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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节

金粉世家-第16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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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电话来找,也未可知,于是便走到书房去接电话。燕西一出来接电话,才知道猜想错了,打电话来的乃是白秀珠,并不是刘宝善。便笑道:“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作什么?是请我吃晚饭吗?”秀珠也笑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话呢?我在普鲁士饭店等你。”燕西道:“我们吃中国馆子罢,何必到那种地方,花钱不少,吃三四个单调的菜?”秀珠道:“那里的音乐好,我就去了,你快来罢。”说着,便挂上了电话。燕西心想,这也真是一件怪事,为了音乐好去吃饭,目的是在吃饭的呢?还是听音乐呢?但是刚才在电话里,她已经说着先去了,若是不去,让她一人在饭店里等着,也是会打电话来催的,倒是不如先去的干脆。书房里有帽子,戴着便走,也不再回房去了。清秋也是看到他有点倦游的意思,以为他今天不会再出门的,不料一去接电话,却永久不见他回来。便叫老妈子到前面去打听,老妈子回来报告,七爷早已出门了。清秋手上抚弄着钥匙,许久不能停止,望了藏着现款的箱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神志颓废,就在沙发上躺下,一直躺到七点多钟,老妈子问:“快开饭了,还是在屋子里吃饭呢?还是到老太太屋子里去吃呢?”清秋道:“我还是到太太屋子里去吃罢。一个失意的人,若是再让她孤孤单单的,更难过了。这种情形,只有我知道的。”说着,先站起来,到浴室里去洗了一把脸,对镜子里理了一理头发,还对镜子作了一点笑容,觉得脸容并不悲苦,才上金太太屋子里来。
  这时,金太太屋子里,果然摆下了碗筷。因为这些儿女们,最近都是轮流到她屋子里来吃饭,以便安慰着她。所以这屋子里总预备下六七个人的座位,如道之夫妇,燕西夫妇,梅丽,这几个人到的时候为多。今天道之夫妇走了,燕西也走了,梅丽有点头晕发烧,二姨太太叫她不必出房门,喝一点稀饭。清秋呢,又是在沙发上想心事,把时间忘了。敏之、润之虽知刘守华走了,却不料其余的人都未曾来,敏之是在写给未婚夫的信,正催着他回国,信要写得切实点,就不能来陪母亲。润之偏也是心里烦闷,懒出房门。金太太一个人在屋子里,见摆了一桌子饭菜,竟只自己一个人吃,她何能听一个一个下人去分别解释,只觉儿女们都是靠不住的,这后半辈子,还有什么意思?一阵心酸,又掉下泪来。其实金铨在日,金太太一人吃饭的时候,也很多很多。但是那个时候,就不曾有什么感想,而且现在也忘了从前有这种时候。女仆站在一边,只知道金太太伤心,哪知道伤心何在?这里只有一个陈二姐,她是个过来人了,便了解金太太意思,连忙跑了出来,先就进到凤举屋子里来,轻口喊道:“大爷大少奶,赶快去罢,太太今晚一个人吃饭,在掉眼泪呢!”凤举最近是很孝顺的,虽然见饭已摆上了小桌,一面起身,一面对佩芳道:“去罢,我先走了。”佩芳也不愿一人在屋里吃饭,就跟他一路到金太太屋子里来。金太太正背脸坐着,听到脚步响,回头看见他夫妇来了,便问道:“你们吃过饭了吗?”佩芳在凤举后面,倒抢着说:“没有,我们是打算连孩子带了来,一齐到这儿来吃呢。”一提到了小孩子,金太太心里便自然高兴起来,因道:“可别胡来,天色黑了,抱着孩子穿过几个院子,别说受惊不受惊,吹了风也是不好。”佩芳道:“因为这样,所以没有抱了他来,妈吃饭罢。”金太太见他夫妻二人已经快要坐下,自然也就跟着来坐下。金太太先用勺子舀了一勺子汤喝,便道:“陈二姐呢?这汤冷得这个样子,也该用火酒炉子热上一热才好。”