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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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景名胜也不比现在少多少,像著名的苏堤、白堤、断桥、西泠桥、望仙
桥、锦带桥、玉带桥、锁澜桥、三潭印月、平湖秋月、阮公墩、湖心亭,
和西泠桥头的苏小小墓,清波门边的柳浪闻莺、钱王祠,孤山上的西泠印
社、秋瑾墓、放鹤亭、楼外楼、天外天等,以及南边的白云庵、牡丹亭、
净慈禅寺、报恩寺、观音洞,北边的保塔、双灵亭、岳庙、双灵洞、栖霞
洞等。统而言之,即我们通常所谓的一山二月,二堤三塔,三竺六桥,九
溪十八涧,在那时都有,日本佬来了也没有被吓跑。
鬼子在杭州城里扔了不少炸弹,据说现在钱塘江里还经常挖出当年鬼
子扔下却没有开爆的炸弹,连制造商的商标都还在。炸弹像尸首一样从天
上倒栽下来,没有开爆的都吓人,更何况大部分都是开了爆的。爆破声震
天撼地的响,爆炸力劈天劈地的大,炸死炸伤的人畜无以数计,把杭州城
里的人和动物都吓跑了。西湖和西湖里外的景点,如果能跑大概也会跑掉
的。但它们不会跑,只好听天由命。西湖的命显然不错,上百架飞机,先
后来炸了十几个批次,西湖像有神灵保佑一样,居然安然无恙,令人称奇
。西湖周围的众多名胜古迹,也是受禄西湖,躲过大劫。唯有岳庙,也许
是太远了,关照不到,挨了一点小炸。
从岳庙往保塔方向走,即现在的北山路一带,当时建有不少豪宅深院
,当然都是有钱有势人家的。有钱有势的人消息总比平民百姓灵通,鬼子
炸城前,这些人都准时跑了。日伪机构开张后,城里相对平静了,这些人
又恰如其时地回来了。即使主人不回来,起码有佣人回了来,帮主人看守
家业,以免人去楼空,被新的日伪军政权霸占。其中有个傍山面湖的大院
落,院主姓裘,曾经是一个经营高档色情服务业的大老板,自己没有回来
,派回来的下人又迟了几周,即被临时张罗的日军维持会霸占,以后一直
没有归还。后来汪伪政权成立之前,新组建的日伪华东剿匪总队接管了它
,院里的几幢主要建筑都派了新用:像前院的三层主楼,做了司令部军官
招待所兼寻欢场,男嫖女淫,肉欲滚滚;后边竹林里的一排凹字形平房,
做了招待所的办公地;再后面的两栋相对而立的小洋楼,西边的一栋成了
首任伪司令官钱虎翼(人称钱狗尾)的私宅,东边的那栋做了他几个亲信
和保镖的公寓。1940年夏天的一夜,东西两楼里的所有人被悉数暗杀(传
言是裘亲后人干的,但凶手至今没有归案,难作定论),新任的伪司令官
张一挺又把钱虎翼的亲信和保镖通通赶走了。
于是,两栋楼又人去楼空。
总以为,这么好的楼屋,一定会马上迎来新主。却是一直无人入住,
或派新用。究其原因,有权入住的,嫌它闹过血光之灾,不敢来住,胆敢
来住的人又轮不上。就这样,两栋楼一直空闲着,直到快一年后,在春夏
交替之际,一个月朗星疏的深更半夜,突然接踵而至来了两干人,分别住
进了东西两楼。
来的两拨人,先来的一拨入住的是东楼,他们人多,有满满的一卡车
。下了车,散在楼前的台地上,把台地都占满了。黑暗中难以清点人数,
估计有十好几人。他们中多数是年轻士兵,有的荷枪,有的拎扛着什么仪
器设备。领头的是一个微胖的矮个子,腰里别着手枪和短刀。他是伪总队
司令部特务处参谋,姓张,名字不详。士兵们在来之前一定已领受了任务
,下了车,等张参谋开了屋门,一挥手,拎扛着仪器什么的那一半人都拥
到门前,鱼贯入屋。另一半荷枪者则原地不动,直到张参谋从屋里出来,
才跟着他离开了东楼,消失在黑暗里。
约一个小时后,入住西楼的人也来了:第二拨。他们是五个人,三男
两女,都是钱虎翼的老部下,伪军官。其中官职最高的是吴志国,此人曾
是伪总队下属的第一剿匪大队(驻扎常州)大队长,负责肃查和打击活跃
在太湖周边的抗日反伪军事力量,年初在湖州一举端掉了一直在那边活跃
