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行呤-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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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峪古关,最宜于残阳冷月下遥看。
四野寂无声。
魏晋壁画墓
嘉峪关外的这一片古墓值得一看,因为墓砖上有许多彩绘。敦煌的壁画固然很好,但它的源头恐怕要回过头到汉魏的绘画艺术中去找。年代较为接近的,是洛阳古墓博物馆里那些墓砖上的线描敷彩画,气象虽然更有可观,却已假今人之手迁移,略失旧状,不像这里完全是原来的样子。
从表面看去,没有什么异样,依旧戈壁滩,就那么一大片平地。砾石间隆起一个接一个光秃秃的沙包,不高。假如没有懂行的人指点,谁也想不到那些会是墓冢。风水先生在这样荒凉的地方也不易看出龙脉。
墓冢多为魏晋之筑,计一千多座。我们无法去点数,但一望它们相依相连的阵势,不能不连声叹息。在哪里能见到如此庞大的古墓群呢?我“比好游者尚不能十一”,以我之所观,能比方者,惟雁门关下的广武汉墓群矣。
连为一片的古墓中,画像砖无可计数。“地下画廊”,当地人以此四字称之,不算夸张。我参观了两个墓室,只管窥画廊的边角,如得一勺饮。所观一为武官墓,一为文官墓,一武一文,恰好凑成一对。
头一个墓挖得深,三十来米。墓道是一个大斜坡,往下走,凉气也往骨头里钻,发阴。墓室为三,空无一物,仅壁上砖画可观。扬子云“丹青初则炳,久则渝”,当然有道理,可什么才算“渝”呢?魏晋墓砖画的色彩、线条犹新,差和千百年前仿佛。所绘宴饮、采桑、射猎、博弈、伎乐诸场面,线描洗炼,略施点染,妙传人物形神。画面以红色为主,很单纯,又极尽灿烂,晕出热烈的效果,大约不离赭石、朱砂等矿物颜料。地面也讲究,铺一层花纹砖,打磨很光。细辨,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图案。墓主是暗寓金砖墁地的意思,表明自家的富有。今人推测他生前大约是员戍边的武将。根据在靠外那间墓室象征一座演兵场,正中稍稍高出地面的一个小圆圈是点将台。梯形墓壁的四角各探出一个龙头。“水行龙力最大,陆行象力最大”,勇猛有大力者,当然是操习棍棒剑戟的龙城飞将。
此墓的发现者,是一个吹着唢呐放羊的老汉。
后一座文官墓,稍浅些,形制大体相近,是夫妻合葬墓。墓砖画为农耕、放牧、狩猎、宰牲、腌肉、浆染、梳妆等题材,均很家常,无宗教气。最为生动的是那幅“烤羊肉串”图,以三股叉扎起肉块在火上烤,比之今人以一根铁丝串肉烤食要痛快。画中人蓄短髭,从眉目上看,像维吾尔族人。本来,这里距伊吾之地已不能算远,无失依据。
从墓砖画还可以推知,魏晋时期,中原动乱,而河西走廊一带却无战事,因为画上所绘坞堡城寨之门皆大敞。金吾弛禁,夜不闭户,当然在祥和之地才有可能。再一个推知是自然的,本于《采桑图》。桑荫下的人,舒眉展目,很欢悦,状若踏歌,欣欣然欲起桑林之舞。还有纵马巡察桑园者,可想垄亩之广了。千年之前的河西,绝非一片大戈壁。无温和湿润气候,何以植桑养蚕?古道何以名冠“丝绸”二字?忆及在甘肃省博物馆所见黄河古象——剑齿象骨架模型,陇原曩为热带雨林世界也说不定。
宋人刘泾《减字木兰花》:“凭谁妙笔,横扫素缣三百尺。”字句有气象。他要是看过这片魏晋墓砖画,笔下或许会另有可观。
大戈壁下的古画廊,怎好囿乎步武尺寸?
