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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废都-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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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观察了人家的做法,回来再蒸第三锅时,亲戚的老婆却叫苦,一千三百斤面粉的馍必须处理出去,若四天里卖不掉,这一个月也是赚不回来本;更何况谁敢保证第三锅就能蒸好?几个人四处推销,推销不出去,每日只有车马店的炭客和莱客来吃,哪又能吃了许多?他提议两毛钱一斤处理给一家猪场,亲戚的老婆就舍不得。眼泪长流地说:要是这样,我不干了,咱分了这馍我背回乡下晒干慢慢吃好了! 结果他五百元扔出去,赚得四 麻袋蒸馍拿回来。老婆自然一顿好骂,但骂是骂了,又得想办法解决蒸馍,说:这馍味道还好,只是样子不中看,卖给猪场实在可惜,。咱一家三口吃又吃到何年何月?不如送些亲戚朋友家去也落个人情的好。你当作家,平日交往的恩师兄长的多,比如市报社的庞先生,还有那个庄之蝶的……他说,什么值钱东西,我给庄之蝶老师送去? 这么说了,却想起了阮知非,知道阮知非的乐团新近修建集体宿舍,何不便宜些卖给那里的民工灶上?便去找阮知非联系。没想集体宿舍刚刚竣工,民工已经撤走了。阮知非却同情了他,拨电话给许多熟人,问其职工大灶有没有可能购买?这就把电活拨到了正在上班的牛月清,牛月清在家见庄之蝶心绪烦躁,上了班还愁着如何使丈夫开心的法儿,接到阮知非电话,也确实为庄之蝶这位学生悲哀,说,多少人在做文学梦,好端端的日子不成了日子!
  你让他下午来单位找我吧,我们机关灶上肯定不会要的,但我可以全部把那些馍买下,怎么处理你不必告诉他,就说是我们机关灶上收买的。阮知非说:你要这么贤惠善良,我就无地自容了!牛月清说:你不必的,他毕竟只认识你,他却是庄之蝶的学生嘛!阮知非说:之蝶又在写什么,修行一样呆在家里只是写,写多少才是个够呢?你也下放他出来到我这儿看看歌舞,我还有事求着他哩!牛月清立即说: 真的,你来家叫了他去看看歌舞,他近日心烦,在家里也是看啥都不顺眼,你们兄弟一搭去看看歌舞,或许就把烦闷岔开了。阮知非受了牛月清之托,也是有事要求着庄之蝶,当日午饭前就用车接了庄之蝶出来去唐华饭店吃饭,然后一同回到阮知非住家楼的第一层一间办公室来。这是座三层的中型楼,阮知非的乐团租住了多年。二层三层是安排了乐团人员住宿;一层打通了二个房间作排演室;剩下几间作了办公室和临时的客房。在办公室里,阮知非和庄之蝶喝了几杯巴山云雾仙毫茶,阮知非就问下午是否有兴趣去东郊一家大厂礼堂看歌舞,说这家大厂的一件产品在京获得了银奖,省上为其开庆功会,他们乐团会助兴演出呀。庄之蝶问演什么节目,是不是还是上次他看过的那些?阮知非说节目差不离儿,只是一些演员换了。庄之蝶便打消去看演出的念头。阮知非便拍掌叫道:我盼着你不去的话哩!下午我随团去工厂,你就呆在这儿,好酒给你供上,好烟让你吸着,你得给我写个论文!便说了他原在的剧团现在评职称,他虽留职停薪出来搞了歌舞,但搞歌舞却无法正经评职称,他还得在原单位评。
  庄之蝶就说:像你这样了,还要那职称干屁用?!阮知非说: 钱也要,职称也要的。职称也是个名分儿嘛!现在这社会,权能转换成钱,名分儿也能转换成钱的。像你庄之蝶,有了大名,报刊上文章就容易发表,发表了不就是有了稿费吗? 庄之蝶说:我的名分是我写文章写出来的。你在戏曲剧团是评什么职称? 阮知非说:我管过服装,光是服装如何消除汗渍,这一点,写成论文就可以评个高职的!你知道吗,演员在台上出了汗,演完戏后服装不能洗,一般的方法是在上边喷上酒将其晾干,但晾干后常常还留渍痕,服装又起皱,但我的诀窍是:喷了酒就叠着入箱再不去管,让酒慢慢挥发干净汗渍。庄之蝶就笑了: 就这个诀窍还要写论文?我写不了的!阮知非愣在那里,半天才说; 诀窍诀窍其实说明白了就那么一点点的,但是一窍不通少挣几百,据我所知现在全国搞服装保管的就是没人能懂得这一手的啊! 庄之蝶说:那是你申请专利的事。阮知非说:如果管理服装方面评不成,那我就评表演吧!庄之蝶说, 你演过什么?阮知非说:没演过,但我有绝活儿,是家传的绝活,我爹生前教了我,只是后来剧团不分我角色罢了,比如耍扇子,那扇子不是为了扇凉,而是有着特殊的用常它由道具而为程式,又由程式演变为一门艺术技巧的。 庄之蝶说,你是不是要说武扇肚,文扇胸,僧扇袖,道扇领,老年之人扇胡须,盲目之人扇眼睛,教书先生扇坐凳,花脸张臂与肩平。阮知非叫道:你也懂得?庄之蝶说:这就是你的绝活?阮知非说:你就是懂得耍扇子,你也懂了耍水发?什么是梗,什么是扬,什么是带,什么是闪,什么是盘,什么是旋,什么是冲?庄之蝶说:我不懂。阮知非说:你肯定不懂!更不懂耍撩牙!别说你不懂,现在西京秦腔界里谁懂?
