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锵三人行-文化圈-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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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后来在国防大学教战术。我们从小看中共党史,看的全是电报。
梁文道:电报?
王朔:全第一手的,什么张国焘的回忆录,李德的回忆录,还有文史资料。
窦文涛:这些怎么给你们小孩看着了?
王朔:家里头有啊。所以谁说我们没文化,就你们地方有大学啊。而且在部队是不能讲假话的,因为你部队报实力,讲假话,枪毙你。而且军队一直在准备打仗,我们小孩玩的扑克是军用扑克。
梁文道:军用扑克?
窦文涛:为了熟悉美军装备。
王朔:大猫是一个美军少将,旁边站一上校,这边站一少校。小猫是一美军上尉,这边站一士官,那边站一准尉。
梁文道:真没听过。
王朔:特别有意思,全是照片。方片是海军,方片A是航空母舰,小鹰号那种,底下全是排水量,战斗装备。方片K是巡洋舰,方片Q是驱逐舰。梅花是飞机,我还记得梅花5是F5E。黑桃是导弹。
我绝不欺负比我弱的
窦文涛:你说玩儿这些个长大的孩子,他会发展成什么样?
王朔:就我这样。(笑)我跟你说,我们唐诗宋词是幼儿园看的,上中学我们看什么?丘吉尔回忆录,《第三帝国的兴亡》,德军东线总指挥曼施坦因写的《失去的胜利》,还有苏德战场的好多事儿,朱可夫的回忆录。包括我们看电影,八一厂拍的,《奇袭武陵桥》、《地道战》、《地雷战》……全是军教片。
窦文涛:我听这意思,就是那时候就有两个世界两重天,跟我们那种工厂大院子弟受的耳濡目染完全不一样。
王朔:你想“文化大革命”前我们就有夏令营,在八一射击场,那时候叫军事三项世界冠军,投弹、射击、越障碍。我这就算不是力战型的,但是我这样的,翻障碍两米的高墙我也能翻,而且全副武装跑十公里下来。我下水我游一天,你不让我上来,我不上来。
窦文涛:我打个岔,文道小时候住台湾眷村旁边,你说那时候台湾的军官子弟跟他们也挺像?
第三部分 第30节:王朔:文学语言你让我“规范”什么呀(2)
梁文道:台湾那一帮感觉比较悲惨一点,悲惨在地方什么呢?台湾这些外省来的军官跟台湾本省人有矛盾。本省人是种田的,他会觉得你们这六十万国民党军队来吃我们台湾人种的米了,你们也不干活也不劳动。但是这些外省军人,他觉得你们这帮人有没有想过都是我们护卫着你,是我们守着台湾你们才有今天的。然后就互相看不起。眷村的世界是很封闭的,家长总会说,这个台湾人的孩子是外头的野孩子。他们叫台湾本地人“老百姓”。
王朔:我们小时候也这样。我们一进城,我们院一女孩说:“哎哟,这都是老百姓哎。”我们有一什么概念啊?军属。我们不一定要在北京住,我们要跟着部队走,所以我为什么——其实我一直让着他们的,我觉得欺负老百姓不牛×,是吧?我们是练过的,而且我当时瞧不起老百姓在哪儿啊——
窦文涛:我问你,你现在对老百姓还有这种优越感吗?
王朔:我当然不觉得这优越感牛×。我十以岁前不认识我父母,我住在幼儿园,我一生下来第一印象就是一大屋子,里头全是小朋友。那时候我父亲天天出去看地形。
小时候特别想见到爷爷奶奶,这是我最近才想起来的。我以为我一直都不需要他们,一直很独立,其实不是的。总是见不到他们,习惯了,就忘了。
——王朔《致女儿书》
窦文涛:(笑)不打仗,天天看地形?
王朔:部队天天在准备打仗,从来没松懈过。“文化大革命”时期,部队在华北防卫苏联,在三北地区修建国防工事,平地修山啊。我十岁以前不认识我爸。
窦文涛:那谁管你呢?
王朔:幼儿园阿姨啊。
梁文道:一帮小朋友在一块。
王朔:全小朋友。所以学校老师跟我来劲,我都不理你,我们小朋友是一伙的,这是我的力量。大人也不认识我们,直到我上中学,我们院儿大人还经常把我喊错,当成他们家孩子。我们院儿有一大人跟我爸长得特别像,所以我全弄不清,我妈我也不记得,就记得是一呢子大衣。
窦文涛:你们这么发展,会有那种无法无天的感觉吗?
