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第3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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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奇怪地抬头看了看头顶的藻井,又看了看地下的金砖,沉声道:“怎么回事?”
黄锦抹着眼泪:“陛下忘记了,在淮南大水之前,内阁和司礼监众臣就在这里议事。恰逢大雨,这里还漏了水。堂堂一国之君,住的地方居然漏雨,连普通富贵人家都比不上。”
他伸手拉开皇帝裤腿,指着上面的红斑点哭道:“陛下住在这样的地方,若患了风湿,若凉了身子……让臣于心何忍。没错,臣是从王恕那里得了不少银子。可这些银子都用在维修玉熙宫上面去了,臣可是一分一文都没留在手上。”
皇帝悚然动容,问:“当真?”
“当真啊,陛下,臣若有一句虚言,让老天收了我。”他的眼泪一串串落到地板上,号叫道:“陛下仔细想想,这两年你总共才拨下多少银子用在玉熙宫维修上面。陛下国务繁忙,大概是记不清楚了,但臣身为大内总管,却记得真真的。这两年,宫里总共才拨下来一万两银子不到。而匠人们已经在宫里干了两年活儿,这一万两,光开他们的薪水都不够,更别说购买材料。上个月,光宫外那三组汉白玉栏杆,所费就是十万之巨。陛下,你好好想想,何时拨下来过这十万两纹银?”
嘉靖默然语余,低头看去,那黄锦面上满是皱纹,泪水顺着那深深的皱纹流淌。心中计算了一下,这几年,玉熙宫一直在维修,而自己何尝有拨下来过多少银子。
嘉靖记起黄锦往日的情分,心中突然一酸,一把将黄锦扶起来,突然叹息一声:“黄伴,你老了,你也不容易,朕家底子薄,苦了你。”
“万岁爷啊”黄锦哭得浑身都在乱颤:“臣吃再多苦,受再多委屈都不要紧,只要万岁爷住得舒心,臣就算是死了,也甘心啊”
嘉靖还在叹息:“原来那银子你都用在朕身上了,你当时怎么不明说,倒让朕错怪了你。”
黄锦知道自己已经顺利度过这个难关,心中对平秋里已经佩服到十足。他得意起来,不坏好意地看了陈皇后一眼,忍不住落井下石:“回陛下的话,臣虽然是掌印太监,可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家生奴才,陛下修院子,这钱还得从后宫里支。而宫里就那点底子,臣不忍心看到陛下问人要钱。”
嘉靖听黄锦这么说,又看了陈皇后一眼,嫌恶地说:“你还呆在这里做什么,还来替孙淡说情吗?国家大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除非朕死了。”
陈皇后一直在擦眼泪,听皇帝这么说,忍不住朝皇帝怒目看去,目光里全是不屈。
黄锦见自己不但顺利度过着一道难关,且更受宠信,心中得意,顿时有些忘形。他脑子一热,也顾不得什么,又“扑通”一声跪在皇帝面前:“万岁,臣有机密要事禀告。事关皇后和孙淡。”
皇帝奇怪地问:“什么机密要事,怎么又关系到皇后和孙淡了?”
黄锦一咬牙,暗道,孙淡啊孙淡,如今是板倒你的绝佳机会,看我整不死你。不但是你,连陈皇后也要陪葬。
他大声叫道:“臣已经查得清楚,孙淡与陈皇后通奸,而大皇子朱载荼就是他们的私生子。”
“什么”听到这个霹雳一般的消息,皇帝身体一晃,趔趄几步,坐到椅子上。
“黄锦,狗贼,居然血口喷人,坏本宫名节?本宫要将你挫骨扬灰”陈皇后被黄锦这一句话惊得悲愤地大叫起来。
陈洪在旁边听得惊心动魄,几乎被黄锦这一番失心疯的话吓得灵魂出窍,只呆呆地站在那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黄锦狠狠地咬着牙齿: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绝。
他立即大声喊道:“陛下,当年皇后在豹房召见孙淡,听他说《庄子》,据臣所知,孙淡每次去豹房都与皇后独处一室,此可以者一。且,大皇子,生性木讷寡言,而孙淡的儿子孙晓觉也是蠢笨少语。二人性格如此相似,眉目间依稀有相同之处,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铸成的。这可疑者二。”
“放屁,放屁”陈皇后惨叫一声跪在皇帝面前:“陛下啊陛下,你就听任这种小人污我名节吗?”
