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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节

大学士-第1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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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天府乃天子脚下,首善之区。今年的秋闱又是皇帝登基所开的恩科,不管是朝臣还是皇帝,对这期乡试都异常关注。乡试的顺利与否,不但关系到朝廷的体面,也关系到皇帝的威严。如此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竟然就在北京城中激烈上演,却有些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而最让人觉得奇怪的是,这一案的当事人居然是黄锦和孙淡,这二人可是皇帝的心腹。按说,如此重要的科举又关系到皇帝的面子,这二人应该不至于去触天子的霉头才对。
  可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居然选在这个时间和这个地点对掐上了。
  老实说,黄锦这人是一个大草包,自皇帝登基以来,也仗着他与皇帝的特殊关系飞扬跋扈,很讨人厌,在朝臣们的心目中,活脱脱一个钱宁式的佞臣阉贼。至于孙淡,虽然才华出众,在士林中声誉卓著,可他因为在前一段时间的夺嫡之争中表现得实在太抢眼,让翟鸾也很有些看法:君子当依正途入仕,搞这种从龙术做什么,没得坏了自己的名声。
  翟鸾当初还抱着一个看热闹的想法在私下偷笑,可事情落到自己头上,他却笑不出来了。
  孙、黄二人这么一闹,皇帝龙颜大怒,立即调动锦衣卫和京营的军队,不分青红皂白,将一干人等都捉进了监狱。
  孙淡、黄锦、毕云、乔宇、孙鹤年和考场中的一百多个考官、誊录、衙役,还有东厂的一百多个宦官都陷了进去。
  这其中,东厂损失最大,番子以上的官员都落了马,厂事为之一空。
  想想也是好小,东厂和锦衣卫乃是皇帝一手掌握的特权机关。可锦衣卫因为朱寰一事,里面的人整个的换完了,到如今,卫所事务还乱成一团。而东厂这回全栽了进去,也彻底瘫痪了。
  两个衙门都不争气,让皇帝大大地丢了一回脸。
  因为这次科场舞弊案涉及到东厂和两大心腹,皇帝大为震怒,责成督察院、大理寺和刑部三司会审此案。
  可这三个部门的官员们都是老油条,知道这个案子的厉害。不管将来如何判案,都会得罪一个得罪不起的人物。
  于是,事到临头,所有人都躲到一边看热闹,没有人愿意出头当这个主审官。
  事情最后闹到皇帝和内阁那里,大明帝国的核心决策人一碰头,商量了半天,决定让翟鸾来做个主审。
  听到这个任命,翟鸾差点将一口血吐将出来。
  孙淡和黄锦是什么人,那可是皇帝的人。孙淡是皇帝未来大政的设计者,黄锦是皇帝的大管家。这二人一内一外,是皇帝的手和脚。
  说难听点,打狗还得看主人面。不管这二人谁对谁错,不管他翟鸾办了拿一个,等待他的就是未来岁月数之不尽的麻烦。
  他仔细地想了想,这才回过味来,自己做个主审,其实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关键原因:他翟鸾平日里太特立独行,无朋无党,不属于朝中任何一方势力。
  第二百三十二章 翟鸾的猜测
  君子群而不党自来是翟鸾立身处世的信条。
  他是弘治十六年的进士,又是庶吉士。他那一科的座师是大学士李东阳,东阳先师晚景凄凉,早已失势多年。再加上他为人正直,做了多年大学士,也没有建立自己的势力。
  因此,翟鸾在朝为官,却没有借到李东阳多少势,沾到多少宗师、同年、同窗的光。其实,他也犯不着在朝中拉帮接派,只要四平八稳地把官做下去,迟早都能入阁为相。
  对他来说,凡遇到问题,就来一个和稀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日里在刑部侍郎的位置上,遇到大案要案,自然有尚书大人做主。至于小案,也没他什么事。
  这官倒也做得顺畅。
  可到如今,他这个太平侍郎却做不下去。
  因此,他的名字已经摆在皇帝和阁老们的面前,也被钦点做了这个科场舞弊案的主审。
  这件案子牵涉的一干人等都是麻烦人物,孙淡和黄锦是皇帝的人,毕云是宫中老人。乔宇是吏部尚书,位高权重。而这其中最不起眼的孙鹤年也是杨廷和的门生,是朝中杨系官僚门必保的对象。