第四部分陇原笔记(3)
桥湾城
桥湾故城在瓜州境,疏勒河北岸,望去一片版筑残垣,色同大漠一样浑黄。它的历史并不久,为康熙(一说雍正)年间建,非汉唐之筑也。
阳光很亮,毫无遮拦,晒着早已发烫的碎瓦遗骨。有风,却依然觉得四野极静。这样的荒址,躲不开寂灭感。埋魂幽石,委骨穷尘,最易生出鲍照之于广陵郡那样的慨叹。
沙枣、红柳、白杨还有骆驼草,在疏勒河清浅的水影里摇着。青色的公路宛若凝固在戈壁沙漠上的长河。
路边造一座屋,不大,取名却好——梦城,本诸“康熙夜梦桥湾城”的传说。大意是讲康熙帝梦见荒漠中一片绿洲,上有城池,且碧柳挂金冠。梦醒,以为祥瑞,依样绘图,遣人效索骥之法查访。寻至瓜州桥湾镇,正同梦境相合,遂拨银两在这里仿紫禁城而筑行宫。这真是托梦画符的离奇故事,浪漫的“梦城”也实在不是没有端由。门前果然就植一株观音柳。据实说,不过是一截枯木,已无半点绿意,是从疏勒河边挪过来栽上的,仅取象征意味。
里面的内容却不浪漫,甚至有些阴森。一个是人皮鼓,一个是人头碗。查旧典,藏着一段故事。康熙拨款筑城,派一位大臣远赴瓜州监造。这位大臣是个贪官,只建了一座规模不大的土城交差,和其子将巨款鲸吞。事发,被降旨处死,从他俩脊背上各剥一块皮下来,制成两面人皮鼓,一大一小,大者如瓜,小者似碗,高悬寺门,一日三击,为后世贪者戒。我今之所见人皮鼓和人头碗,来历不详,未知是否清代原物,同传说虽有小异,大体还算相合。这两件器物,瞅上去黑黄,不情愿多看一眼。贪官的名字我倒是记住了,程金山。
桥湾城旁昔有一座很气派的皇家寺院——永宁寺。今日当然已无面目,只从图画中看到了它的格局。留下来的实物,是一具和尚的木乃伊,硬梆梆地卧在玻璃橱里。
临去,录壁上岑参七绝:
苜蓿烽边逢立春,葫芦河上泪沾巾。
闺中只是空相忆,不见沙场愁煞人。
酒泉
酒泉,古肃州。
几年前,我写过一首散文诗,取材霍去病倾酒金泉和将士共饮的那段传说。其实,我当时尚未到过这里,精神却早已先行。
我从嘉峪关赶到酒泉,行色匆匆,如飘过一阵细雨,想必连地皮也未湿。但我所抱念头是,只要能看上一眼此处风景,也胜过神游千百倍。
先在酒泉宾馆吃午饭。喝的酒自然为当地所产。有谣谚:“喝了酒泉酒,能活九十九。”仿佛挂在田夫牧子嘴边的笑语。
去泉湖公园。迎面石壁上刻着李白的《月下独酌》:“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这真是巧妙,四句诗放在这里,格外有精神,是在为公园点题。
那眼泉还在,砌以石栏,样子有些同云南大理的蝴蝶泉相像,只是无一棵老树枕于泉上。但镌有飞龙、奔马和樽爵图案的雕栏,表明这里是一处古迹。泉眼被罩住,看不出喷涌,但还是清凌凌地汪了半池,细碎的波纹在阳光下闪出一片明亮。
霍去病把汉武帝颁赐的庆功御酒倒进泉水,与众同饮,大约有根据,因为这很容易办到,毫无神话色彩。难的是身与士卒同的精神。以酒入水,酒味淡了,情却浓得化不开。
这样的地方,不会缺少应景的碑刻。泉前的亭子里就立了一尊,黑底衬白字:西汉酒泉胜迹。看上去很有筋骨,同边塞气概相合。这是一座清碑。
得江南之美的是公园的布置。环泉湖而植柳,筑亭,造桥。桥是拱形,弯在碧水之上,似月。还有一种花,朵儿很大,粉红色,沿湖岸盛开,十分悦目。问花名,答曰“馒头花”。这肯定是俗名。欲详学名,均三缄其口,或者摇头。我已赏到花色之鲜,也就足够了。
这里的风景是婉约派。
泉为绿荫覆蔽,是百年老柳,极为粗壮。旁立石,勒三字:左公柳。又能作一古物来领略了,兼可怀人。
过钟鼓楼,面貌几能与北京鼓楼和西安钟楼相仿佛,异处仅在规模似略小些。四面悬匾额,题得都好。当时硬记,连带日后补查,凑齐这十六字:北通沙漠、南望祁连、东迎华岳、西达伊吾。
这楼说来话长,已是十六国大乱间的前凉旧物(曾于清代重修)。一算,一千六百多年了。
临夏
我对于临夏,算是个过客。