王朔:反社会人格肯定有,攻击性人格。其实我是病人,我是攻击型人格,我心理绝对有问题。其实我对别人比别人对我坏,别人委屈我,我绝对记仇。这其实特别不好。
窦文涛:反社会要往好里说,他有战士的一面。
王朔:我是什么呀?我绝对不欺负比我弱的。我们那时候谁欺负弱的,比如说欺负女的,不牛×。
2600年前的释迦牟尼,和孔子是同时代的人,可人家讲生命平等,孔子那儿讲君君臣臣。中国革命把儒家打倒了,中国历史进步意义就在这儿。共产党在执政就不能把这点放弃了。不是吹牛,我特别不喜欢欺负人,欺下必定媚上,这个绝无例外,因为它是守恒的,基本的宇宙原理在这儿。
——王朔
窦文涛:我觉得从小在军队大院长大的(孩子),你甭管好是不好,但事实上讲,真出人。当年一聊天就讲苏德战例的主儿,现在都跑到文化界打仗去了。(笑)
王朔:所以他们说我写小说,但我从来不认为我写得好,为什么?战争是艺术,对不对?杀人是技术。战争是历史,政治是延伸。
窦文涛:那人道主义怎么说?
王朔:军人不好战。军人绝对不要打仗的。过去汪精卫讲“文臣好战”,因为他不打仗,“武将没法畏战”,职责所在嘛。
二战“情报战”特别残酷
窦文涛:咱转回头来说台湾眷村这些人的命运,有一些貌似挺成功的人,邓丽君——
王朔:邓丽君是,林青霞是,关之琳是香港眷村的,马英九也是那儿的。文化界里头的高金素梅、胡因梦都是。
梁文道:还有杨德昌、张大春这些。
窦文涛:文道,你接触的这些国民党军官子弟,他们有没有蒋中正教育出来的心理?
梁文道:当然有,但是我觉得每个村的情况不一样。眷村是跟军种的,空军有空军村,海军有海军村,陆军有陆军村。
第三部分 第31节:王朔:文学语言你让我“规范”什么呀(3)
王朔:我们那儿也是,空军大院、海军大院,各军不一样。
梁文道:不知道为什么空军一定是最时髦的。
王朔:宋美玲那时候喜欢空军嘛。
窦文涛:我感觉海军最浪漫。
王朔:待遇最高的是空军,伙食费最高也是空军,空军少嘛,而且空军都是美国训练出来的,花的费用也高。
梁文道:空军家庭特洋化,我们小时候传说空军那些军眷夫人们各个都讲英文。
窦文涛:好多国民党将军娶的夫人,要说那还是比较有素质的。(笑)
王朔:那是他们把有钱姑娘都给娶了。你搁那时候你嫁给共产党?我妈她们是奉天女子国民学校,当年共产党进东北的时候,娶走她们一批人,把一帮女人给卷走了。(文涛、文道大笑)她们老师有一个是共产党,忽悠她们,给她们看鲁迅小说,让跟着人家——那时候叫东北民主联军——走。我妈十八岁,给我姥姥摁住了,“你哪能跟着这帮胡子走?”那时候叫“共产胡子”。接着国民党正规军来了,全是美军装备,拉着榴弹炮,来了之后又卷走一堆女学生。我们从小还看情报工作,那时候没有中央情报局,苏联叫格别乌,德国叫盖世太保,还有卡纳里斯的海军情报局,还有军情五处。互相抖词儿啊,哎哟,抖那词之深,太坏了。英国人为了给德国人传回一假话,派了一间谍去,把法国抵抗组织一个一个点。
她那一班女同学,日本占领末期就有家里做主嫁给汉奸的。民主联军来了动员走一批。国民党进沈阳又被那些军官娶走一批。都是中学生,被有势力的男人带到不知天南地北去了。她有个过问老师疑似中共地下党员,私下给她们传鲁迅和苏联的小说看,差点把她动员走。
——王朔《致女儿书》
窦文涛:真出卖?
