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争之世-第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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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奕皱皱眉:“从他们所说的情况来看,鲁国是把庆忌敬若上宾的,他还交好鲁国公子,与他们往来如此密切,恐怕……大王欲诛庆忌于曲阜的希望很难实现。愚意以为,我们以兵威相恫吓,软硬兼施,能够逼得季孙意如驱庆忌离境,已是最好的结果。”
郁平然微微摇头:“冯兄此言差矣,依我看来,细作们打探到的这些消息,不过是民间传闻,事情或许是这些事情,但是幕布后的真相却未必如此。你看,庆忌到曲阜,三桓设宴款待,又入住季孙意如的别居,不可谓不隆重。然而,那些士卿大夫为何不见有宴请之举?”
冯奕目光一凝:“郁兄的意思是……?”
郁平然微微一笑,捻须道:“为官者一举一动莫不谨慎,如果鲁国三桓真的把庆忌拱若上宾,那些公卿大夫们对他岂有不趋之若鹜的道理?他们现在有意撇清,恐怕就是三桓内部意见不一,这些公卿大夫们无所适从,这才静观其变。庆忌舍公卿而就公子,也可为佐证。”
冯奕恍然,赞同道:“郁兄所言极是。”
郁平然淡淡一笑,他这个副使与阖闾大王是亲戚,为人倒还本份,只是没甚么大本事,此番随他出行,担个副使,不过是分功罢了,郁大夫原也没指望他能起到什么作用。但是他既然是副使,自己的一些分析决定还是要与他商量的。
“还有,现在鲁国喧嚣尘上的田猎之赛,表面上看来是公卿世家的那些公子小姐们一场游戏,庆忌参与其中,大家一团和气。然而,你不要忘了,他们的赌注是输者为奴,这虽是小儿女间的一场游戏,但是对素重礼制的鲁国公卿大夫们来说,却未必做如此想。大司空叔孙术、大司寇孙叔子更不会做此想,无论谁输了,自家孩儿上门为奴三个月,他们的脸上都不会好看。你想,庆忌虽年幼,但与这些无所事事的世家公子相比,总多了几分阅历,做事要稳重得多,他怎么会参予这种事,不怕得罪人吗?”
冯奕虽无智,却不蠢,听至此处已然明白,目光一亮,说道:“我明白了,庆忌可是想帮季孙斯和孙敖的,郁兄是说,庆忌与叔孙世家不和,大司空叔孙玉未必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郁平然道:“恐还不知,鲁国三桓,存世两百余年,一向是既相互帮扶,又相互拆台,互相制衡以求稳固,如今季氏一家独大,凌驾于其他两家之上,恐怕叔孙、孟孙两家都未必服气,而且,叔孙氏一人也难以对季氏构成威胁,应该是叔孙、孟孙联手,才有一搏之力。
庆忌住在雅苑,又与阳虎经常走动,还要帮助季氏门下争风田猎,显然季氏是真心想收留庆忌,甚或提供帮助的,而叔孟两家却是相反。”
冯奕拍膝道:“是啊,郁大夫见微知著,令冯某佩服。不错,庆忌如今那些举动看似儿戏,但是背后透露出来的却是三桓不和的重大信息。如此看来,我们或许大事可期。”
郁平然欣然笑道:“不错,说不定,我们的大事,就要着落在叔孟两家身上。好了,冯兄,夜深了,你且去休息吧,咱们明日再详细推敲。”
“好!”冯奕欢喜不胜,此番赴鲁,只消驱走了庆忌,便是大功一件,如果能利用鲁国内部三桓之间的矛盾诛杀了庆忌,除了大王心头之患,那功绩,再加上他与大王的亲戚关系,说不定能搏个上卿的官位,听了郁平然的分析,他欢欢喜喜地去了。
郁平然仍然坐在那儿,把收获的消息又默默地咀嚼了一遍,相信自己的判断大致如此,呵呵一笑,他也长身而起,宽衣解带,想要上榻休息。
郁平然穿着小衣,摘下玉簪,打散了一头长发,把灯吹熄,摸黑躺到榻上,轻轻地揉着额头,正想就此睡云,一个念头突地浮上心头,他又霍然坐了起来。房中黑暗,窗品一片清光泻入,黑暗中他的一双瞳子闪闪发光:“三桓若是有志一心攘助庆忌,此番赴鲁,郁某必是无功而返;然而,若是三恒不和,季孙意如会做何选择?如果屈服于我吴国兵威,对庆忌此人无论是杀是逐,都必然会弱了他季氏之名,叔孟两家必然趁机争权。季孙意如若是不甘心,会不会使一招绝户计,彻底断了他们的念想?”
