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雨-第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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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一前一后走着，干妈慢悠悠叙述，不过，你是知道的，社会上情况蛮复杂。好多年轻女人破像、毁容、伤残，死亡，自己糊里糊涂的，公安也糊里糊涂的，十年八年破不了案，这情况，多着呢。你明白这个利害关系，一好百好。还有，且不说吴老板、表叔，还有你那前程似锦的读硕士的弟弟，你的老家，我都有电话，你不听话，我就跟他们汇报一下，叫他们做你的思想工作。人呵，不能只聪明一时，要聪明一生，这才是本事。
小芹子已是忍无可忍，眼里喷着火，你是恫吓我，我也告诉你，你要这样做把我逼到死路上，我也只好泼出去与你拼了。干妈很得意，你我俩连死都不怕，就再没有什么事干不出来了啰。我答应你，也有摆平的办法，你拿出二十万买个心理平衡，我俩母女一场，从此两断。这个数目，恐怕只是你得来的零头，我也不贪心，就二十万。
听了这话心头一炸火星直冒，从甄一龙的牢骚中小芹子得知干妈捞得不会比她少，恨不得立即杀掉她撕成肉丝，然后哈哈大笑扬长而去。干妈自叹道，我这是为何苦哟，说到底，还不是为干女儿着想。干女儿瞪起凤眼冷笑道，那你的事业真是无比高尚，好恶心。婆娘反唇相讥，高尚说不上，但也不是最卑鄙的。顿即发出魔鬼似的笑声，一定要说的话，我除了高尚，还是高尚；有的货色，除了卑鄙，还是卑鄙，那才恶心。小芹子听了恨得咬牙切齿，说，你太没良心，黑心烂肝欺侮乡下女子不得好死的。我顺便给你捎个信，他马上要升大官，我赌了咒，今生今世天塌下来也不招供。若是你逼急了，我马上报告，你一定比我死得早死得惨。你不要撩我，你要放聪明一点。干妈似乎受到震慑，像脚下蔫了的枯黄野草。
第二十二部分：三重人质双重人格的精神生活
但她毕竟是闯过江湖的，很快镇静下来一字一板说，我的芹子，你还嫩，我，才是茅坑里石头，又臭又硬，大家都不要讲狠。报复的火苗在小芹子心头窜动，实在按捺不住嘣出了积蓄已久的怨恨：你公不公，母不母，玩了女人玩男人，拉皮条卖男人、卖女人赚黑心钱，你还算个人吗？干妈发怒了，她的脸变成一块紫猪肝，继而转为惨白灰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太过分，你是把我往死路上赶，真要把我气死不成。说着，口里吐着些许白沫，抖抖索索从手提包中摸出几个药瓶，倒出药片直往口里塞进去，吞下一颗又一颗。小芹子瞟了一眼看清是什么救心、降压之类。好一阵才悠悠缓过神来，最后丢下一句话，我等着花钱治病，你不要当儿戏。小芹子决心要杀掉她，最好是现在。杀掉这个变态狂，为社会除一大害。可是，还不是时候，最好是不杀，杀了她，自己和北方的幸福生活就化为泡影，在父母和弟弟面前矗立的圣女牌坊顷刻就要倒塌，宝贝弟弟定会自杀，因为是姐姐，毁灭了他的人生理想社会理想以及理想人生理想社会。她不能做糊涂事情，只有忍耐与苟活，说了句：你等着。
双重人格的精神生活，铸就了她内心的坚强，她学会迅速转换情绪，驱散盘旋心头的浓重阴霾，让幸福的暖流去消解、吞噬那汹涌躁动的苦水，去粉饰太平。她撵走干妈后独自吃了盒饭，去了商场，已是下午三点。
过了三天，佳成急匆匆跑来万般无奈地哭丧着脸告诉她，那条子不管用，这件事又黄了。小芹子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不过很快又镇定下来。这样的结局似在预料之中，凭她苦心孤诣的策划，靠她厚颜无耻的表演，就能轻而易举地擒伏老奸巨猾的甄一龙，无疑是过高估价了自家的小手腕，而又太低估了他的交易原则的坚定性，他是最重实际的生意人，不见棺材不落泪，不见票子不交货，不见红头文件不出手，格外信奉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先收获后耕耘的新思维，决不会大慈大悲施恩于她的。更何况在她身上，原本就有得不偿失的教训。
