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第1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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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纪深吸了一口气。毕竟是修炼了大半身理学的读书人,遇到这等泼天大事,还是将一颗紊乱的心平静下来,咬牙从牙缝中吐出这么一句:“此诏何时何地何人所写,据我所知,大行皇帝陛下已经昏迷数日,怎么可能还写出这等洋洋千言的文字?”
郭勋哼了一声:“毛相慎言,这明明就是大行皇帝的字迹,已确实是陛下遗诏无疑,我等还是领旨吧。”
“此诏真伪存疑,需要彻查。”毛纪狠狠地看着郭勋,竟寸步不让。
郭勋心中大为不喜:“这事还是由元辅大人定夺吧。”
“胡闹,国家大事,怎么能靠一人一言而定,我等阁臣难道都是摆设?”毛纪大声咆哮起来:“杨首辅,我认为,这事得招集群臣好好议一议。杨首辅,杨……”这份遗诏是孙淡和毕云带过来,且不论真伪,若真依了他们,兴王登基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
可是,如此一来,毛纪多年的布置岂不打了水漂。
若能将这事闹大,闹到朝堂上去,让一众文武百官议论,青州那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杨廷和没有回答,只将头转到窗外,看着外面的火光出神,眼睛里全是泪花。
杨廷和不管事却正中了毛纪下怀。他提高声气:“杨相、蒋相,郭大人,既然你们不反对,这份遗诏暂且封存,现在离早朝也没多少时间了。干脆敲景阳钟,招集群臣商议,然后宣布皇帝大行的消息。”说着话,就要去抓那份圣旨。
“啪!”一声,一只手拍在圣旨上。毛纪心头一惊,抬头看去,却是孙淡。
孙淡静静地看着毛纪:“毛相,孙淡想问一句,这份圣旨的火漆封印对不对,大行皇帝的笔迹对不对,玉玺印记对不对。若毛相还有疑问,可去文渊阁查验此诏的留档。若一切都对,毛相拒不接诏,是不是有抗旨的嫌疑?”
孙淡说得虽然轻描淡写,可语气却十分坚定,不容辩驳。
毛纪一时语塞。
所谓圣旨,有许多归制。皇帝兴致来了,随口下的命令,称之为口谕。也没什么特殊规定,平时也就让太监或者随便哪个官员找当事人一传了事;事关军国大事和人事变迁等大事的,都需要用特制的明黄锦缎,再用工整的楷书书写,并盖上玉玺,以示郑重。这才是正经的圣旨。
这类书面圣旨一般分为两种:明发上谕和特发上谕。
明发上谕一般都先交给内阁,然后由内阁转发给相关部门和相关人等,并以邸报的形式传示全国。特发上谕则不经过内阁,直接交送指定人员。
孙淡所带来的这份遗诏正是明发上谕,这种圣旨有严格的归制。圣旨用玺的时候需要尚宝局留底记录,文渊阁还要抄一个副本存档。一切都有根有底。有法可依,有据可查,最是严格不过。
而且,这份圣旨明明白白是正德的亲笔手书不假。
毛纪却说这份正德遗招存疑,分明就是无理取闹。身为内阁次辅,却不依法依规矩接旨,说出去,也未免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被孙淡这么一说,毛纪自知理亏,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一张脸涨的通红,恼羞成怒地一拍桌子,厉声道:“孙淡,你一介布衣也敢在内阁胡闹,仗的是谁的势,来人,给我轰出去!”
孙淡也不退让:“孙淡仗的是天理国法的势。”
屋中几人心中都暗自喝彩:孙淡此人虽然身份卑微,却有一口读书人的浩然之气,危难之际有凛凛风骨,不愧为士林年轻一辈的代表人物。从这一点上来说,大行皇帝还真有识人之明。
外面的火光更大,整个西苑都闹腾起来,到处都是叫喊声到处都是号哭的声音,影影绰绰中,一群又一群太监提着水桶,推着水车大声救火。
豹房的黎明正在沸腾。
毛纪知道事情紧急,不住口大叫:“来人了,来人了,把孙淡这个狂生给我轰出去!”
听到毛纪的喊声,正在外面听差的几个书办慌忙跑过来。
郭勋狠狠地朝那几个书办喝了一声:“出去,这里也是你们能来的地方。”
几个书办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毛纪对郭勋十分畏惧,知道自己拿这个军汉没有办法,只将求援的目光落到蒋冕身上。
可蒋冕依旧是一副迷糊模样。
“这个蒋冕也是一个没有担待,靠不住的人,尸积余气,尸位素餐。”毛纪心中气苦,转头对杨廷和喊到:“元辅。无论如何,你得拿个章程出来啊!”