  本着回避原则,他翟鸾这个同各方势力都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就这么匆匆忙忙地被推上前台来了。
  上任之后,翟鸾头皮都抓破了。手上这几个人犯都不好对付,办谁,不办谁,都是一件值得推敲的事情。
  而这些天,上他这里来打探消息的,托人说情的更是络绎不绝,
  翟鸾知道事关重大,也就来了一个一拖二阻三装混,左支右撑,总算应付过去。
  想比起登门拜访的人而言,北衙诏狱中的那几个人可不那么好对付。
  就在今天,他第一次会同三司官员审讯顺天府科场舞弊案,结果他还没问上几句,反被几个嚣张的犯人给弄愣住了。
  这几个爷进了大堂,也不搭理人,鼻子都翘到天上去了。
  尤其是那个黄锦,干脆就带了一群太监跟在身边侍侯,又是毛巾,又是冷饮,还有人打扇。问他话,也是爱理不理,其间还多次让人把书办记录的口供给抢了,说是要审核审核。飞扬跋扈到让人无法容忍的地步。
  至于乔宇,这个老臣也是个火暴脾气,还没问他,首先就在公堂上同孙鹤年相互谩骂,把公堂变成了一个辩论场。
  更离谱的是孙淡和毕云,这二人竟然在大堂里活动筋骨,切磋起武艺来,一会儿推手,一会儿又大谈特谈南方拳于北方弹腿的优劣,完全把这里变成了他们家的后花园。
  翟鸾被这几个爷气得浑身乱抖,不住地敲着惊堂木,嗓子都喊哑了,却没任何人搭理。
  再看看他身边的几个三司官员,都是在闭目养神,来一个视而不见。
  这个时候,翟鸾突然觉得自己反变成了犯人,堂下坐着的几个犯人倒成主审官了。
  他知道这么审下去,就算再审上一百年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只得草草的问了几句,做了记录,就宣布休庭。
  最让他气愤的时候,临到散堂的时候。副主审,那个五十六岁的昏聩老头反巴巴儿地将供词递给几个人犯,问各位大人有没有什么异议。如果有异议,他再修改修改,未必要修改到让大家满意为止。
  三堂会审,其结果不过是一出闹剧。
  当然,这些事情,他都不会同皇帝讲的,说了也是白说,反显出自己的无能。
  擦掉脸上的含珠,还没等翟鸾说话,皇帝突然睁开眼睛:“事情朕都知道了,你这份供词也没必要给朕看。放心,乱不了的。朕知道有人想把事情闹大,无非是拉偏架,起哄架秧子,看得热闹吧了。你只管秉公断案,不管是什么人,又是撑破天的功劳,该办一样办。朕虽然不想被人看做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但任何任想凭着他的所受的恩宠胡乱办事,朕也容不得他。”
  这肯定是反话,翟鸾又不是傻子,如何听不出皇帝说的是气话。
  不过,他这句话中的意味却颇值得玩味。
  翟鸾也不急着应对,微一思索,心中却是一阵狂喜:看来,皇帝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啊!如果这件事处理好了,必然会给陛下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果然,皇帝接下来的一句话提醒了翟鸾:“翟鸾,我问你。到朕这里来之前,你是不是去过杨首辅那里?”
  “是。”正在我的意料之中啊,翟鸾不禁有些得意。他欠了欠身体,挺起了腰。用不紧不慢的语气回话:“启禀圣上,杨首辅对这件案子很关心,加上他又是百官之首,下官自然有责任向他汇报此案的进展。”
  皇帝突然又将眼睛闭上了:“讲,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朕一一说清楚了。”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先前在审完案子之后,下官遇到了杨慎,请我过去见杨阁老。”翟鸾说:“阁老就大概问了问案子的进展,就说此案确有舞弊嫌疑,孙淡和黄锦也是为君父分忧,一腔忠勇,做事未免卤莽,可心思却是好的。至于他们相互指责对方舞弊,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无稽之谈。朝廷大事的重点应该着眼于稳定,和未来一年的财政收支平衡。至于其他的事情,可先放在一边。为臣者,当分清主次轻重。”
  皇帝猛地睁开眼睛:“朕不想知道元辅说什么,翟鸾,说说你的看法。”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司礼监的太监送过来一张票拟。
  皇帝看了看,递给翟鸾,道:“你在翰林院观政多年,元辅让朕把积年欠下的官员俸禄都发放下去,你算算,一共要多少?”
