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争之世-第2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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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武微微一笑,拱手道:“遵大王吩咐,臣明白,会解决好该地区的事情。”
这投向费无忌,是被迫投向,还是主动投向,庆忌可没说,孙武心中明白,潜山以东地区之所以楚国放弃地那么干脆,除了他们有求于吴国,唯有吴国才能诱出费无忌,给他们一个发动政变夺回王权的机会,潜山以东地区那些伯国个个都是刺儿头,时叛时降总生事端,对那里的投入经营花销十倍于税赋收入也是个主要原因。
吴国比不得楚国,哪有那么充实的国力让他们折腾,庆忌是想利用费无忌之乱,把那里根深蒂固的地方政权连根铲除,削伯国而立郡县。身为相国,孙武对庆忌这个想法自然心知肚明。
“而越国……”
庆忌在案上狠狠捶了一记,厉声道:“几百年来与我吴国杀伐不断,吴国存世一日,越国难以出头;越国存世一日,吴国难以崛起。越国数百年来摇摇不倒,一是我吴国例代先王只有抑越之心,而无灭越之意。二来,是因为楚国从中作梗,总想借越国牵制我吴国,以制衡吴国发展。如今楚国自顾不暇,已管不了越国之事,这是我吴国的天赐之机。
越国东为大海,南为蛮荒,西为楚国,北面,便是我吴国。说起来,越国虽小,却因在我吴国腹心,这小小的越国对我吴国的威胁,甚至比楚国还要大。寡人之意,消灭越国,把越国领土全部纳入吴国版图,一劳永逸,解决越国之患。”
“大王英明,不过……”掩余蹙眉道:“越国终非我吴国固有之地,其国力虽弱,领土虽小,对我吴国来说,一口吞下恐怕仍是力有不逮,如今灭越容易,如果在灭越之后,让那里变成我吴国可以完全控制的吴国领土才是难事,未知大王有何打算?”
“大司徒所虑甚是,这就是寡人召你们前来的原因。范大夫、郁大夫……”
“臣在。”
“荆林将军和英淘将军现在越国作战,全胜之期为时不远,接下来,反比打仗更加复杂,寡人之意,是要派你们赴越国,接手灭越和灭越之后的事情。”
说着,庆忌把他的想法对二人仔细说了一遍,范蠡和郁平然一边听,一边提出自己的见解,庆忌或否或可。君臣不断讨论,直至日薄西山,众臣才纷纷告辞离开王宫。
庆忌看着一时空空荡荡的大殿,喃喃说道:“自古国间利为先。哪有英雄讲情义,越王逼死夫差时。可曾想过夫椒谊?勾践啊勾践,任你舌灿莲花,寡人也不会养虎为患,重蹈夫差覆辙!”
萧瑟的秋风下,满山秋色。越国东阳山,吴越两军对峙已经大半个月了。山上的野兽已经被打光了。树上的野果、植物的根茎,也都被士卒们挖光了,原本装备就十分简陋的越军此刻简直就像叫化子一般。
勾践坐在一块大石上,风吹乱,纷纷扬扬。这些天来须不加修理,他这个堂堂越王也已蓬头垢面,胡须蓬松,简直与野人无异了。
他现在越来越对当初的决定感到后悔,他原本还有一战之力,但是一旦议和,久等消息不至,补给又因受困完全没有,虽说大军得以暂时的喘息,却也使得将士们饥肠辘辘,此时无论是士气还是体力都难以作战了,这简直是自掘坟墓,如今唯一的期望就是吴王庆忌能够答应投降,否则……
看着山下吴军送来的几十袋粮食,勾践长长地叹了口气。那是荆林送来的,议和还没有结果,荆林也不敢饿死了他,以免使吴国背上恶名,在诸侯间陷入被动。但是这个混蛋简直就像一个帐房先生,把那粮食计算得精确无比,在山上已经出现饿死的人的时候,他开始送粮了,每天送的粮食都只够熬碗粥,吊着越军上下的一口气,让他们死不了就是了,当初放弃了打,现在这种情形,想打也打不起来了。
粮食送到,快要饿疯了的越军士兵抢上去,使尽吃奶之力从小木车上搬下粮食,便往那干净得像狗啃过的骨头似的锅灶里倒,站在一边,看着那粮袋上越国府库的标识,勾践真是欲哭无泪。
炊烟袅袅升起,越国士兵们排着队站在那一口口稀汤挂水的锅灶前,眼巴巴地看着锅灶上冒起的热气,嗅着那饭熟的香气,不断地吞咽着唾沫。
就在这时,皋如领着一队士兵走上山来,皋如旁边一个博带高冠的大夫,佩剑挂玉,步履沉稳,他身后的两排扈兵步伐矫健有力,远远看去便不是越国疲饿的士卒。
勾践立刻起身,站在路口向山下望去。一会儿,那些人走到近前,皋如叫道:“大王,吴国使节……郁……郁平然大夫到了。”
勾践连忙整整衣衫,故作恭驯地走过去,长长一揖道:“东海罪臣勾践,见过上国使节。”
郁平然往中间一站,淡淡地瞟了他一眼,缓缓展开一副黄绫的帛书,高声宣读起来。四下的越军士兵虽在饥饿之中,更在意的是那碗能填饱肚子的热粥,可是吴国使节的到来,决定着他们是生是死,是否继续过这生死两难的日子,是以人人在意,都纷纷拥上前来听讲,便连将领们也顾不上呵斥他们遵守上下尊卑的礼节了,也如他们一般挤在人群之中。
“勾践野心勃勃,寡人讨伐公子光时,勾践便引兵入吴,从中渔利。俟后,向寡人乞罪,念及吴越世代友邦,寡人释其罪过。蛇门外,寡人亲送勾践还国,勾践信誓旦旦,向天地鬼神盟誓,但得生还,永生不负,与吴永结友好,若违此誓天地同诛。
继而,东夷生乱,寡人率兵亲征。勾践蛊惑君王,勾结楚国佞臣费无忌,违誓伐吴,攻我姑苏,贼子野心,昭然若揭。如今勾践兵败,将罪责尽数推卸于其亡父允常,是为不孝;自毁誓言,是为不信;以臣伐君,是为不忠;以弱攻强,是为不智;反复无常,是为不义。似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无耻之徒,何胆敢与寡人议和,何颜存活于世?