佳成万念俱灰地简要叙述了事情经过：他见了副总经理，对方只扫一眼便将甄一龙签字的条子收下，要他等几天再来。佳成刚出门转身回头一瞄，副总经理已把条子撕掉丢入纸篓。随后三天两头带了复印件，再也见不到副总经理和甄一龙的身影。办公室一位工作人员顺便告了他的乖，甄总跟我们有约定，凡是写有“酌情”二字的，就看“情”了。“情”不够，“酌”不透。黎佳成看着小芹子阴暗的脸色，反而故作镇静宽慰她，不要着急，我再想办法。小芹子实不忍心卸去这份重托，刺痛老实本分人的一颗善良心，也没有心思诉说她为此付出的代价了，装出气愤的样子说道，我去找他讲理，怎么说话不算数呢，亏得还是堂堂总经理！
她再也不动声色，半天没有话语。佳成急剧灵魂开窍，忽然异想天开，突觉峰回路转有了重大发现，听说全市领导中，甄一龙只服一个人。唉，小芹子，你好像说过，甄总第一次请你吃饭时，有他在场。不过，他未必还记得你？瞎子顿时又心灰意冷。小芹子连忙堵住：你不要出瞎主意，说瞎话，不是说了么，我再找甄总。她赶快逃走了。
她硬着头皮再次去求见甄一龙。他坐在办公室转椅上，仿佛高悬撒手锏、胜券在握、悠闲自得的山大王，时而专注欣赏她的脸蛋和身材，时而谈笑风生，字字句句都令她羞愧难当，半是调笑和意淫，半是不满与发泄，压根儿不触及佳成的集资款，也好似从未发生盘龙山庄的交锋。小芹子服服帖帖拘谨蜷缩在沙发里不敢发作，怯生生说，甄老总，佳成那个集资款条子，不管用，您。他收敛笑容冷冰冰说道，不要扯这个事情！我与你之间，根本不是什么黎佳成的区区小事，撇开瞎子的事，你不找我，我还要找你的！说白了，是我，要向你讨还集资款，我在你身上的“集资”太多太多，精神的物质的，耽误了我的事，你十条命也还不清，明白吗。她的头脑清醒了，她卷入了一桩政治集资案！他，甄一龙，她，干妈，还有佳成与瑞娟，都在她小芹子身上集了资，真的“十条命也还不清”！要在这个城市和小北方苟延残喘地安静生活下去，实现她的屈辱梦想，几乎不可能，身上捆绑着那么多定时炸弹，背负着那么多债务，排除不掉，偿还不清。她掩面嘤嘤哭了。
市场经济不相信眼泪，甄老总更不为眼泪所动，忿忿然道，我问你，你联系没有？我的话，你只当耳边风，是吧，耳边风？她嗫嚅道，我，我联系几次，联系不上呀。你胡扯，你一次也没联系，你想耍我！她小声辩白，您是我的老领导，恩重如山，不敢耍您。我一定联系，照您说的办。甄老总口气稍稍缓和一些，时间不等人呀！我的姑奶奶。她似乎铁了心，我这就去！他软和得像表叔，芹子，你不能过河拆桥、忘恩负义呀。他拉开抽屉将一把票子塞进她的皮包，就算做电话费，你不要记仇，才将有些话说过头了，不要老记在心里。照我的话去办，对我、对你、对他，还有你念念不忘的佳成，都有好处的。求求你了。他，一个大男人，眼里滚动着泪花，可怜巴巴。她想，每个人的日子，都不好过，都这么艰难。她说了声，再见，我走啦。
第二十二部分：三重人质一失手必铸成千古恨
她要走到哪儿去？她能走到哪儿去？已是无路可走，她是一条鱼，被罩在三条网中；她是一个无辜过路人，一不小心被掠为三重人质：第一绑匪是干妈，已将她牢牢地控制住，索价二十万元，她成了明码实价的绑票，出钱放人，否则撕票。绑匪二：甄一龙，正用枪口对着她的太阳穴，先是索取一把秘书长交椅，后经交涉，让步降价，退而求其次，电力局、交通局、建设局、国土局，任选一个副局长座位，座次最后也无妨，虽然反腐风暴中秘书长和此四局坐椅上炮火连天伤亡最大，他是明知山上打老虎，老虎专向此山行！前面的灯蛾烧成灰，后面的灯蛾不气馁，越有风险越向前；她，没有能力讨得来一个秘书长的位置，也没有能力换得那四个含金量很大的任何一个副座；那个哲学家宁可给她宝马、别墅，也不会给她任何一顶乌纱帽，所以她很可能被甄一龙撕票。