杨廷和看着外面的火光泪流满面,一连被毛纪喊了几声,才醒过神来,喃喃道:“外面怎么那么乱,今天的宫禁是怎么搞的,谁当值?”
屋中众人都没想到杨阁老说出这么一句不相干的话来,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说话。
四下都是呐喊声和火苗子舔着天空的声音,有浓重的烟雾飘来。
孙淡听杨廷和这么一句话,心中突然松弛下来:大事定矣!
他恭敬地一拱手:“回元辅大人的话,今夜是郭侯当值。”
杨廷和猛地转头看着郭勋,双目全是精光:“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稳定大局,难道你要等到这西苑全烧光,整座北京城都乱起来才甘心?”
郭勋苦笑:“阁老,如今陛下已然大行,司礼监又没有内相。没有你们内阁的命令,郭勋是一兵一卒也调动不了。”
“亏你还知道人臣的本分!”杨廷和一声咆哮,如愤怒的狮子一样扫视众人:“亏你们还是一国之宰辅,京城都乱成这样了,尔等竟然坐视不理。”
众人都被杨廷和的愤怒震住了,连孙淡也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一直以来,孙淡总觉得杨首辅性格冲淡,是一个慈祥的老人。却没想到一遇到大事,也是如此刚烈坚强。
杨廷和也不废话,走到案前提起笔就“唰唰!”地写了几行字,道:“郭勋,你马上调动军队,封闭九门,全城戒严。”
“遵命。”郭勋森然领命,内心中却是暗自松了一口大气。至此,皇位之争同他郭某人已经没有任何关系,终于安全地摘了出来。将来即便有什么后患,让老杨头自己去扛吧。
杨廷和将笔扔到桌上,冷冷道:“毛相、蒋相,你们是内阁辅臣,过来在这分戒严令上签字吧。毕公公,你代表司礼监,也来画个押。”
“首辅!”毛纪大叫起来。
“住口!”杨廷和怒道:“兴王朱厚璁德行高洁,又有大行皇帝遗诏,可继承大统,又有什么好议的。我等内阁阁臣,当竭力位置当今这风雨飘摇之时世,你们摸着心口想想,如今外面这么乱,我等若袖手不理,对得起大行皇帝吗?”
杨廷和咬牙喝道:“签字吧!”
毛纪颓然坐下。
至此,帝位归属终于水落石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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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豹房过道。
冯镇已经不知道自己击出去多少拳了,当韩月一刀在他腰上划出那道口子的时候,这个南方拳的宗师疼得浑身都是淋漓的大汗。
孙淡久久未到,也不知道他那边情形如何,再加上眼看着锦衣卫已经在墙上砍出一条通道,只要他们冲进豹房,一切都完了。
一念生起,冯镇拳头不觉一缓。
这个时候,秦关见有机可乘,身体一矮,双腿贴地朝他绞来。若被绞中,即便冯镇下盘再稳,也要被扑到在地。
冯镇一身功夫都在脚上,下盘极稳,如何肯让敌人缠上。
他忙向后退了一步,闪电一样从敌人的纠缠中闪开。
秦关没想到冯镇有有这么快速度,不等招式用老,双腿有时一个交叉,再次向前剪去。当然,在冯镇这样的好手面前,一招使空,先机已失,这一招的效果可想而知,秦关也没指望这一招能有什么效果。
可令他意外的是,这一腿绞去,却正好缠到冯镇腿上,令他惊喜得叫出声来:“韩月,动手!”