这里是回族人的聚居地,街上的男人头顶小白帽,女人则披盖头。盖头分黑、绿两种,是不是出嫁,从颜色上可以推知。这使我想到在云南石林,撒尼族姑娘也是以帽子上伸出的那个“尖儿”的双或单来表明婚否的。这些,都是胜过语言的聪明办法。
回族人做礼拜的地方是清真寺,我们车子经过的一些村镇,新造了不少这类建筑,很漂亮。最好的一座,大概要数临夏南关清真大寺,望之极有排场。上前同门口闲坐的几位商量了一下,经其中一位蓄长须的老阿訇默许,我们方才迈步入院,但不准登阶入寺,只能在周围转一圈儿。
寺院极静,墙边开放几朵十分美丽的花,无比红艳,对轩敞的寺堂是一种衬托。门窗颇宽大,雕饰精美。临夏砖雕有名,技艺从寺的外壁便可以窥见。这座大寺建造的年月不算短,因为墙上镌着老大的几行字,我仅记得开头:“初建于元,御赐……”原想抄在随带的本子上,不知从哪里站出一位戴白色小帽的汉子,摆手叫我赶快退下台阶,嘴里说些我听不懂的话,意思却不难猜——走人。
我们不能破了人家的规矩,没争执,就离开了。
稍后,在拐角的一家小饭铺吃着牛肉拉面时,我还心存遗憾。这样出名的清真大寺,我只算看了它的一角。
第四部分陇原笔记(4)
红园
临夏人喜植大丽花,热热闹闹地开放在宅前院后,虽然是孤枝摇风,但连起来就是一大片,把方圆之地都染红了。
红园的得名,和大丽花有没有些联系呢?
这是一座公园,早先是私人的官邸。这人是谁?门口的联语中嵌有“名将”二字(可惜我当时没有把这副对联抄下来),我很想知道它的所指。有人猜是马步芳,他就是本地人。我怀疑这说法,怎么可能呢?从漆色看,对联是新题上去的,总不会让这样一个人物堂皇地“魂兮归来”吧!问守门人,笑笑竟无回答。只好不缠于旧史,静下心来单纯赏景。
红园昔为大院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新砌了一些墙,将园貌分割为若干小单元了。景观不出楼阁亭榭的格局,且引一泓清流架几座石桥,植几片绿柳设几曲回廊,似乎是刻意将历代宫苑的面貌移植过来。在大西北之地,能有一处这样的风景,也是较为可观了。
园中有一座戏楼,这倒同皇家仿佛,颐和园里不也有一座吗?那是供慈禧太后听戏的地方。在红园,能够听到的应该是陇东道情。眼下,这座戏楼不再供艺人唱念,已改作“珍春冷饮店”了。
从一段地下通道过去,眼前变得开阔了,若钻过桃花源古洞而近秦人村。只是洞的那边无一座豁然台来供俯望。通道亦不废,镶上玻璃橱窗,摆放些古典戏曲人物模型进去,凑成几段熟知的情节。人物尺寸不大,多花海雪冤、八仙过海、花木兰、红楼梦、闹天宫题材。
通道的那一端果然有姿态。山很高,一片土黄色,使建造在半山的万寿观、七仙洞、二郎岗等仿古建筑更加耀人眼目。金檐脊、红廊柱、彩色旗,庶几得营寨之观了。旁题一联“绿霭锁山何处去,回廊入胜这边来”,大有招揽味道。
我因为要赶路,没能去登山。只在低处的亭阁之间转了转。廊柱上多题联,有的还相当好。如这两副:“春将绿影成芳径,月送清晖化玉轩。”“廊偎茂树千番绿,门眺春湖一鉴明。”极效江南园林意境。如果局部地看,也不能说没有寄畅、网师韵味,但只要望见高爽的云天、积雪的山峰,就会知道,小桥流水人家,包容不了豪放的大西北。
蝴蝶楼
蝴蝶楼,容易惹人叹旧。
我来时,这座二层古典式楼房正浸在夕阳之光里。院子很阔,十足的大门户。砖石的断缝间生出野草,楼就像是从草里长出来的。有些芜秽,也有些凄凉。门窗都失去漆色,只是悬挂的那块匾还完好,写着“蝴蝶楼”三字。
这楼的来历一时无资料可查,听人家讲,是马步芳姨太太的住处。也不知是否有根据。倒是这楼的名字容易叫人把它和女人联系起来。也有人说,从宽大的楼檐上,似可端详出一点蝶翅的形状。
一些人正忙于修缮,一问,原来是打算恢复这里的旧貌,好作为一片风景开放。
登楼。面积很大,曲曲折折,室室似乎都可以通连。我忽然觉得,这里和山西定襄的阎锡山故宅有些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