还有第三重，黎佳成，也把她当人质实行了软绑架，用情义的绳索将她捆住，用兄长般的恳求目光押着她去求索集资款，反转来，又成了第二绑匪要挟的条件。第二绑匪又与第一绑匪结成神圣同盟，又都在明白无误地威胁和逼迫博士先生；黎大哥也在灵魂开窍，无意间唆使她去为他与博士牵线搭桥，好在他是瞎子，没有看出她小芹子暗中打造的这条诺曼底防线。在由干妈、甄一龙、黎佳成和她组成的四人牌局中，她要以一当三，与他们打太极、捉迷藏、耍花枪、动真格，为的是千方百计保住那张底牌，那是保住她自己的根基；万不得已，反客为主，对他们采取反绑架战略，赤手空拳击毙绑匪，就不相信不能撕他们的“票”。所以正面战场上的吃牌、摸牌、出牌，都是牵一发动全身的人命关天大事，一失手必铸成千古恨，她还只能孑然一身，临渊履冰，谨慎独行，不信就摸不到石头，不过这条河！
第二十三部分：灵魂桑拿失去了活下去的充足理由
瑞娟在卧房里大肆埋怨佳成：这档子事，不该托小芹子去办，你是把羊送入虎口，太缺德了。我们一家饿得去讨饭，也不能让她出卖色相呀。佳成低头耷脑不做声。瑞娟继续讲解做人的基本道理。这个灵魂开窍，和解放思想一样，也要有个度，往哪个方面、哪个人开窍，开个什么窍，为什么开窍，总得有个基本原则不能突破。不说朝小芹子看，就算是看在杨志刚、小北方的份上，你也不该支使她去为你讨集资款！宁愿打发自己的老婆去干下作事，也不应该叫小芹子去，懂吗？黎佳成笑了，老婆的自我牺牲精神，叫我好感动啰。瑞娟说，你怕我还不晓得你的花花肠子，你是说我老了，送出去，甄一龙不要？还是一句话，做人处世，要讲个德行。你他妈的灵魂老开窍，灵魂也生锈了，喷臭了，也该去洗个什么“桑拿”了，我是说你的灵魂！
殊不料，小芹子早已穿过麻将桌，站在房门口听了壁根。她泪眼汪汪走进来望着瑞娟道：娟姐，你不要骂黎哥了，他没有坏意思，他没有德性，这世界上就没有德性二字了。再说，甄总这个人，也并不一定满肚子坏水。刚才我还找过他，他也有他的难处，毕竟至今还没有最后封口，还有余地。瑞娟和佳成都有点尴尬，倒是瑞娟说，他那一点德性，全靠我骂出来的，是不是？佳成点头认同。过一会儿小芹子兀自发誓道，瑞娟姐，我这一生做牛做马，也难以报答你们的恩情了。只是这集资款的事，我包了，撞了南墙撞北墙，死活也得为你们讨回来，请放心。她夸这大的海口，令瞎子惊讶。
小芹子坐一会就告辞了。黎佳成却陷入不安，来了一次灵魂桑拿或者是桑拿灵魂。无论怎样为自己解脱，依旧抹不去自责的阴影，穷追不舍拷问他的潜意识、他的出发点、他的良心，他的灵魂。他有勇气开口求她，拜托这样的大事、难事，就是依仗他黎佳成有恩于她，已经在她身上有过高尚纯洁的情与义的投资或集资，现在可以扪心无愧向她索讨人情债、仁义债；也正如瑞娟入木三分、一针见血指出的那样，确有不良居心和居心不良，分明是看重了她的比瑞娟强得多的美色，借用她的美色去为自己弄好处，暗中放弃了他做人的德性底线，要是做成了，还真不好向杨木匠、吴老板交代。在此以前，他是很坦然的。
但是，无论如何，不能对集资款失去信心，对集资款失去信心，就是对生活、对家庭、对瑞娟、对丫丫失去信心，再有好德性，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充足理由，何况德性不能过日子，德性与集资款相隔太远太远。他夫妇俩身无一技之长，这辈子再怎么拼死拼活也弄不到这个数目了，这是往后度日月的指望和靠山。目的，是惟一的，是最重要的：手段，是多样的，是不必多计较的：伟大的目标，应该能忍受卑鄙的手段，忽略手段的卑鄙！肯定是哪个经济学家说过的？除了小芹子这个手段，还有什么手段？我卑鄙一点不打紧，只要小芹子掌握分寸，尽量做到不卑鄙，那么我也就不卑鄙了。
他决定暂不使用这手段，再努力寻找最不卑鄙的手段来解决。天无绝人之路，这个“天”就是政府就是有德性的好官员，有人走，就是路。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