  翟鸾跟不上皇帝的思路,接过奏折看了一眼,算了算:“回陛下的话,臣算了算,京官的俸禄还好些,欠的不多,应该很容易补上。但地方上,尤其是偏远省份,有的地方已欠俸三五年,要想全补上,短期内没有可能。”
  “税收情况如何?”
  “一年少于一年。”
  “朕这个家不好当啊!”皇帝冷笑:“什么事都集中在一起了,什么人都想让朕心烦。”
  这话一说出口,翟鸾心中如明镜一般,知道自己的机会到了。
  是一飞冲天,还是一蹶不振,就看这一把了。
  他猛地抬头,“启禀陛下,臣认为,今科顺天府乡试舞弊案同黄锦、孙淡和乔宇没有任何关系,倒是那孙鹤年很是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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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三章 走火
  皇帝听到这话,突然振奋起来,一把抢过翟鸾手中的那份票拟。猛地站起来,就那么站在翟鸾身前:“什么叫可疑,你就是这么断案的吗?凡事得讲究人证物证,草率说一句可疑,是你做事的道理?”
  翟鸾一咬牙。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回陛下的话,臣以为,孙鹤年乃今科顺天府乡试舞弊案的主犯。。”
  “说。”皇帝阴沉地看了翟鸾一眼:“若有真凭实据,无论他是谁的人,谁的门生,朕替你撑腰。”
  “是。”翟鸾接着回道:“臣审过黄、孙、毕一干人犯之后,又审了审那一百多个作弊的考生,就有一个重大发现。”
  “可是他们买了考题,谁漏的题目?”皇帝留了神。
  这个时候,翟鸾看到皇帝身边的那个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不住地给自己递眼色,心中一惊,知道一个应对不妥,就是个不堪设想的结局。看来,这个案子不应该在谁漏题上纠缠下去。
  他吞了一口口水,道:“启禀圣上,倒没审出是谁漏的题。依臣看来,漏题一说本就是子虚乌有。就臣审讯得知,那些考生所夹带的题目中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题目都有。其中,有几个人夹带的小抄正好与考题一样,也属巧合。毕竟,考题范围乃是四书五经。今科顺天府乡试的考题又不生僻,很容易猜出来的。因此,臣以为,这件案子的关键是究竟是谁放这些考生进考场的,他们身上夹带的小抄为什么没有被人查出来。”
  “说得好,继续。”皇帝面容缓和下来了,用欣赏的目光看着翟鸾。
  翟鸾知道自己押对了宝,大为鼓舞,道:“臣觉察出不对,一审,才发现,这一百多个作弊考生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朝中公卿大员的子弟。而这些人的家长、族长大多与孙鹤年有同年、同窗的关系。很多人在考前还当孙府去过。因此……”
  “说下去。”皇帝一挥袖子。
  翟鸾:“因此,我觉得他们应该是孙鹤年放进考场中去的。若陛下允许,臣就按照这个思路办案,最多三天,定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他故意叹息一声,装出一副懊恼的模样拍了拍额头:“陛下啊,臣驽钝,也是被孙淡和黄锦他们给搅昏了头,只想在他们之间分个真伪曲直。却不想,这件案子压根就同他们二人没有任何关系。臣被他们一吵,反将孙鹤年给忽略掉了。”
  “不用说了。”皇帝将手中的票拟扔在案上,“什么允许,又要什么思路?你做你的事,秉公而断就是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就这么办,尽快审结。”文心ge
  “是。”翟鸾起身,慢慢推出屋子。
  看翟鸾离去,皇帝不为人知地松了一口气,提起案上的玉如意在磬上一敲。
  悠扬的声音远远传开。
  侍侯在一旁的那个太监忙问:“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咬着牙花子,从牙缝里露出一句话来:“先把孙鹤年的家抄了。”
  “是,臣这就交给陆松和陆炳去办。”
  皇帝大声冷笑:“孙鹤年好大胆子,竟敢在朕的恩科舞弊。他很缺钱吗,想钱也想疯了,都丧心病狂了。依朕看来,他孙家至少有上百万两家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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