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霸天下-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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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拿西叹一口气:
“回来了!肚子开始俄呢!”
杨青道:
“我们将吃一顿丰富的最后晚餐。”
说时带着笑声,和遮掩不了苍凉与不舍。
高掌西当然不能回答:
“我们后会有期。”
天下之大,两个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碰面了。
两天的缘分只能好好的享受过就算。
于是她只能回答:
“晚餐怎么个丰富呢?”
“来,随我来。”
杨青不期然地伸手拖住高掌西走了几步,忽又甩下了她的手,道:
“等一等。”
随即在通上旅舍的小旁,拨一簇绿草,再折了一簇无名的红花化。再重新拖起高掌西的手,快步跑回旅舍去。
“你折花?不是说花长在树十才有生气么?”高掌西说。
“花蕾不可碰,它活着的日子还长。这红花已开至灿烂,人拆白不折。还是给它最后一份欣赏与最后一番风光吧!”
高掌面笑说:
“前言不对后语,你很会自圆其说。”
“谁又不是了?”
说罢,两人哈哈大笑。
“来,我们分工合作。扬青发号施令:”你从我的背囊中你从我的背囊中找出一跟洋烛来,还有拿这个破谭子去盛一些水,将这些四花叶产,这近二十年就更加盆满钵满了。
所以说创业难,守业也难。
富不过三代的说法,无非是有英明的第二代继承,已是极大幸运,连第三代都依然神武能干,并不因口含银匙而生变作饱食终日的纨持子弟,就真是家山的好福泽了。
高裘恩开山劈石成功,高崇清又精明干练,晓得手上的英国代理货品随着时代转移,会失去主观客观的市场竞争力,故非要为资产谋出路不可。
记得他当年决心专志于地产时,曾对左右谋臣说:
“客观上,英国货价格高昂,汽车与电器市场早晚为日货取代。主观上,在我们背后撑腰的人越来越不好说话。现今站到社会上去指摘别人后台者不少,英国人最紧张舆论,有什么事传媒与群众指摘起来,他们老作兴置身事外,这就不好办了。”
高崇清人真聪明,他知道要在英国人表示不再继续大力扶助他,甚至意识到有此危机时,先就自行谋求出路。
这就是为什么他在十多年前已经开始把实力由进出口英国货转移到其他投资生意,特别是地产上头。
什么时候都紧记先下手为强是高崇清的做人处事格口。
他不会采取被动,免受制于人。
可忧虑的是高家第三代是否有出色的接班人。
依目前的情况来看,最最最理想的人选竟是高崇清的唯一的女儿高掌西。
这当然不是高崇清的理想,重男轻女的思想到底是根深蒂固的。
对高氏这种自视为香江正牌世家大族,发迹可追溯至战前历史的掌门人,更渴望是儿子出色有甚于女儿本事。
然而,高家要继续声望及财产,必须代代有强人,这是无可置疑的。
第三代出的强人是女性,也只能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高崇清其实有四名子女,都非嫡出。
高崇清的元配劳长兴出生于香港另外一个中英混血的世家。她的父亲劳伯鸿爵士,跟高崇请父亲高裘恩是世交。
当时高裘恩虽富,却不及劳伯鸿在城内的地位来得高贵,这其中牵涉到的关系较为复杂。
英国积累一干几百年日不落国的威风,祖业雄厚,潜藏于英国人心底的自高自大自傲自赏,几属与生俱来。
这跟中国人千秋万世以来,已然适应了多难兴邦的命运,有异曲同工之妙。
英国人在管治殖民地的心态上,其实万变不离其宗,都本源于他们的帝国主义。
帝国主义的根基扎根于民族的绝对优越感,故此英国人压根儿就没有把其他民族,尤其是受他统治过的外国人看在眼内。
这一点,像高掌西如此出身背景的香港秘层人物,其实看得很清楚。
别的例子不用举,单从香港历任港督的作风,就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尤德以前的各任港督,包括柏立基、麦理法、戴麟趾等,人们都认识及看到他们的殖民地官嘴脸,对于华人的奉承巴结,多会受落,这是一种直接的、明显的、坦然的、轻松的享受帝国主义权威的表现。