原来,冯镇刚一退出去,背心就撞上一人,转头看去,却是黄大掌柜。这太监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身上一不知被朱寰扎中了多少次,看起来甚是狰狞。
突然被人撞中,步伐紊乱,冯镇心叫不好,可为时已晚,只觉脚上一疼,双腿就被秦关锁住了。
这个时候,眼前刀光雪亮,韩月的长刀已劈自面前。
冯镇心中一凉,现在的他已无法可想,只能闭目待死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笃!”一声,一根棍子从身后伸来,正好挡住韩月的长刀。
危急关头,黄锦救了冯镇一命。
好个冯镇,顾不得道谢,脚上一用力,竟将缠在自己身上的秦关带了起来。右手拳头一挥,捏着一个凤眼,朝秦关太阳穴敲去。
这一招又快又急,但看起来好象软弱无力。
可是,等敲中秦关左边太阳穴的时候,清脆的响声却响了起来。只见,秦关的身体软软地飞了出去,米口袋一样靠在墙上,口鼻之中全是鲜血涌出,眼见着就活不成了。
“秦兄弟!”韩月悲愤地大叫起来,手中双刀连环砍出。
与此同时,朱寰的长枪却突然从背后刺出,擦着黄锦的的腰钻进冯镇的肋骨之中。
冯镇只觉得身上一软,趔趄着同黄锦一起摔倒在地。
朱寰手舞长枪哈哈狂笑:“你二人都是武学宗师级的人物,如今却折在老朱手下,不知有何感想?”
冯镇苦笑:“老冯我早就是死过几次的人了,落到你手中,也没有什么怨言。”他本是一个光棍汉,却不畏惧,只在心中悲叹:总归是迟了一步,也不知道主人那里怎么样了,老冯如今这一死算对得起孙先生的恩情了。
黄锦伤得很重,已经失去了战斗力,只喘着粗气大骂:“孙淡你这个废物,你怎么还不来?”
朱寰森然道:“现在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也救不了你们。”
韩月满眼都是泪光,“朱大人,同他们废话什么,让我动手杀了这两个贼子提秦兄弟报仇。时辰不早了。”
朱寰肃然而惊:“对,杀了他们,护驾要紧。”
韩月提起刀子正要动手
正在这个紧要关头,远方却传来一阵轰隆的脚步声,听声音起码上上百人。
韩月一呆,手中长刀就停在空中。
说时迟,那时快,转眼间,通道两头便涌来无数全身披挂的甲士,皆手持弓弩,明晃晃的箭头指着通道正中。
一众锦衣卫都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都是从北衙挑选出来的精锐武士,武艺自然是极为高明。可在这种狭窄的地形之中,又被敌人用强弓硬弩指着,即便武艺在精熟,顷刻之间就会被射成刺猬。
这个时候,人群中,师长青的尖叫声才响起:“来的什么人,朱大人,你快想办法呀!”远来,这家伙胆子极小,刚才混站的时候一直都躲在人群之中。如今见大势不妙,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
朱寰提着长枪前后看了看,提气大喊:“来得是哪里的兵,我是锦衣卫指挥使朱寰,正在西苑当值,特意过来护驾。尔等都听我指挥,随我去豹房面圣。”
“哈哈,我记得今天不是你当值吧。对了,我老郭可不归你管。”对方人群中走出来一群人,为首的就是郭勋和内阁首辅杨廷和,后面跟着孙淡、毕云、毛纪和蒋冕。可以说,正德朝核心领导层的几个重要人物都来了。
朱寰一见是郭勋,心中就暗叫了一声糟糕,不觉呆住了。
杨廷和对着一众锦衣卫就是一声怒吼:“我是杨廷和,你们再怎么顽抗也没用。我且问一句:你们想干什么,谋反吗,难道你们就不怕诛三族吗?马上丢掉兵器,束手就擒。”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二十多个锦衣卫木头人一样站在那里。
孙淡走了出来站到杨廷和身边,大声道:“上谕:京城已经戒严,皇城也已经关闭。各位将士护驾辛苦,朕一切安好。着,免去锦衣卫指挥使朱寰一切职务,南北两处衙门任旧归郭勋节制。如有违抗,格杀勿论。钦此!”反正德正德已经挂了,他死前说过什么话,还不是孙淡说了算。
“铿锵!”韩月手中刀落到地上。
接着是一把斧子。
然后是一把绣春刀。
渐渐地,所有人都将手中兵器仍到了地上,然后软软地跪了下去。
“不要,不要,孙淡这是矫诏。毛相,你说说,这是不是陛下的旨意?”师长青大声尖叫。
毛纪沉着一张脸怒喝:“住口,这自然是陛下的口喻,各位阁老都可以做证。”大势已去,他也是无法可想,还是先保全自己要紧。
“朱指挥,反正不过是一死,马上杀了杨廷和,杀了郭勋!”师长青再次尖叫。
朱寰苦笑着摆了摆头,将手中的长枪扔到了地上,又看了孙淡一眼:“孙淡兄弟。”
孙淡:“朱大哥,你又是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