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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维以不永伤-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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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断断续续地叫道,然后他静静地看着一个多月来他们每天都要看的电视剧。他想起在昨天那个女孩发现男朋友居然是有妇之夫。    
    “我要是她,我就走,”他忽然喊起来,“走!”    
    她被这疯狂的喊声吓坏了,跑到厨房冲了一杯奶粉。等她回来的时候那个女孩果真独自一人离开了——跳楼身亡。    
    “喝奶吧。”    
    她把牛奶送到他面前,看见他已经睡着了。    
    他们决定把女儿接到家里抚养,虽然袁南将毛毛视为张文再还能回来的最后一点牵制,然而她已经无法控制这一切。由于不敢面对邻居的诧异眼神,在离婚当天她带着毛毛离开了那间住过两千多天的小房子在市郊租了一处阴暗潮湿的住所。每天晚上她都能看到四处窜动的老鼠,听到屋顶瓦片的破裂声,但这些都无碍于她对文再无穷尽的思念走上征程。为了对付越来越猖獗的老鼠,袁南买了三只青灰色的花猫。毛毛在傍晚不时被这些猫抓伤,袁南却不许女儿哭出声来扰乱她平静的回忆。她渐渐感到自己等待的似乎仅仅是难以触及的幻象,这使她变得越来越敏感和暴躁。附近的老人们经常看见那个小女孩被他们的新邻居关在门外到傍晚六七点钟的时候还不让回屋,他们还常常被夜里突然爆发的对孩子的打骂声惊醒。而袁南每次事后都会摸着毛毛的伤口难以原谅自己的过失。    
    官司的过程短暂而简单,法官很快就判定以亲生母亲现在的精神状况很难给孩子提供一个正常的成长环境。结果显而易见,旁听的人们提前离开了法庭。最后一丝希望也被击碎的袁南成了最后一位走出法庭的人。她盯着原告席上的张文再纹丝不动直到法庭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走吧,”他说,“我跟你去接她。”    
    她继续凝视着他,仿佛试图从他表情里看出来他是否还在爱她。他几次张了张口,但都没有说出话来。然后他张开双臂想最后安慰她点儿什么。她没有理会他张开的双臂,转身走开。    
    “她在幼儿园。”她说,“你自己去吧。”


第四部第7节 七年的思考

    第七章    
    经过七年的思考,直到张文再第四次升职官至市财政局局长的时候他才明白,在朱家有着那么一个优良的传统,朱家两个儿子都被朱老爷子送到一个足以让他们养家糊口的职位上,而女婿,则以不时升迁他们的方式来保证女儿们的衣食无忧。婚后第二年他坐到办公室主任的位置。那一年最令他疲惫的事情是每天都要向哭泣不止的毛毛解释他为什么不能和妈妈一起生活。值得欣慰的是朱珍珍并没有如他先前所担心的那样冷漠地对待毛毛。尽管从感情上讲还有些距离,然而就她关怀毛毛的种种小事来看,他还是很满意。由于朱珍珍知道不幸的病症注定她这一辈子都别想要个孩子,她把所有的母爱倾注在毛毛身上。而毛毛对后母也没有那种许多人预料中的抵触。即使从小到大没有叫过她一声妈妈,毛毛也从来未曾嫉恨过这个生活在她爸爸身边的不是她妈妈的女人。只有到了毛毛回到妈妈那里的每个周末朱珍珍才会觉得烦躁,因为每一次毛毛从她妈妈那里回来,周一周二总会和她莫名地疏远,还有,她绝不相信张文再只是送女儿到门口从不进袁南家门。“这样的话,”她认为他一定在一送一接中与袁南发生过什么,“他那过盛的情欲发泄在哪里?”    