香港那些竭力讨好殖民地政府以谋好处的人,穷多年
的经验,手段也算耍得出神入化,不难水到渠成,来个相得益彰。
事实上,香港属于资本雄厚,英国人从指缝间溜一些名位权益富贵出来,以交换外族奉献的奴颜婢膝,作帝王享受,事属等闲。
高裘恩与劳伯鸿就属于这第一批的美国殖民地华裔贵族。
他们二者之间,劳家比高家更胜一筹,乃是因为劳伯鸿是混血儿,其父劳祖德是英国驻港的三军司令官,跟中国籍的仇玉梅小姐在没有正式婚姻名分下生下了劳伯鸿。为了对仇玉梅有所交代,劳祖德对培育这私生子在出生地的地位名望,不遗余力。
这背后的关系渊源就不简单了。
要英国人信任非英国人,实在难比登天。
隔膜绝对不能以世间的人情恩义,甚至是利害关系来打破。
唯一能使英国人稍为放松戒备的就是血缘关系。
为此,劳家在殖民地政府以至于远至英伦唐宁街十号的印象中,就比单纯为效大马之劳的高裘恩家族来得稳当。
这可从劳伯鸿的封爵,而高崇清只捞到个CBE,就可见一斑。
只要是政府设宴,在排位方面,劳家一定比高家胜出一一筹。
英国人的所谓自己人永远有他不可更易的定义,这一点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港督尤德与卫奕信是第二种英国殖民地官,比较前几任的英国人,在观念上柔和一些,就只为念的中国书多,接受中国文化之后所起的熏陶作用,令他们心上有另一种对中国的情意结。因而一方面对香港人特别有真感情,另一方面又因这发自内心的真感情跟自己强烈的同族观念发生矛盾,造成他们在英国人以及拥英派心目中对港政策的柔弱。
尤德的表现又比卫奕信好,就是他身边的妻子彭美拉贤慧,恰如其分地当她的第一夫人,并不作任何品行惹起垂来听政之嫌。
也因为除有贤妻之外,身边又无权臣,尤德时代的布政司总算恰如其分,并不张牙舞爪,露尽欺压殖民地子民如吃家常饭的丑恶嘴脸。总的一句话,尤德的政治声望与威信远胜卫奕信,前者总算把持得住,不至于大权旁落,而生挟天子今诸侯的狼狈。
在这两位港督的朝代里,高家和劳家的日子当然仍是畅顺得很的。
城内顶层上流社会有一撮名暖小集团,专门跟港督夫人建立密切关系,积极成为闺中密友,不论哪一位的港督夫人品性如何,她们都适应得非常好。其中尤德夫人的品位格调最优雅,不是喜爱游山玩水,就是注情琴棋书画。以劳长兴为首的这个名暖小集团,一样有本事放弃在珍宝玉石赏玩中下的功夫,转而投其所好,舞文弄墨去。
可惜的是,从尤德夫人身上得回的好处并不如前的多,只为这位英国女士相当例外的安分守己。
由此可见,劳长兴既系出名门,娘家威望凌驾夫家之上,又能以她城内华裔显贵的身分,跻身于顶级政坛的幕后,起着可大可小的作用。
因而劳长兴在高家王国中,并未因她未有所出,而影响她母仅高氏天下的权威。
直至香港踏入这后过渡期,由彭定康执掌港府,整个政府形势都作了划时代的变易。
彭定康这个人是美国优越民族感与帝国主义制度之下产生的极端分子,他这一类政客,跟尤德以前的港督的相同点是,以大英帝国为最大的骄傲,相异的是前期的那些港督在表现这份骄傲时,乐意接受香港中国人的膜拜,彭定康却不。
城内上流社会内有机会接触彭定康的很多人,都心里有数。他的英式狂妄优越自大,溢于言表。对那些刻意奉迎的香港中国人,压根儿不买帐。
谁给谁卖个人情,当然是看得起的表示。
有一撮从来在官场商界上擅于把握英国长官心理,将之巴结得服服帖帖,从而有利可图的香港华人,对着根本看不起任何中国人,也不给中国人巴结他机会的彭定康,简直有一点点广东俗语所谓的“老鼠拉龟,无处着手”。
这等英国殖民地官香港人未曾遇过,因而很有点束手无策。
劳家与高家一向以亲英为荣,以身为殖民地内大家族为光宗耀祖的一回事,在这后过渡期内,当然事事不能靠拢中国,事实上也害怕中国记住了他们曾做过不少现代式的奴颜婢膝勾当,而作某种程度的秋后算帐,故而自念不会受中方信任欢迎。
回过头来,碰上英国派来的这末代港督,又根本有一点老羞成怒似,没把自己对英国尽忠的历史放在眼内,于是很有点措手不及。
高崇清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上不无忧虑。
他跟三个儿子说不上多少句交心话,于是把高掌西找来,与她讨论情势。
单刀直入,高崇清问:
“还有三年日子要过,我们总不能开罪英国吧?”
