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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南北行呤-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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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豆蔓藤花、攀篱绕树的乡间野景近在寺墙外边。寺里,松上紫藤花开,可赏可吟。胡絜青的“老松红萝坠万花”七字,题得好!花色同寺门旁的竹影恰能互映。僧人多喜泉石,求山野意,在一方栖身的天地里显出布置的功夫。我每走近一座寺,行香接引的氛围之外,常常惹我夸好的,就是红墙里外的松、竹、花。它们会使体内之心变得很熨帖。    
    我在红螺寺,未见僧人。或许披袈裟、捧茶钵的老衲在禅房深处静歇也说不定。这里是他们身和心的安顿处。我未弃家削发为僧,走修行之路,故只可远远地旁观。换角度说,佛门各宗的道理在我看都不浅,想钻透,难,也就以退避为好,至多是凝神听一段信士弟子“南无阿弥陀佛”的唱偈,相随着抑扬其声,聊获满足。    
    


第一部分北海二记(2)

    雍和宫    
    北新桥大街略北,是雍和宫。我小的时候曾过其门墙,觉得一片楼阁很高大。那时不懂佛典道经,求涅槃,证菩提也像是飘在天边的话,身虽近,心却远。    
    几十年过去,以我现在的眼看,雍和宫依旧高得显眼,满覆金琉璃的檐脊从红墙那边耸出,四近新造的楼房从气势上都高不过它。至高的大殿,名为万福阁。楼高,是因为里面立着一尊木雕弥勒站像,楼矮了,容不下它。就算这样,仰头看,佛身还大有破顶欲升的架势。    
    这尊弥勒像,二十多米高,放眼海内,有资格排老大吗?不止一人问过这话。我不敢答,但它至少让我大有联想。近些的,是承德普宁寺的千手千眼观音泥金立像;正定隆兴寺里也有一尊相似的,只是变木雕为铜铸。远的,是西藏扎什伦布寺的强巴铜佛。如果说洞窟石龛的摩崖造像,择其伟岸者,遍观云冈、龙门、敦煌、麦积、须弥诸地,更无计其数。前人造像,多求身量高大,放在天底下,也能以力撑持。    
    雍和宫的这尊弥勒,妙相庄严,神容不似民间所奉开口常笑的胖和尚那样随和。据传浙东奉化是弥勒之家,我在四明山中的雪窦寺看过弥勒像,同寻常的所见大异。貌瘦,头戴之帽形若法冠,手执一盏莲花灯。我在弥勒宝殿左侧看到一块碑,借笔记下上面的字句,还可以推知,奉化是弥勒佛的应迹圣地。《五灯会元》中的所载,大抵也不差。录其句,是“明州奉化县布袋和尚,出语无定,寝卧随处,常以杖荷一布囊并破席,凡供身之具,尽贮囊中”。形貌的胖与瘦,照佛家的应身之说,也是随宜而多变,就不感到怪。“一钵千家饭,孤身万里游”的这位弥勒佛,离应梦山,别剡溪水,直入京师的斜街曲巷,端立如一座入云的塔,在百姓心上长留的那缕风趣,似乎淡去了。    
    佛教入中国,传为汉藏两支,相关的道理,粗知都办不到,只好由心觉转为眼观。入雍和宫,能看出哪些分别呢?在我,举目一扫,感到释迦、观音像少竟至未见,宗喀巴、度母像多而造艺精美。鼻嗅炉中所烧高香,虽是雍和宫自产,气味也能同我从拉萨带回的藏香仿佛。雍和宫建在北京,和色拉寺、大昭寺、哲蚌寺自然会有差异,比方这里的酥油味就不像藏地诸寺那样重。    
    汉藏佛教,互有异同。我在肃南裕固族自治县看到马蹄寺的红衣喇嘛和千佛洞的青衣佛徒,共处一山。洞窟是北魏之筑,彼此相伴,史久矣。    
    雍和宫近旁也有寺,戏楼胡同里的柏林寺,我只去过一次,却没有看到有名的《龙藏》经版。七千卷木刻经文,总也同云居寺深藏的石经气派相当吧!    