第四百八十章 玉碎宫倾
皇帝听到黄锦这话,一张脸变成青色,整个人如遭雷亟一样定在那里,只用失神的目光看着脚下哭号的陈皇后,既不说话,也不伸手去扶。
黄锦如今也是豁出去了,继续高声叫道:“皇后好好的坤宁宫不住,偏偏要来西苑,陛下你好生想想吧,这西苑有什么呀,还不就是为了同孙淡私会吗?陈皇后与陛下大婚这么多年,在安陆的时候一直没能怀孕,怎么一认识孙淡就坏上了。还不就是为了诞下皇子,保住她皇后的位置吗?为了权位,她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你放屁”皇后大叫一声从地上蹿起来,朝黄锦扑了过去,伸出十指就朝黄锦脸上抓去。
可怜那黄锦虽然武艺高强,而陈皇后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可她如今好歹也是一国之母,黄锦却不敢躲闪。
只见,“唰唰”几声,黄锦脸纵横交错,满是血痕。
他疼得眼泪都快沁出来了,只觉得自己一张脸皮都快要被陈皇后给剥下来了。
偷眼看去,皇帝还是那副失魂落魄模样。
黄锦继续大叫:“万岁爷啊,孙静远此人本就是色中饿虎。他虽然是大名士,可其实却是一个十足伪君子,为了色欲,什么廉耻都顾不得了。他家中自有妻一妾不说,在外面还养了外室。臣听人说,在淮安的时候,还与睢宁知县的女儿行了苟且之事。那睢宁知县尸骨未寒,孙淡贪他女貌美,以权势逼其就范。”
“此话可当真?”许久没说话的皇帝突然问了一句。
陈皇后呆了呆。
黄锦得了喘息之机:“陛下,臣若有一句虚言,让我不得好死。还有……还有,孙淡以前在会昌侯府中读书的人时候就觊觎堂妹孙佳,并行了**之事。并长期霸占了她的身子。
以至于孙佳今年都二十岁了,还没有许人家。不是她不愿意,实在是畏惧孙淡的权势。”
“如此说来,还有几分可信了。”皇帝的声音更是阴森:“朕也听说过孙佳的事情,她是孙淡的堂妹,青春貌美丽,京城中有不少公卿大夫家的公子上门提亲,可都被孙淡一一回绝了。换成普通人家,这么大的女儿怎么可能还留在家中。所谓女大十八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啊”
“自然是十分可信,孙淡就是一个伪君子。”黄锦连连说:“陛下,臣请诛此恶贼。”
“你放屁,孙先生是个君子。”陈皇后继续大叫。
皇帝突然冷冷地看了皇后一眼:“还孙先生,叫得这么亲热?”
陈皇后愣着了,正要再说话,嘉靖突然飞起一脚踢过去:“贱人”
这一脚正好踢中陈皇后的小腹,只感觉一阵剧疼袭来,陈皇后“哇”一声,口中就有新鲜喷中,然后委顿于地。
这个时候,陈洪这才醒悟过来,大叫:“太医,太医,快来人了,皇后不成了。”
几个小太监惊慌地冲进来,刚要去扶皇后,可皇帝又是几脚踢出去,将那几个小太监踢得像滚地葫芦。
几人大惊失色,连连跪地磕头:“万岁爷饶命,万岁爷饶命”
陈洪扶起皇后,低声道:“娘娘,你伤着哪里了,奴才这就送你回宫去。”
“放开本宫”陈皇后已经气得满面都是怒气,她也不知道陈洪是自己人,提起右手就给了陈洪一记响亮的耳光:“滚开,狗奴才”
“陈洪,放开这个贱人”嘉靖满面狰狞地盯着陈皇后冷笑:“在朕的面前,你还在耍皇后的派头吗?来人,把这贱人押去浣衣局面,等候朕的发落。贱人,你不是杨贵妃,朕也不是头上油绿的唐明皇”
那就个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都愣住了,不知道如何是后。
黄锦心中一阵狂喜欢,呵斥道:“你们几个奴才还在等什么,陛下有旨,废去陈皇后皇后尊号,贬为庶民,还不快动手,想抗旨吗?”