高掌西苦笑:
“有大把商业握在手上的香港企业家们,谁敢站出来评论中英会谈与九五选举问题半句?爸爸,你并不是众人皆醒你独醉,放心。”
“我们做得积极点,对当权派采取主动,弄好关系,有三年是三年。你看如何?”
高掌西答:
“学李光耀那类人对付彭定康那类英国官,才有生机。”
高崇清一听,心领神会。
李光耀赢得英国人一定程度的尊重,是因为他并不奴颜婢膝,他差不多是跟英国摆明车马硬拼的。
不必谈别的,单问英国的传媒人士,他们最奈何不得的是哪一个地方,差不多异口同声答是新加坡。
李光耀就是不买大英帝国的帐。
不买霸权主义者的帐,依然有本事活下去,且活得光彩,这倒过头来就获得礼让三分。
高崇清不能不对女儿的这个看法表示同意。
但这并不表示他有胆去作此突破。
他本人已有很深蒂固的一套崇英俱英思想,不是容易转变过来的。
唯一的期望,就是在这个后过渡期内,看自己的下一代如何为他扭转局面,为家族带来另外五十年不变的光彩。
这就差不多要看高掌西如何表现了。
高崇清的正室劳长兴没有所出,她早就容许高崇清讨了第二房妾侍。这高家二姨太太叫刘雪琴,出身很低微,是高氏企业一个老伙计的女儿,连中学都没念毕。可是,她命好,一进门就生了长子高镇东,两年后再生高耀南。可是,高崇清对这位妾待的感情并不怎么样。男人对于妻妾一如财帛,贪得无厌。大太太既然已开了一个头,让他娶了妾,就不妨一而再,再而三,于是把高掌西的生母伍甚详讨进来,果然,如鱼得水,宠得她什么似的。
伍芷洋是个念洋书出身的女人,大学毕业后,在大洋行内当行政人员,通过公事认识了高崇清。她是正牌的、如假包换的、社会上公认的第一代职业女性,对高崇清自然有另外一番吸引。
尤其是职业关系,伍芷洋绝对是个心细如尘,且又懂活跃在男人身旁起辅助作用的女人,在公在私都能帮得上忙,就益发得到高崇清的信任和爱宠。
入门之后,高崇清压根儿就拿这第三小妾做私人秘书与助理用,一举两得,便宜之至。
故而,纵使伍芷洋只生掌西一女,还是一直恩宠不衰。无他,高崇清的公事也有某些程度上倚重这小妾之故。
不消说,伍芷洋得宠于丈夫,等于她失宠于大妇,劳长兴与她很有心病。
当然,劳长兴是个自视极高的女人,她压根儿就没有看得起不是名门出身,且自甘做妾的刘雪琴与伍芷洋。不管她们本身的条件如何,一个母凭子贵,一个新派职业女性,认定着都比不上她的掌门身分与资格。
唐朝时的武则天故事,家传户晓,失宠的王皇后,为了要分皇帝的心,宁愿把在感业寺修行的武则天迎回宫来,让个新人去为自己泄一口气。
劳长兴终归也等到了这个机缘,在若干年前,高崇清得了一场病,特设二十四小时的私家护士,把他照顾周全。其中一位甚晓男女主人心意的张玉梅,先行巴结了劳长兴,再讨得高崇清的欢心,便在大妇的撮合,立意分伍芷洋宠的安排下,成为高家的第四位姨太太。
劳长兴的运气显然就比唐朝的皇后好得多。张玉梅进门后,一举得男,改名定北,的确夺了很多高崇清的恩宠,可惜她不但没有成为武则天,且在数年后忽然患癌逝世。劳长兴这一仗就打得很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