    雍和宫的斜对过是成贤街,街内端开孔庙之门。祭孔礼佛,各有场面。儒释终不是一回事,门户相望,仿佛深有文章,是什么呢?想想,总是不得要领。上推几百年,欲究其用意,怕是要去请教从国子监摇扇而出的太学生了。或曰:雍和二字,恰可得解。    
    银山塔林    
    所谓银山者,在北京昌平境。《帝京景物略》:“天寿山东北六十里,曰银山……银山近皇陵,古禁樵采。松不胜其柯而偃,柏拂地而已枝,橡子落而无人收,榆柳条繁而禁老秋,壁生树顶,泉流叶间。”刘侗写此段文字早在三百年前,我入山四望,峰峦尽为野树繁花披覆,始信风景依旧。    
    若是冬深,寒风吹雪,漫山皆白,熠熠而生光。山耸三扇巨崖,色乌如铁。近京之山,奇峭若此者,鲜矣。此段山景,呼为“银山铁壁”,当之无愧。    
    占山行香的禅僧远在千年前即择此为家。可知的一位是邓隐峰,闽邵武人。我想他应该是上过武夷山天游峰的,在佛门家风之外,大约会染上一缕道士气。半山中即有邓隐峰说法台,虽未及虎丘千人石阔大,僧师诵经,坐而听者济济的场面却是同样的。唐顺之“秋风面面翠屏回,孤石支撑说法台。想见高僧开口处,峰峰曾与点头来”,非常传神。古今咏银山诗词多矣,我以为此首律绝当得第一。    
    观隐峰旧迹,仿佛得睹其晏坐姿态。或曰:峰参马祖得悟。只看在戒名前加姓这一做法,邓隐峰是紧随马祖的。他的事迹传下的不多,我知道的只两件,仍由《帝京景物略》中来。一是隐峰去五台山,路遇官军与贼交锋,“峰掷锡空中,飞身而过,两军齐见而哗”。一是入金刚窟倒立而化,“其妹咄曰:‘兄生不循法律,死更惑人。’推之而仆”。邓隐峰真是个怪而疯且怀武技的和尚。松风响处,像是见他不衫不履,裼裘而来。“岭旁一松,曲如椸枷也,隐峰挂衣树。”我在说法台前转悠片时,没有注意到这棵树,倒是磐石上旧刻“佛”字,依稀可辨其痕。    
    金天会年间,佛觉大师海慧来山中,建大延圣寺。海慧嗣云门宗。南宗禅在初祖慧能之后,立宗分派,一花五叶,衍为沩仰、临济、曹洞、云门、法眼诸家。禅林之内,各有家风。说到云门之宗,当然躲不开创立者文偃,上溯家业,可以追至南宗二世青原行思那里。若不罢休,一路探源,止于六祖慧能帐前,未免过远。我不近佛,想由法嗣传承入手,捋清各路谱系,只因年代久,人物多,就需要绞尽脑汁。只好避开繁难,改走简易之路,门外寻幽,求其粗略,足矣。张中行先生谓:“云门宗的家风,总的精神是简捷明快,以快刀斩葛藤,明本心。办法有所谓三句和一字关。”一字关,即每有人来问,以一字答之,颇重触机。我看是从临济宗的棒喝之法那里变过来的。三句为:“函盖乾坤句,意思是以一句包括一切妙理;截断众流句,意思是以一句破尽知见;随波逐浪句,推想是以一句相机接引。”有时,话虽简到极致,却似乎不着边际。我曾经读过却久不得解的一句自《五灯会元》中来:    
    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文偃禅师)曰:“面南看北斗。”    
    意在教人自悟本心,总像是太过飘渺了。佛家语录,多藏机锋,微妙而难以了然。纵是微言大义,常人靠它破执,传心,转迷为悟,恐怕不很容易。    
    银山之寺,至辽金,已超七十之数,大延圣寺居首。逝者如斯,今人抬眼望,俱邈矣。我登转腰塔俯眺,透过残基不难浮想梵刹昔年的盛状。伽蓝、祖师二堂的阶前,隐约飘闪过一片袈裟的淡影。    
    佛觉、晦堂、懿行、虚静、圆通诸禅师的砖塔在焉,皆为瘗骨之筑。塔为密檐式,同我家近旁的万松老人塔相似。罗哲文说:“比少林寺、灵岩寺诸大型塔林的墓塔还要高大得多,看去好像不是墓塔,而跟佛塔一样。”我在浙江天目山、贵州黔灵山见过的墓塔之林,都不及它气派。须弥座和塔身的雕刻,如绘。滇西点苍山麓的大理三塔,表面较朴素,就造塔的装饰风格看,唐宋的求简与辽金的趋繁,正可以对照出来。    
    银山众塔,实心,无法登眺彩翠夕岚。也罢。风清月明之时,能倚古佛岩静闻檐铎相触之音吗?    