  为什么不演《钟馗嫁妹》、《淤泥河》、《判阴曹》,没人能掌握了耍撩牙的功嘛!庄之蝶别说懂得耍撩牙,听也是第一次听,就问:那你会的?阮知非说:当然是会的。你就帮我写如何耍撩牙的一篇论文,怎么样?庄之蝶说:我见也没有见过,怎么个写法,即使你没能在舞台上去演过,你给我耍上一遍,我只记录下来,或许这份材料真给你评职称起作用呢。 阮知非说撩牙得用猪的牙,他哪儿找去?却噢噢的拍着脑门,接着跑回三楼他的住屋去拿来一沓发黄的纸,说:好了,好了,这里写着撩牙的表演类型的。 庄之蝶看时,果然上面有文字有笔画的图。阮知非说: 这是我爹当年写的,他生前秘不示人,只留给我的,你何不把它改写一下,就算是我的论文呢?你一定得帮我这个忙,现在你就在这儿睡一觉,下午劳驾你写了,晚上我请你去喝蛇胆酒!庄之蝶笑道:忙我可以帮你,可你这个阮知非也是在西京城里人模狗样的人物,原来是这样日鬼捣棒槌?!阮知非也笑了: 你写文章一心想千古留名的,我没你那野心,我是活鬼闹世事,成了就成,不成拉倒,要穿穿皮袄,不穿就赤净身子!下午,阮知非果然领了一帮红男绿女出去演出了,庄之蝶一觉睡起,改写开那耍獠牙的材料。原本是心不在焉要岔开烦恼,细读了那几张旧文字后,倒觉得十分有趣,知道了耍僚牙主要运用的部位一是舌,二是唇,三是面颊。需要掌握一拔、二调、三控。放牙又分为双牙里棱并和双牙中棱并,其类型有绕舌齿、指目齿,单错齿、平插齿、双贴齿、羊角齿、象牙齿、双钧齿、倒燕翅齿、双飞燕齿。待把一切改写毕,阮知非还未来回来,便独自出得那楼,穿过一条窄巷,往不远处一个菜市上闲转去了。
  菜市上是人扎堆儿的地方,甚嚣尘上,庄之蝶兀自卖了一阵闲眼,就见一个炭客在墙的一角想着法儿将焦炭支楞着空隙,慢慢地将架子车拉到一个面食店门口,高声地与和面的店主讨价还价。店主要过秤,炭客要坚持以整车出售;店主就过去提了车把使劲一摇,一车炭顿时平实成半车。店主坏了炭客的假儿,双方就吵起来,吵之不尽又打之,结果白面粉撒了炭客脑黑脸,黑炭灰抹了店主的白脸,黑脸白脸都流红血。庄之蝶看得没意思,一 时倒觉得身上有了凉,抬头望天,原来天上的太阳被云遮住,且那云汹涌翻卷,越来越黑,极像要落雨的样子。庄之蝶住回走去,风就起了,菜市上的许多人也四处走散,巷口十字路上更是混乱。庄之蝶就见路口一家卖肉的摊子边,一个妇女弯腰在挑拣一副猪心肺。妇女的个头不低,身材十分苗条,穿一件墨绿套裙,那弯下的臀部显得极圆,而怕风吹掀了裙子,裙边就夹在双腿之间,一双穿着高跟鞋的腿,细瘦如鹤。庄之蝶心下想。一般丑女人身弯下去臀部只显出个角形状。有这等好看的臀必是俊美妇人,但常有背影看着美妙的,脸却生得遗憾,不知这女人又是如何?走过去了,回头那么一望,竟是汪希眠的老婆,就噗地笑了。汪希眠老婆听见笑声,也仰了头来,立即就叫道: 是之蝶呀,你怎么也在这儿?是你早看见我了吗?庄之蝶说:我正在心里说,这是谁家的女人,这么漂亮的,却要买猪肺来吃,那丈夫真是混帐王八旦子了!没想我骂的是希眠兄?!汪希眠老婆就笑了:我是给猫的,哪里就人要去吃!多时不见你了,刚才见孟烬的娘,她说你脚伤了,我还思谋明日过去看你,你竟满世界跑的,原来传活不准。庄之蝶说:脚是伤了的,现在好了。孟烬是谁?他娘怎么知道我脚伤了?女人说:孟烬是盂云房的儿子呀!可能是孟烬听他爹说了,回去又说给她娘的。庄之蝶说:你怎么到她那儿去了?那娘儿还好?女人说:这一句两句说不清的。