    张文再始终都无法原谅朱珍珍,他私下里发誓绝不妥协。每到入夜时分他们像两个熟识的朋友那样躺在床上聊过半个多小时的闲话然后就不约而同地翻过身背对着入睡。谁也不愿跨入禁区一步。两个人好像在下着一盘无声的象棋,如果有人先提出来,哪怕仅仅是一个暧昧的暗示,就意味着把自己的将帅拱手相让。谁也不愿输掉这一盘。朱珍珍细心留意过他周围的同事弄清确实没有其他的女人供他排解。最后她将目标锁定在袁南的身上。随着张文再对她冷淡的年月慢慢累积,她越来越强烈地怀疑,只有这个她永远也看不透的女人,才有可能使张文再破坏他们之间的游戏规则。    
    十多年以后,在张文再的葬礼上朱珍珍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坚强的女人才意识到,即使是张文再哀求她,以眼前这女人的倔强性格她也不会同意和他行一丝苟且之事。事实上袁南从没有允许这个抛弃他的男人进过她家的大门。虽然对朱珍珍的反感加深了张文再对袁南的怀念,他也鼓不起足够的勇气再去见她一面。只有一次,在毛毛纠缠不断的哭声中,他才认为终于有了一个十足的理由领着女儿向花香四溢的胡同深处走去。    
    “把孩子留下,你给我滚。”    
    刚拐过路口他就看见袁南双手交叉在胸前倚在大门上冷冷地盯着他。他松开手,让女儿一个人往里走,自己则站在原地深情地望着她。由于怕自己会在瞬间动摇,她躲开他的眼神,又一次大喊起来:    
    “滚!”    
    树下乘凉的人们从扇子缝中好奇地看着这一切。张文再坐在墙角静静地抽过一支烟后,转身微笑着在阳光透过的地方漫步了一个小时才回到家里。而袁南则满心悔恨地重重关上了大门。当天晚上她将心中的怨气全部发泄在女儿身上,以至于毛毛在深夜十二点偷偷跑出去敲开小卖部的房门哭着打电话叫爸爸来接她。袁南在毛毛走后一个多小时里还摸着花猫的脊背想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以前她一直以为时间可以冲淡所有炽热的感情,实际却恰恰相反,随着时光流逝,她对张文再的依恋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比原来更为浓烈。有时候她把这解不开的心结归因于她不幸的身世,她将第一个爱她的人那样永志不忘地刻在心底,甚至在生活走到尽头的那一刻她也绝不会容忍自己对这个人的淡忘。确实,除了张文再,这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再爱过她。    
    她独自生活第一年的生日那天收到了他寄来的礼物—— 一台彩电,她将彩电原封不动地寄回去,攒下钱在年底买了一台一模一样的电视作为对他追求权势生活的嘲讽。在第二年他依然送过来同样贵重的礼物,这一次是冰箱,她用斧子将冰箱砍碎后寄了回去,不过她已无力再去购买一台冰箱以示反抗。由于她两次心不在焉的失职——弄混支票和抄错账号,她丢掉了自己干了十年之久的工作。她默默地接受着张文再以各种理由汇来的钱款。她开始憎恨自己的懦弱,却还是用这笔钱熬过最艰难的一年。第三年的生日那天她看见四个商店的送货员齐力往她家搬着一件庞然大物。    
    “箱子打开!”她拎着斧子堵在门口说。    
    “容易擦伤的。”送货员惊讶地说,“进屋再开吧。”    
    “不行。”    
    她跨过去将纸箱砍掉一块。虽然她没有看到礼品的全貌,只见到露出的一处青灰色,她就瘫坐在路旁了。    
    “抬进去吧,”她说,“小心一点。”    
    到了晚上她伏在那架刚刚运来的新钢琴上伤心地哭了起来。她反复回想联欢会那天张文再对她信誓旦旦地许诺,以及在为了给毛毛治病他花掉攒了一年多的钱之后她安慰他的情景。第二天早上她全心沉醉地弹过一首曲子之后认为新的生活真的就要开始了。一个月的时间她陆续跑了二十三家单位找工作最终止步于一个矮胖胖的海鲜商人那里,一开始她以为这一次又会像之前走访一样无功而返,然而那男人故作沉思的样子给了她一个诉说的机会。她说从小就没有父母疼她,后来终于有一个男人爱她不过没几年又离开她和另外一个女人跑了,还有女儿,这最后一个亲人也把她抛弃了。    
    “可怜的人啊。”    
    老板同情地落了几滴泪,拍着她的手说。    
    “我想独立,你知道吗?”她说,“要不然我也会成为他追求物欲的同谋者。”    
    “是啊。”    
    老板说着,摸到她的大腿内侧,见她并没有拨开他的手便顺着向深处探去。    
    “是啊,”他解开她的纽扣对着她胸口说,“同谋者。”    