的抗日小虎队,深得继钱虎翼之后的新任司令官张一挺的器重,不久官升
两级,当了堂堂军事参谋部部长,主管全区作战、军训工作(参谋长的角
色)。目下,他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热旺,趾高气扬,前程无量。然后
第二号人物是掌管着全军核心机密的军事机要处处长金生火,其次是军机
处译电科李宁玉科长,女。白小年既可以说是第四号人物,也可以说是第
一号,他是张一挺司令的侍从官、秘书,属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货色
,官级不高,副营,但权限可以升及无限。顾小梦是李宁玉的科员,女,
年轻,貌美,高挑的身材,艳丽的姿色,即使在夜色中依然夺人双目。
五个人乘一辆日产双排越野车,在夜色的掩护下,像一个阴谋一样悄
然潜入幽静的裘庄,穿过前院,来到后院,最后消失在久无人迹的西楼里
,令这栋闹过血光之灾的空楼变得更加阴险可怖,像一把杀过人的刀落入
一只杀过人的手里。
阴谋似乎是阴谋中的阴谋,包括阴谋者本人,也不知道阴谋的形状和
内容。他们在来之前都已经上床睡觉,突然白秘书首先被张司令的电话从
床上拉起来,然后白秘书又遵命将金生火、李宁玉、顾小梦和吴志国四人
从睡梦中叫起来。五个人被紧急邀集在一起后,即上了车,然后像梦游似
的来到这里。至于来干什么,谁也不知道,包括白秘书。带他们来的是特
务处处长王田香,他将诸位安排妥当后,临别时多多少少向他们吐露了一
点内情:天将降大任于斯。
王田香说:〃张司令要我转告大家,你们将有一项非常特殊的任务,
以后的几天可能都睡不了一个安稳觉。所以,今天晚上一定要抓紧时间,
好好睡一觉,司令将在明天的第一时间来看望大家。〃
看得出,这个夜晚对王田香来说是兴奋的,也是忙碌的。将诸位安顿
在此只是相关的一系列工作的一个小小部分,还有诸多成龙配套的事宜需
要他去张罗完成。所以,言毕,他即匆匆告辞,其形其状,令人激奋,又
令人迷惑。
顾小梦看王田香神秘又急煞的样子,心头很不以为然,于是玲珑玉鼻
轻慢地往上一翘,嘴里漏出了不屑的声音:
〃哼,这个王八蛋,我看他现在越来越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声音不大,但性质严重,吓得同伴都缩了头。
王田香身居要位:特务处长,大家对他是不敢轻慢的,惹不起。甚至
张司令,对他也是另眼相看。特务处是个特别的处,像个怪胎,有明暗两
头,身心分离,有点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意思。身子是明的,当受张司令管
辖,但在暗地里,张司令又要受它的明察暗查。每个月,王田香都要向日
本特高课驻上海总部递交一份工作报告,列数包括司令在内的本区各要官
的各式活动、言论。这种情况下,他有些志得意满,有些不知晓姓什么,
便是在所难免的啦。
对这种人,谁敢妄加评说?当面是万万不敢的,背后小议也要小心,
可别被第三只耳听见了,告了状,吃哑巴亏。所以,顾小梦这么放肆乱言
,闻者无一响应。人都当没听见,各自散开了。
散了又拢了。
都拢到吴志国的房间,互相问询:司令把大家半夜三更拉出来,到底
是为哪般?
总以为其中会有人知道,但互相问遍了,都不知道。不知道只有猜:
可能是这,也可能是那,可能是东,也可能是西。。。。。。可能性很多,很杂
,最后堆在一起,平均每个人都占两个以上。多其实是少,是无。总之,
猜来猜去,众说纷纭,就是得不出一个具体结果。但似乎又都不死心,情
愿不停地猜下去。唯有吴志国,他白天在下面部队视察,晚上吃了筵,酒
饱人困,想早点睡了。
〃睡了,睡了。〃他提议大伙儿散了,〃有什么好说的。除非你们是司
令肚皮里的蛔虫,否则说什么都是白说,没用的。〃话锋一转,又莫名地
问大伙儿,〃你们知道吗,我现在住的是什么地方?钱虎翼生前的卧室!