金太太说这话时,陈二姐正是引了清秋进来。因为她要叫清秋,清秋已经出了院子门了,二人连忙赶了来。这里已经上桌,陈二姐在房门口答道:“我预备好了。”说着,进房来,匆匆忙忙的搬了火酒炉子烧了起来。清秋见凤举夫妇在这里,倒想起今天若是没有他们来,这里便要十分冷淡,幸而自己是来了。于是在一边坐下,没有作声。金太太道:“你是陈二姐叫来的吗?老七呢?”清秋只顾答应后面一个问题,说是他今天在外面跑一天的了。金太太见陈二姐将汤热好了,又把别样拿去热,便道:“又不是冷天,将就着罢。明天对厨房说,这里只预备一两个人吃的菜,也就行了。大事都完了,撑着这空架子作什么?我迟早是庙里修行去,用不着找人来热闹。”大家听了这话,都觉是言中有物,然而各人的感想不同。凤举、佩芳以为不来呢,也就不知道,来了倒要挨骂。清秋以为我本是要来的,何尝要陈二姐去找我,其实除了害病而外,我又哪一次没有到呢?但是大家也只好安然地受着,不过是在心里不快而已。自金铨去世以后,金太太屋里要算这一餐饭,吃得大家不痛快,也就要算这一餐饭,金太太心里最是难受。其实世界上每天一个人吃饭的,又哪里可以用数目去计?然而没有多人共餐的盛况在前陪衬着,也就很平常了。所以一个冷淡的所在,最怕是有过去的繁华来对照呢。
  第八十七回 私念故乡偏房兴去意 忽翻陈案记室背崇恩
  这一晚上,吃完了饭,大家自然陪着金太太坐一会。因为敏之、润之来了,金太太对佩芳道:“我这里已经够热闹的了,乳妈子一人带着孩子在屋子里,你也瞧瞧去。”佩芳因为凤举和金太太商量好了,要停了前面那两位帐房先生,明天就要发表,今天已经告诉帐房,结一盘总帐。心想,这两位帐房,也不知挣了多少钱,现在叫他结总帐,他虽然料不到明天就停职,然而也必为时不久,这个日子,岂有不作坏事的?因之也不通知别人,就向前边来。佩芳自遭丧事以后,并没有晚上到前面来过,就是白天,也很少来。这时走到前面来,大异往常,仅仅是留着长廊下一两盏电灯,金铨办公那个院子里,以至于两个客厅,全是漆黑。到了前面那楼厅下,也只檐下有一盏灯,让那碧绿的柳树条子一罩,更阴沉沉地。厅下那个芍药台,芍药花的叶子都已残败了一大半。想起去年提着补种花苗,预备开跳舞大会的情景,就在昨日一般。如今情形可就完全不同了。金铨故后在这里停灵多日,楼下有两扇窗子开着,风吹得微微摇动,咿呀作响。向里一望,黑洞洞,不觉毛骨悚然,连忙向后退了两步。正在这时,前面有个听差,拿着东西,送到后面来。佩芳这才放大了胆。然而再也不想去打听帐房先生的什么秘密,便走回上房来。
  走到翠姨的院子里,只听到她屋子里有哭泣之声,停脚听了一听,正是翠姨自己哭,就顺步走了进来。只见她侧面坐在沙发上,用手掩了脸,呜呜咽咽,象是很伤心。佩芳走进来,她才揩着眼泪,站起身来道:“大少奶奶,今晚上得闲到我这里来坐坐。”佩芳道:“并不是得闲,我听到姨妈在哭,特意来看看,好好的,又是怎样伤心了?”说着,她在沙发上坐下。翠姨道:“我并不是无故伤心,因为我今天不大好,没有吃晚饭,在床上躺着,迷迷糊糊的,梦见你父亲,还是像生前那种样子。”佩芳听到她说梦到了亡故的人,这本也不算什么。只是刚才走那大客厅楼下过,已是吓了回来的,现在又听说是梦见了金铨,暗中又不觉打了一个寒噤。因道:“这是心里惦记着他老人家,所以就梦见了。刚才,我还走大客厅下面过来,想到去年开芍药花,开赏花大会的事,恐怕是也再无希望有这样的盛会了。”翠姨道:“你们有什么要紧?丢了靠上人的日子,现在是自己的世界了。你看我这样年轻轻的,让你父亲把我摔下来,这是怎样办?除了靠我自己,我还靠谁?你母亲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还要趁这个机会来压迫我。叫我怎样不加倍的伤心呢?”说着,又呜咽起来。佩芳对于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的话,倒很赞成,却不能说出口。对于翠姨,觉得她到了现在,果然是个可怜的女子。便道:“这话不是那样说,父亲去世,这是大家的不幸,也不能望着哪一个人没有办法。他们还有这些弟兄,你总是个长辈,难道能不问吗?”翠姨道:“我长了二十多岁的人,难道这一点我都不懂,还打算搭出庶母的架子来,和人讲个什么理吗?