就收了肉贩包扎好的猪心肺,付款了,回头来说:到我家去吧,希眠又去广州了,家里只有老太太和保姆,我给你包了馄饨来吃,我还要你瞧瞧我那只猫哩!庄之蝶说:我在阮知非这儿给他写个东西,他出外还没回来,要去也得告他一 声。说话间,天上咔嚓嚓一个炸雷,两人都吓了一跳。女人说:这天要下雨了,旱了一 个夏天,也该要雨的。菜市上人就乱如群蜂,择路混行。风更是大,迷得女人眯了眼,低头唾着吹进口里的尘土。庄之蝶就说:雨快来了,不妨咱到知非那儿先呆会儿吧。 话刚说完,吧吧嗒嗒就一阵铜钱大的雨点砸下来。两人赶忙顺了窄巷就走,雨就织了线地密,猫腰紧跑。女人跑不快,庄之蝶急了,伸手就拉,女人身子竟极轻分量,几乎被他拎着一 般。一进那楼道办公室里,都成了落汤鸡一般。
  两人在屋里坐了,外边的雷声更紧,倏忽天也暗下来,随之窗外白光闪亮,白得十分生硬,瞬间更黑得如泼了墨。又一个炸雷就响了,这炸雷似乎在屋外的院子里。窗子和门明显地都在摇晃了一下。便听见窗外的院墙头有什么东西掉下去。庄之蝶想拉开电灯,又怕室外的线路导了雷电进来,就把桌上的半截蜡烛点了,对女人说:害怕不?女人说,有你在这儿还怕什么?龙要来抓,把咱俩都抓去! 女人说着,拿干毛巾揉搓头发上的水。那裙子全湿了,湿了的裙衣贴在身上,薄亮如纸,把一具起起伏伏的躯体告诉给了庄之蝶,女人在庄之蝶看着她的时候,手就把湿贴的衣裙扯一扯,脸上羞怯怯地红,后来挪身坐在灯影里。庄之蝶便把话题往别的事上引,问道:你说你去孟烬他娘那儿了,她日月过得怎样?我是几年也没见到她了。女人说:女人没男人是没脚的蟹,孟烬又大了,死淘气,活脱脱是一个小孟云房!前几日我在街上见着她,人憔悴得不行,一说话就抹眼泪儿。我就问:你这么些年了怎么还是不找个人?她又哭,说叫四十岁的寡妇到哪儿去找男人。年轻的不可能,年纪大的要么就太大,要么又是带个娃娃的,一个孟烬都管不了的,再来一个,心里不和,亲不得的骂不得,和孟烬越发惹是生非。我答应帮她物色一个,偏巧回去打听了一下,我那邻居有个亲戚,是工程师的,老婆前年死了,孩子都工作了在外地,岂不是一个合适的?今日就去给她提说了。 庄之蝶说:你这么好心!她是鼻梁儿塌些,初次见了觉得容貌差些,不知那工程师是重人样儿还是重过日子?女人说:这也说不准。工程师见我时我也这么说,他说比你差点我就念佛了!庄之蝶就笑了:她要有你一 半,孟云房也不离婚了!女人说:你只会作践我!我在年轻时候或许还可以,现在老得什么了,又常年害病,瘦成一把干筋了。庄之蝶说,哪里?我在家里常拿你比说着给月清。月清还说:人家汪希眠有钱,不知给老婆买着吃什么青春不老果儿! 女人那么无声地笑了一下,眼泪却流下来。庄之蝶一下子慌了,说:我说的可没一个假字。你瘦是瘦些,我想你不要总想着自己是一锅烧不开的水,医生的话要听的,但也不能全信了,医生常说空气里有多少多少细菌,那么人就都不张开嘴了?女人说:汪希眠是给我买了这样补药那样补药的,可我知道我的病根儿在哪儿!女人吸着鼻子,眼睛又红起来。有眼泪就噙在那里。庄之蝶不敢再问下去,取毛巾让她擦眼泪,故作了戏谚的口吻说:希眠又去广州办他的画展了?他是疯了怎的,拳打了北方还要脚踢南方?!女人说: 哪里是办画展,谈一笔画的生意去了。你不知道,他这几年也是得了一种病的。 庄之蝶说:他得什么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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