他就死在这张床上!〃
顾小梦本来是坐在床沿上的,听了不由得〃哎哟〃一声,抽身跳开。
吴志国笑道:〃你怕什么,小梦,照你这样害怕,我晚上怎么睡觉呢
?我照睡不误!鬼是怕人的,你怕什么怕?他要活着你才该怕,都说他比
较好色。〃
顾小梦嗔怪(又是撇嘴翘鼻)道:〃部长,你说什么呢!〃
金处长插嘴:〃部长是夸你呢,说你长得漂亮。〃
吴志国看小梦想接嘴,对她摆摆手,问她:〃你知道吗,钱司令是被
什么人杀的?这庄上出去的人。〃说得很神秘,当然要解释的,〃这里以前
是一个土匪老子的金窝子!老家伙生前敛的财宝据说就藏在这屋子里,范
围大一点也就在这院子里。因为这个嘛,有金银财宝没挖出来,这庄园已
经几易其主,都想来找财宝,包括钱司令。可是都没有找到。知道吧至今
没有。〃
这大家都是听说过的。
吴志国立起身,哈哈笑:〃睡了,回去睡觉吧,有什么好说的。如果
你们这样瞎猜能猜出什么结果,就说明你们也能找到老家伙藏宝的地方。
呵呵,睡觉吧,都什么时候了,还猜什么猜,明天司令来了就知道了。〃
就散伙了。此时已经凌晨一点多钟。
第二天,太阳刚刚升起,笼罩在西湖水面上的雾烟尚未消散,张司令
的黑色小车已经孤独又招摇地颠簸在西湖岸边。
张司令的家乡在安徽歙县,黄山脚下。他自幼聪慧过人,十八岁参加
乡试,考了个全省第一。年少得志,秀才呢。这使他的志向变得宏大而高
远。但横空而来的辛亥革命打乱了他接通梦想的步伐,多年来一直不得志
,不如意。心怀鸿鹄之志,却一直混迹在燕雀之列,令他过多地感到人世
的苍凉、命运的多舛。直到日本佬把汪精卫当宝贝似的接进了南京城,他
都已经年过半百、两鬓白霜时,前途才开始明朗起来,做了钱虎翼的二把
手:副司令。可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前途啊,一年前他回家乡为母亲送葬
,被乡人当众泼了一瓢粪,气恼之余,他从勤务兵手上夺过枪,朝乡人开
了一枪。乡人没打死,只是腿上擦破了点肉皮,而自己的心却死了。他知
道,以后自己再不会回乡,从而也更加坚定了一条路走到底的决心。所以
,在前任钱虎翼惨遭灭门暗灾、四起的风言把诸多同僚吓得都不敢继任的
情形下,他凛然赴任,表现出了令人吃惊的勇气和胆识。快一年了,他对
自己的选择没有后悔,因为他已经别无选择。现在,想着昨天夜里发生的
一切,和在裘庄即将发生的一切,他同样有一种别无选择的感觉。
黑色小车沿湖而行,顺道而驶。几声喇叭鸣响后,车子已停在墙高门
宽、哨兵持枪对立的裘庄大门外。哨兵开门放行,此时才七点半钟——绝
对是第一时间!入内,迎面是一组青砖黛瓦的凸字形古式建筑,大门是一
道漂亮但不实用的铁栅门,不高,也没有防止攀缘的刺头,似乎可以随便
翻越。这里曾经是裘家人明目张胆开窑子的地方,现在名牌上是军官招待
所,实际上也有点挂羊头卖狗肉的。
车子缓缓开过军官招待所前的大片空地,然后往右一拐,径直往后院
驶去。穿过一片竹林和一条狭长的林荫道,便是后院。上了林荫道,车里
的张司令已看得见东西两楼,待绕过一座杂草乱长的珊瑚假山和一架紫色
藤萝,又看见王田香恭敬地立正在西楼前。
刚才,王田香接到门口哨兵的通报,即恭候在此。在他身后,肃立着
一个胯下挂着驳壳枪的哨兵。哨兵的身后竖着一块明显是临时立的木牌子
,上书“军事重地,闲人莫入”八个大字。这些都是王田香在夜里落实的
。奇怪的是,张司令的司机也被列为闲人,当他随司令准备往楼里走时,
哨兵客气地挡住了他:
“对不起,请在白线外等候。”
司机愣了一下,看地上确有一道新画的白线,弯曲有度,把房子箍了
个圈,像迷信中用来驱邪避灾的咒符。
因为夜里睡得迟,加之没想到司令会这么早光临,五个人都起得晚。
顾小梦甚至在司令进楼后都还在床上躺着。司令如此之早来看望大家,让
各位都有些受宠若惊,真有一种天降大任的庄严感和紧迫感。后来当他们
走出楼,看到外面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