王朔:真出卖啊。出卖完,最后为了给句假话,说在哪儿登陆?加莱。所以一打响隆美尔正准备上,希特勒说,别!那是佯攻,等加莱吧。差了二十四小时还是四十八小时,盟军就上(岸)了。就为点这么一句瞎话把整个都给出卖了。
窦文涛:哎呦,这心眼儿玩的。
王朔:你看《蛇》那电影,克格勃给中央情报局抖一词儿,给中央情报局彻底给抖垮了。也是派间谍过去,上校叛逃了,说你们中央情报局有我们五个人,我给你点啊,第一个梁文道,是真的,逮了;第二个窦文涛,还是真的,逮了;点了四个,第五个说不知道是谁,一通儿乱猜。
窦文涛:为了革命得牺牲多少自己战友啊。
王朔:负责反间谍这哥们儿就疯了,成一迫害狂了,觉得谁都像,因为前四个都是真的嘛,中央情报局完全没法工作了,因为情报工作必须得互相信任。他把金?菲尔比都给点了,菲尔比是军情五处负责反苏联情报的处长,当时在美国负责美英情报联系。他来把菲尔比都点了,你说他是不是真的!但是接着他又叛逃回苏联了,美国官兵就完全拧巴了。
窦文涛:哎哟,王老师这内幕,我是很少有地方能看着。
在美国遇上国军子弟
窦文涛:军队这些子弟啊,你怎么又觉得都特别惨呢到后来?
王朔:多数人都特别惨,我是混出来了,我们多少没混出来啊。《与青春有关的日子》里,我们一姐姐,就是白珊原型。她爸叫张晋祥,当过二炮司令铁道兵司令,后来转移到地方。混得特别惨,因为她爸死了。
窦文涛:我就觉得这些人的心理啊,小时候受的教育,感觉老子天下第一。
梁文道:问题就在这儿,台湾眷村的子弟,他从小受的教育是“我们家是保家卫国的,我们是最精英的,我们是最优秀的,这些本地老百姓孩子不行”。本地小孩反而比较踏实,该怎么读书就读书,慢慢上,等到上去之后,眷村很多年轻人已经变成混帮派的了,台湾那些所谓的外省挂四海帮。
王朔:竹联帮也是?
梁文道:竹联帮也是,都是这一批。有一批后来可能混得还不错。但台湾经历了改朝换代,当年受欺压的本省人一上来,这些外省的就没处混了。而且他们从小就从父母那儿感染了悲情。你知道六十万国军里面有什么人吗?有一种人过去很少有人留意,就是强拉的兵。舟山大撤退拉了很多人?那些人是正种着地,国民党过去拉,强拉带到台湾的。有一位台湾作家后来写小说回忆这个经历,他当年是十一岁给拉上船的,丢到台湾之后只好当兵。你想想看,这些人到了台湾,非亲非故,所有东西都在家乡,所有亲人都在家乡。
第三部分 第32节:王朔:文学语言你让我“规范”什么呀(4)
窦文涛:背井离乡了。
梁文道:而且他在台湾也住不惯。我小时候印象很深刻,那些眷村朋友们的父亲最喜欢说,什么东西还是家乡的好,比如江西的说我们桐油多好多好,台湾什么都受不惯,总是想着将来要回去。等到真的开放探亲了,回去一趟——
王朔:根本不是一回事儿了。
梁文道:回来都很沉默。
窦文涛:听说你后来到美国,又碰见一些国民党军官子弟?你们碰一块聊天,聊得亲吗?
王朔:亲,我就跟台湾人亲,跟上海人亲,跟香港人——香港人不靠谱,我不爱听,那是什么乱八七糟的话,(瞅见文道)对不起啊。
梁文道:(笑)没有,没有。
王朔:我当时住在小台北,全是台湾人,讲国语。我们老吃饭一小饭馆就是一“嘚哥”开的,嘚哥还帮着盛饭,特亲切,不吹牛×,吹牛逼的是那些小弟。那儿越南的叫“越清帮”,还有“华清帮”,整天争地盘,经常在饭馆“咣”一下就开枪。越南人也特猛,打过仗出来的嘛。帕萨蒂纳的高中就发生过一次枪击案,互相不忿,把冲锋枪端出来了。洛杉矶有个山谷大街,那儿好多中餐馆,就在那儿打。所以我们那儿经常有警察进来,说你们都是什么路子啊?因为那儿交水电费就能买枪,谁都有枪,我都准备买支机关枪搁屋里呢。(笑)
窦文涛:怎么王老师到哪儿都能碰见——都能找着他组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