    就这样她甚至连裙子都没有脱就被他在办公桌上肆意玩弄了一回。几次闻到他身上浓重的海鲜味她都感到恶心,后来她干脆扭过头去看着筐里的小螃蟹骑在妈妈的红壳上躲闪同类的攻击。    
    第二天她又去了一次,却被告知自己并没有因此而得到谋生的工作。她伏在墙壁上让老板再次享受到感官的愉悦之后收起老板扔给她的三百块钱后顶着暴雨回家了。    
    之后五年里她自己也记不清到底和多少男人上过床,在饭店里,在市场中,甚至她所居住的胡同里,只要某一个男人暗示她,或者仅仅是接受了她的一个眼色,她就会跟这个人走出去寻找较为隐蔽的场所。有时候她会把这些人带到家里。有人在离开之前会留下一些钱放在被子上,有人却会趁她熟睡的时候翻出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装在袋子里逃之夭夭,还有些人,他们会自以为在这里找到了曾经迷失的爱情,搬着行李入住到她的家里。然而过不了多久,他们又都会出于对爱情的厌倦离开。她对此毫不在意,仿佛除了张文再以外她可以不假思索地和任何一个怀有欲望的男人发生关系。然而她却时时都在想着他。她无法将他的形象从记忆中抹去。每次她从床上走下来的时候,张文再的一言一行都如挥不散的云一般在她的周围笼罩。    
    最后也是最疯狂的那次她领了三个男人走进房门。晚饭之后她弹了一首以前在联欢会上演奏的曲子。她沉浸在幸福的回想之中。门咯吱一声打开了,一股冷风吹进来。其中一个人因为无法忍受屋子里的淫荡气味提前离开了。她环顾四周脱光了衣服钻到两个男人中间。三个人在床上挤在一起欢乐地笑着。忽然有一股冷风吹进来,然后她听到门被轻轻合上的声音。    
    “有人出去了。”她警觉地叫道。    
    “都在这儿陪着你呢。”两个男人笑着说,“那人走的时候没有锁门。”    
    “今天星期几?”    
    她问,接着她半裸着起身往窗外看,一个女孩正捂着脸慢慢地穿过马路。她光着脚下地开灯,盯着他们两个。    
    “是我女儿,穿上衣服,滚!”    
    她冷冷地说。两个男人笑了笑,钻进被子里。    
    “滚!”她吼起来,“我让你们滚!”    
    后来她关上灯抽起了那个穿西装的男人留在床上的烟。上升的白烟又一次凝成了张文再的样子。她在黑暗里哭了一会儿就停下来抽支烟,然后继续哭,哭完接着抽下一支烟,直到盒里没有烟为止。    
    十年后的除夕夜她得知了事情的整个经过才满心愧疚地想明白,毛毛的死之所以令她发疯,并不是因为她对女儿的爱,而是她渐渐意识到她居然从没有把毛毛当成自己的女儿去爱。十几年来她都将毛毛看成是还能与张文再连接的一道彩虹。被毛毛撞到私情后的几个月里她并不担心女儿会因此鄙视她,反而害怕毛毛会把这种丢人的丑事告诉她父亲。然而毛毛在文再那里的确只字未提。她想不到她父亲在送她出来的时候会被几个守在胡同口的女人拦住。    
    “我知道你们离婚了。”一个女人说,“不过你也该管管她。”    
    他突然感到一阵紧张,心里正在自问为什么有关袁南的一句话就令他如此动心。    
    “我们的丈夫,”她查着女人的人数,“十一个,夜里都往你家跑。”    
    “您说错了,那不是我家。”    
    他冲出人群坐进车里,一路上长时间地按住汽车喇叭来催促前面的车。前面等红灯的司机怒气冲冲地跳下车,在看见那表示身份的车牌号后又满脸赔笑地钻回车里。张文再始终没说出一句话,回到家中他也只是默默吃过晚饭便早早躺到了床上。睡到半夜他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吵醒了。在梦里他对袁南拼命地嚷着,他把自己这么多年来都不碰朱珍珍的原因解释成他在为她守着洁净之身。醒来之后他忍不住笑了,他觉得自己竟找出这样的理由略显无耻。“而你呢?却像公共厕所一样肮脏。”他翻过身时一丝长发落进了他眼睛里。就像当年他对袁南做的那样伸左手摸到朱珍珍的前面。朱珍珍被惊醒后转过身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他。    
    “这一天终于到了。”她说。    
    他解开她的睡衣压到她身上,呼吸着她肩膀散发的香气。这种奇怪的气味驱使他点亮了粉红色的壁灯。“这不是她。”他失望地想。由于这一想法的困扰他们试了三次也没能成功。后来他再次转回身去彻底地放弃了。    
    “是啊,”他说,“这一天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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