我仔细想了一想,只有两条路,一条我是当姑子去,一条我找职业学校,学一点职业,认识几个字。但是我说第一条路,象那些荤不荤素不素的庵堂,我是不能去的。若是进学校,北京也好,上海也好,都可以找到相当的。我的主意拿定了,谁也改不过来。再说,我多年没有到南方,我也趁此工夫,回家去看看。”佩芳听她如此说,心里倒吓了一跳。一想,她这是什么用意?简直是要脱离金家了。真是不巧,偏是我首先听到她说这话,不要让我又沾着什么是非。于是赶快将话扯开来道:“人事真难说,谁也料不定什么时候走上风,什么时候走下风的。从前那样铺张过日子,要完全改了才好。但是看他哥儿们,觉得一样也减少不得,这样闹,总有一天不可收拾的。我有什么法子?这也只好过一天算一天罢了。”翠姨道:“你怕什么?除了自己的积蓄不算,还有大靠山娘家在后面呢。我这娘家,等于无……”翠姨觉得这话,有点和先说的矛盾,便改口道:“虽然等于无,不是因为他们穷,放心不下,不能不去看看。”佩芳听她的话,简直是非回南方去不可,这一出戏就有得闹了。不过她既要走,还不知道走在何时,索性紧她一句,把时间挤出来。因道:“现在天气倒是不十分热,出门很便利的。”翠姨道:“我就是要走,恐怕还有两三个礼拜,若是有什么意外,也许要延迟到一个月以外去。我是知道的,说了一声走。少不得有闲是闲非吹到我耳朵里来。但是我已经决定了走,无论是谁,也拦阻不下来的。”佩芳道:“那也谈不到吧?”佩芳似是而非的说了这样一句话,就算答复过去。因站起来道:“我要瞧孩子去,不能多坐,你别再伤心了。”说着,在翠姨肩上轻轻拍了两下,就很匆忙回房去了。
  到了屋子里,凤举已先在那里,他问道:“你到哪里去了?怎样这时候才来?”佩芳且不答复他这一句话,在衣橱下层抽屉里取出一双拖鞋,啪的一声,放在地板上,坐在矮椅上,一面脱了鞋子换拖鞋,一面就叹了一口气道:“讨姨太太,有什么好下场头?”将一双鞋子向抽屉一放,啦的一声,把抽屉关上,向矮椅上一靠,又一个人微笑道:“反对娶妾,决不能说是女人有什么酸素作用,实在有道理的。”凤举望着他夫人,停了许久,才道:“到了现在,还有工夫去翻这个陈狗屎?”佩芳道:“你以为我是说你,你做的那种事,我都不好意思提起,你倒先说了。”凤举道:“要不然,你刚才为什么要发牢骚?”佩芳架着脚颠动着,很自在地把刚才翠姨说的话,学说了一遍。凤举听了这话,倒不能不有些惊异。便问道:“这话是真吗?那她一走就算完了,谁也不能承认她姓金的!”佩芳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你这个金字,也像黄金一样值钱呢,你不承认她姓金又怎么样?她非要你这金字不可吗?”凤举道:“不是那样说,她既出去了,知道她要干些什么事?若惹下什么乱子,说是姓金,我们当然要负一份责任。”佩芳道:“不是我说句不知大体的话,她不但不会利用这个金字,也许她见人还要瞒住这个金字不说出来呢。”凤举道:“这倒好,合了南方人说的话,破篮装泥鳅,走的走,溜的溜了。”佩芳道:“也不过走了两个人,何至于落成那样子?”凤举道:“五妹接着巴黎的电报,要到法国去了。刚才拿了这电报,和母亲去商量,说是已经回了一封信去,说是暂不能走。母亲倒批评她不是,说是你们到巴黎结婚去也好,省了一笔无谓的耗费。那样子十之七八,是去成功了。”
  佩芳道:“自己家里人少个把两个,倒没有什么,从明日,大批的裁佣人,家里就要冷淡起来了。两个帐房的帐,结出来了没有?”凤举道:“结出来了。我刚才草草地看了一遍,竟看不出一点漏缝来。外面闲言闲语很多,都说柴贾二人发了财,怎么回事呢?”佩芳道:“越是会装假的人,表面是越装得干净的。今晚上还早,我和你查查看罢。”凤举皱眉道:“查是要查,我最怕拚数目字费脑筋,怎么办呢?”佩芳冷笑道:“这倒好,有家产的人,都不必盘帐,完全让人吞没掉了,那也无法知道了。你这种话,幸而是对我说了,若是对帐房先生说了,他会拚死命地去开你花帐。这话若让你母亲知道,家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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