一念及此,郁大夫惊出一身冷汗:“鲁国素来文弱,然而季氏重用阳虎之后,北拒强齐,南纳庆忌,跃跃欲试的,颇有要建树一番武功的意思,我奉大王所命、相国重托,可万万不能有所差迟。”
想及此处,郁大夫连一刻都等不得,急急披衣起来,摸着火石引燃灯火,向外面叫道:“人来,人来,速请冯大夫来,我有要事与他商议!”
第二卷 曲阜春秋 第086章 计深沉
此夜,孟孙氏府中却是灯火通明。内宅客厅中,只有叔孟两位家主,和前往齐国秘密会见鲁君姬稠归来的培良及孟孙氏家的一位信使。府上的侍妾美婢都被赶离了,只有四个老奴侍候着他们。这四个老奴个个都已六十上下,是祖祖辈辈服侍孟孙氏的家奴,最是忠诚可靠。
两个人满面春风,面有喜色。叔孙玉一双凤眉淡扫,踌躇满志地笑道:“子渊,如今你这颗心可放进腹中了么?”
孟孙子渊把酒一饮而尽,向旁一举,哈哈大笑道:“那是当然,痛快,痛快啊,今日双喜临门,我等大事可期啦,哈哈,斟酒来,我可是很久没有这般痛快了。”
旁边的老奴蒿赶忙为主人斟满美酒,孟孙子渊持杯,向叔孙玉斜睨道:“主公既然应允了,我们何时接他归国?”
叔孙玉微微一笑道:“子渊兄急甚么?君上此番归国,还不能大张旗鼓,我们总要布置的妥妥当当,以策安全才是。”
孟孙子渊指他笑道:“偏你这般沉着,我可是一刻都等不及了。要甚么小心做什么,季氏有胆子真对君上不利么?他有这心的话,当初就不会任主公从容离国而去了。”
叔孙玉定了他一眼,正笑言着的孟孙子渊心中一动,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方才听培良他们所言,鲁君的确是有心归国的,但是他在齐国并未闲着,一直与高昭子、陈氏、国氏、田氏等几大贵族接洽,想借兵打回鲁国,风风光光地复位。
只不过齐相晏婴一直防范着几大权臣利用兵机壮大自己、同时坚持与鲁国交好,而不是弃鲁国而就鲁君。鲁国实际上掌握大权的是三桓。晏婴不赞成出兵为鲁君伐鲁,他是齐相,位高权重,又极得齐君宠信。有他从中作梗。高昭子等权臣虽想帮助姬稠,却始终不能成行。
眼见岁月蹉跎,借兵无望,鲁君姬稠才不得不抛弃前怨,答应在叔孟两家的帮助下返回鲁国。给了他希望,再多耗他一段时间,让他心中更加迫切,他回来后才会更加感激叔孟两家。也更容易被他们掌控在手中。
一俟明白了叔孙玉的心思,孟孙子渊便岔开话题道:“今晚刚刚收到消息,吴国使节已经来到我鲁国境内,而且吴国边境忽然出现数万大军,大有起兵伐鲁之势。光是这件事,怕是今晚季孙意如就要彻夜难眠了。”
叔孙玉笑道:“你也莫要小觑了季氏,吴国南边有个无赖的越国整天对它敲敲打打,西边楚国一直与它交战,牵扯吴国兵力,此时伐鲁,阖闾不怕楚越趁虚而入么?这一点。季氏是一定看得出来的。不过。对吴国来说,庆忌如今虽兵微将寡。对吴国之患却远甚于楚越,毕竟,楚越只是想掠地夺财,而庆忌一旦得势,取得却是他的江山社稷,他的吴国大王之位,季孙就算知道吴国是在恫吓,也照样会担心吴国会不惜一切,悍然伐鲁。”
他轻轻酌了口酒,慢条斯理地道:“总之,吴使一到曲阜,就够他头痛一阵子得了,我们再从旁敲打,让他穷于应付。这段时间么,我们真正要做的事,自然是从容布置接君上回国,等到国君突然出现在宫城里,嘿……”
孟孙子渊眼中厉光一闪,冷笑道:“等到君上突然出现在宫城之内,季孙意如必然措手不及。然后我等联名促请国君应吴国所请,斩杀庆忌,这一来斩庆忌、立君威,南和吴国,北交齐国,有高昭子、田、陈、国氏等族为我奥援,那时还怕季孙意如不乖乖放权俯首?”
