分眼熟,似乎旧景重现。便忆起自己曾经教过几年书的北京的一家中学,校址曩为帝王庙。
铁马在秋风中响得极脆亮。
临去,我又回望。万寿寺的门脸颇具府衙气派,只是缺少一对石头狮子来壮威风。
第四部分陇原笔记(9)
大地湾记
考古队行至甘肃省秦安县五营乡,遇见一位老汉。老汉说,这里叫大地湾。过后,一片古遗址被发掘出来,定名,也就很容易,叫“大地湾遗址”。这事,已在三十几年前。
我从庄浪去天水的那日,专门绕走大地湾。一路梯田如浪,深绿的颜色足可醉人眼目。这是大西北吗?像是只有在江南之地,才能看到这样好的农家风景。
车走陇山间。路,无尽头地盘绕,很像一条舞动的长带。我感觉身子和车,仿佛在云间飘。
这使我想到彩陶上流畅的装饰纹,附着器物优美的弧线,产生一种奇妙的对比。艳丽的色泽远未被岁月之轮打磨净尽,依旧如重见阳光的花朵,灿烂地开放。
泥质陶钵上的鱼鸟之纹,还残留着古人捏拿的指温吗?
古氏族先民遗落的艺术丝缕,织成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