    谷雨刚过,银山无雪,梨花飞白却正在眼前,塔林为之生姿。返青的田间,绽放片片浅紫色的小花,宛若江南的紫云英。山里的妇女说,那是二月兰。    
    白云峰远,流水绿长。入古寺而举箸,香积饭应以鲜灵的山中野菜当家。    
    


第一部分北海二记(3)

    京北草原    
    从北京去丰宁,要过云蒙山。这里的山真当得“气象万千”四字。诸峰俯仰低昂,色绿如海,翩翩然犹做云浪之舞。望之苍茫。    
    车近坝上,孤峰相迎,山石无绿木,绝鸟迹,一派铁色。笔之于皴,宜用大斧劈。    
    越山原界岭,燕山之脉退去,闪出阴山下的丘陵草原。除去长杨,挺拔其间的还有白桦,不甚高大,树身多弯曲,仿佛很有沧桑。坝上之风劲也。绿野上最多的是马,无所惊扰地啃草,围栏隔不远便出现一个,土坯垒的,圆木扎的,都有。路边残留的几堵泥墙,是日伪时期为聚家并屯而垒砌的,坍弛在荒草丛里,别为一道风景。粼粼闪亮的几条小溪,为滦河之源。一眼辨不出流向。当地人称“羊肠子河”,很形象。    
    地势渐渐变得平缓,从怀柔起就开始在盘山道上爬坡的汽车,一下子来了精神,开得轻快多了,像飘。绿原上忽然闪出一片乳白色的蒙古包,好像是在说明,这里就是京北第一草原——大滩。它使人兴奋起来。    
    此时,夕阳正在草原的尽头沉下去。    
    夜则尽篝火之欢。截成尺寸的桦木搭为一簇,燃起。坝上海拔千米之高,夜寒。我穿的是短袖儿,不行,浑身冷得发紧。红焰飞暖,近人情也。歌舞于火前,最宜做豪放派,可堪“五十弦翻塞外声”。丰宁是满族自治县,地近内蒙古,满蒙风习近。和我们共舞的就有几位蒙古族姑娘,裙裾飘旋,跳得很棒。    
    伙房的大师傅推来一炉红炭,架着刚宰后且稍煮半熟的整只鲜羊(有多鲜?刚扒下的那张羊皮还冒热气呢!),是为烤全羊,可推作这里的一道名菜,气派远胜北京街头的羊肉串。肉先用十三香之类作料“喂”过,滋味浸透。食法儿,起先不得要领,经坝上人指点,才知有点像吃北京烤鸭,没多少讲究,瞅好自己认为满意的部位(多半是后腿)一刀片下来,入口大嚼,鲜香无可比方。肉不是太熟,尚带血丝,牙口儿不济的简直没有勇气下嘴。但据说这样才好吃。有人无多顾虑,索性囫囵吞食,说是饕餮之风也不为过。    
    碧天上一轮银月正圆,淡青色的流云轻掩着微茫的星光。远方的阴山山脉隐在了夜色深处。近前断续的沙梁化为一抹模糊的暗影。那辆勒勒车斜仰的轮廓,在篝火弥散的淡红余光中,成为很有韵味的背景。    
    夜极深,宿草原度假村的蒙古包,得草野之风。但它要比我二十年前在北大荒睡过的马架子强得多。《史记》“匈奴父子乃同穹庐而卧”,薛道衡《王昭君》诗“毛裘易罗绮,毡帐代帷屏”,这里,穹庐、毡帐皆与蒙古包同义。可见,这种游牧之舍至晚汉代已有。较有意境的,是马致远《汉宫秋》中的两句:“毡帐秋风迷宿草,穹庐夜月听悲笳。”让人能够有所遥想。蒙古包以厚毡为壁,里面用木杆交叉编织,网状,蒙语为“哈那”。作支撑的细柱称“乌尼”,毡片就用绳子固定其上。绳子是拿骆驼皮或马鬃搓成,很结实。草原风硬,蒙古包却很能抗,十分牢固。    
    这里的蒙古包,排列大有格局,取满族黄、白、红、蓝八旗行营之制,饶具连营设帐气势。辛稼轩“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是此种塞上军旅生活的写照。我站在夜风里望一眼头顶,飘舞的是一面黄色大旗,正黄旗营也。眉睫前犹舒卷风云之色。    
    独享草原的静夜。凉月下,有雕旗翻飞,无铁马长嘶。在塞外高原的睡梦,都飘着青草浓浓的香气。    
    晨光升起得也早。朝霞在草尖的露珠上闪烁,远方的闪电河水库宛如一条飘在草原上的红丝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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