叔孙玉一怔,他的本意只是想驱逐庆忌出鲁,以此打击季孙意如的声威,再借鲁君之名,削弱他的权力,重新恢复三桓平起平坐的地位,倒没想过要处死庆忌。不过,这些日子与季氏明里暗里的斗法,他已深深地感受到了一种对于权柄失去的恐惧,所以略一思索,默许了孟孙子渊的说法,并未提出异议。孟孙子渊瞟他一眼,忽地想起一事,眉头微蹙道:“对了,我听家里人说,你的女儿和季氏之子还有孙叔子的儿子一班不务正业的公子们打赌田猎,把自己输了进去,现在庆忌府上为奴,可有此事?子玉,这也未免太过有失你的身份了。”
叔孙玉笑了笑道:“是的,不过,我让女儿履行诺言,倒是多半想在他身边留个人,让他有所顾忌,玩不出什么花样来。如今情况已经出现了转机,大事将偕,倒不及委曲了女儿了,明日,我便着人说项,让他主动送我的女儿回府便是。”
孟孙子渊笑道:“这才对,不过话说回来,你的女儿该有十七了吧?哦,得明年?嗨,现在也不算小了,我的二子已经二十四岁了,正想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结为姻亲,说起来,怕是没有人家比你我两家更合适的了,不知你意下如何啊?”
“结亲?”叔孙玉为之一怔,鲁君回国,联手上挟鲁君,下抑季氏,叔孙、孟孙两家要想合作的更加融洽,的确需要加深彼此的联系。结姻亲,无疑是一种最好的手段。
不过……自己生了三儿两女,大多幼时夭折,如今只有一子一女承欢膝下,儿子经常替他出访各国,这个女儿虽然淘气,却是最得他的欢心的。
孟家第二子在才能、地位上倒是与女儿匹配,只不过听说此人脾气极为暴躁,酒后失德,常使暴力,被他鞭殴致死的女婢侍妾都有好几个人了,自己女儿又是一副泼辣脾气,他们要是凑合到一块
叔孙玉见孟孙子渊还在等着他的答复,便把酒沾了沾唇,又复放下,无奈地笑道:“你呀,就是这样风风火火的脾气。儿女婚姻大事,你也得容我想想不是?再说,我这女儿,自幼娇惯,脾气是什么样儿你也知道,说实话,平素我也管教不了她。这事,还是让我回去把消息透露给她,看看她的意思再说,可好?”
“使得。”孟孙子渊干脆地说道,他也知道那个好穿男装,穿街走巷,跟假小子似的叔孙摇光作派,若非为了两家联姻,更有利于两家的合作,他还不愿意娶这么个儿媳妇过门呢。叔孙玉想要考虑且由得他去,现如今比不得以前同受季氏抑制同仇敌忾的时候,只要君上归国,削弱了季氏,叔孟两家就能掌控鲁国大权,那时要在诸多大事上取得一致意见共同进退,没有更亲密的关系是无法做到配合如一的,那样的话用不了多久,就得被季氏趁隙反击,重新把他们打翻在地。所以他笃定叔孙玉权衡利弊,最终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来来来,今晚老夫兴致高得很,你就不要回去了,咱们继续饮酒。孟孙子渊瞟了恭敬跪坐的培良二人一眼,摆手道:“大事已经议罢,你们下去休息吧,唤几个侍女起身,服侍子玉与我。”
他又摆摆手,对四个老奴说道:“好了,你们也退下吧。”
正在温酒布菜、一旁侍候的四个老奴连声应是,也随着退下,不一会儿几个睡眼朦胧,看起来反而别具味道的少女走进厅来,展开一脸妩媚迎向两位显赫一时的三桓家主……
孟孙氏的四个老奴是祖祖辈辈侍奉孟孙氏家主人的,如今年岁已大,在家奴中较有地位,所以各有住处。说是住处,也不过是同一间房隔断出的几个小房间,房中除了一榻一柜,别无他物。各房之间只隔一张木板,放个屁都听得见。
蒿进了自己房间,眯着老眼爬上了床,房间狭小,又是家仆,他是没资格用油灯的,他有夜盲症,一没有了光线便两眼一摸黑,什么都看不见,不过这房中布局是极熟悉了的,就算闭着眼睛,一样熟悉房中的一切布设。
躺在铺着草垫的硬板榻上,揉了揉发酸的老腰,蒿的嘴角露出一丝欢愉的笑意。当了一辈子家奴了,地无一垄,房无一间,既无老伴、又无子女,曾经讨过一房媳妇,也是孟孙氏家的世奴,可惜,三十岁上难产死了,以后一直是孤家寡人。可是现在好了,费城有了自己的宅子,还有五亩地,还有那个姑娘,阳虎大人也给他送过去了。虽说这姑娘是娼妓出身,可是自己一个老奴,还能求个啥呀。那么年轻的姑娘,还有个可爱的名字:豆豆。那闺女,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