这几个小太监这才慌忙爬起来,架着陈皇后就往殿外跑。
外面传来陈皇后凄厉的叫声:“黄锦你这个狗贼,我做鬼也不能放过了你。”
“黄锦”
“臣在。”黄锦脸上还在流血,听到皇帝喊,忙站直了身体。
嘉靖走到案前,提起笔“唰唰”地写了两页纸,扔了出去:“传朕的旨意:即刻起,着黄锦都督东缉事厂,带兵入西苑戒严。”
“臣遵旨。”
“你传朕的旨意给陆松陆炳,命他二人立即带兵捉拿孙淡入监狱,待朕发落”
“臣遵旨”黄锦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声调中充满了欢愉。同孙淡斗了这几年,他处处落于下风,今天总算全盘扳回来了。
他一把抓起地上的两道手谕,转身就走。
陈洪看到这一切,心中一阵发冷:恩师这回是完了不行,得快点出去报信,让他快点离开京城,怎么着也要保住他一条命啊
可等他刚要跟着黄锦退出的时候,嘉靖突然叫住他:“陈洪,你帮朕拟一道旨意,朕要废 了陈皇后,通知尚宝局准备玉玺。”
陈洪心中虽然大急,可皇帝有命,却不得不留了下来。
通知了尚保局,准备好玉玺之后,陈洪调好了朱砂。
他也想快些将这道圣旨写完,也好早一点跑出宫去通风报信。可此刻的他心如乱麻,只觉得手中的笔重如千金,怎么也写不下去。
“怎么了,怎么不写了?”皇帝的问。
陈洪突然发现皇帝的声音又沙又哑,好象是换了一个人。转头看去,只见皇帝一张脸有青又紫,眼球突出,呼吸声音响得像一只漏气的风箱。
陈洪大惊:“陛下,你是怎么了?”
“朕……朕好象有些走火入魔了。”嘉靖面上的青色开始变黑。
陈洪高声道:“来人了,来人了,传王漓。”
“不,不要叫他。”嘉靖艰难地摆了摆手,一屁股坐在蒲团上:“朕……朕自己调整一下……就,就可以了。”
陈洪突然明白过来,这个万岁爷是天下一等一爱面子之人。他刚才听到黄锦诬陷孙淡和陈皇后私通,又急又怒,一下子走岔了气。如果现在传王漓过来,只怕这个消息要走露出去,就要变成京城政坛上的一大丑闻。而且,嘉靖一向以半仙之体自诩,如今却修道练走了火,传出去也是一大笑话。
他指了指身边的一个铁箱子:“打开来,服侍朕吃一粒仙丹,朕自己就会好。”
“是。”陈洪忙走过去打开那个铁箱子,迎面就是一道晶莹的霞光,正是王漓用孙淡所送原炼制的龙虎金丹。
陈洪呆住了。
“狗奴才,发什么呆……朕……朕……”嘉靖喘着气:“朕昨天服用过一粒,很是受用。快,朕已经挺不住了。”
陈洪记得王漓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这丹药若每月服用一粒,自然是固本培元的神仙妙方。可在一个月能多吃一粒,却是刮骨钢刀,穿肠毒药。
但不知怎么的,陈洪却像是中了梦魇,机械地将一粒丹药塞进皇帝的口中,然后连退几步,直到撞中长案在稳住了身形。
他怯生生地喊了一句:“陛下”
嘉靖没有说话,他的眼睛已经闭上,面上带着一副餍足的神情,好象已经魂游天外。
龙虎金丹药力凶猛,只瞬间就将嘉靖带进了初禅境界之中。
“万岁”陈洪又小心地叫了一声。
还是没有人回答。
可嘉靖面上的紫色却突然一闪不见,变得通红如血。
陈洪身一颤。
就在这一刹那,突然之间,有几道细细的红色液体从嘉靖的耳朵和眼睛里渗出来。
陈洪骇得只想从这精舍中逃出去,可他也知道自己这一逃,以后就别想再回来了。不但如此,恩师和陈皇后也活不成。
他深吸了一口气,内心中突然明白:万岁……就要归西了……不能走,现在不能走……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恩师的大恩还没有报呢?
想到孙淡那张微笑着的面容,陈洪冷静下来,大步走到案后,提起笔就开始写了起来起来:“……朕自知大限已至,大皇子朱载菟温恭宽厚,日后必为厚德之君。这即位为帝……”
如今,皇帝估计是死定了。而此间精舍中只有他陈洪一个人,圣旨又由他秉笔,自然是他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且,刚才尚宝局那里又留了玉玺的记录,从法理上来看,这份遗诏从现在开始已经具备法律效力了。
写完这份诏书,陈洪额上黄豆大的汗水不住楼到纸上,等到用玺的时候,他因为太紧张,右手已经痉挛地缩成一团,怎么也张不开。用左手使劲地拍了半天,这才恢复过来。
等用完玺,留好档,用火漆封口,一切都依足程序之后。陈洪这才将圣旨揣在怀中,大步朝门口跑去。
可刚跑到门口,嘉靖的眼睛突然睁开,沉声问:“写了好,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