故勾践乞降之议,寡人不准。勾践离吴,曾于姑苏蛇门外对天盟誓,若违永结友好之誓,天地共诛。寡人乃天之子,上承天意,代天行诛,以昭正义……”
勾践未曾听罢,便已脸色苍白,浑身簌簌抖。他悲愤地嘶声叫道:“吴王……吴王怎可如此?勾践诚心乞降,七千士卒苦候东阳山上,衣不蔽体,食不裹腹,如今……如今已战力全无,吴王此举,是趁人之危啊,还谈什么替天行道?”
郁平然并不理会两旁越军士卒的骚动,他将手中帛书徐徐卷起,对勾践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吴国大王行王道之师,岂会如你一般龌龊无耻?稍候,我吴人会运粮上山,所运粮草足敷你们山上人马三日之用。三日之后,正午时分,我吴国大军奉王诏攻山!告辞了!”
郁平然说罢把袍袖一拂转身便走,勾践伸出一只手,指着他的背影,也不知想要说些甚么,讷讷半晌,终于无力地垂了下来,四下将士脸上俱是一片灰败,整个山头死一般寂静,唯有几只乌鸦在他们头顶聒噪不已……
第五卷 如日之升 第291章 吴越合一
荆林站在会稽城门口,迎来了重兵拱卫下的少宰范蠡。
范蠡比郁平然晚到了一步,因为他领命之后,先去了一趟任家堡,此番前来,他身边带了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娃娃——勾践之子姒鼫与。
会稽大牢内,牢门一开,里边关押的人便像受惊的兔子,使劲地往墙边挤,似乎那样外面的人便看不到他们,抓不着他们了似的。
这间牢房内,关押的都是越国王室成员。越国王室并不兴旺,男丁一向单薄,大王允常一脉,更是只有勾践一个独子,这些王族成员,都是早几代的王室公子后代,王室别支旁系成员,为了保障君权,他们只有封禄而无实权,早已远离了朝政。几代下来,这些不问政事的王室成员不过是些胸无大志的富家翁而已,如今被抓进牢中,不知几时便会被砍头,他们惶惶不可终日,整日想的只是自己若不是生在公室王族之家那该多好。
范蠡和荆林踱进阴森林的牢房,两排侍卫冲进来,毫不客气地把那几个看起来毫无王室气派的男人擒到面前。几个男人老的老,小的小,年轻的也是一脸酒色过度的模样,他们匍匐在两位大人脚下,像被折断了翅膀的鹌鹑。
“咳,诸位……”
范蠡刚一开口,那领头的白胡子老头便身子一颤,叩头如捣蒜地道:“大夫饶命。将军饶命,我……我等虽是王族,却一向不问政事,允常父子所为,实与我等无关啊。”
其他人立即随之磕头,范蠡不由语气一窒。荆林指指脚下仆伏着还在磕头的几个人,苦笑着道:“少宰大人。允常父子也算是一代枭雄,本将军也没有想到……,似他们这般模样,还需要少宰大人多费唇舌吗?”
范蠡也不禁苦笑,想了一想,他才放缓了语气说道:“你们起来,本大夫并没有伤害你们的意思。允常父子倒行逆施,欺犯我王天威,与你等无涉。如今允常已死。勾践不日就将被我吴国大军剿灭。本大夫来见你们。是想同你们越国王室子弟,共商越国今后的前程与归属。”
那几个越国宗室仓仓惶惶地爬起来。老头儿透着几分奸诈的小眼睛眨了眨,一脸讨好畏怯地道:“未知大夫有何吩咐。我等……无有不从。”
范蠡笑笑,说道:“吴越之间,久起风波。我王仁慈,想出一个能继越王后嗣,延越王宗庙,又能从此永消吴越两国再起兵戈的办法。还望各位越王宗室能起而响应,共赴大举。”
几个越国宗室战战兢兢互相看看,还是由那老头儿壮起胆子道:“请大夫吩咐。”
范蠡笑容一敛,正容道:“我吴国大王庆忌,因勾践违誓伐吴,已然决定取消越国国号,并越于吴。从此吴越成为一家,永消兵戈之争,越之立国,起于夏朝,为恐禹祭之绝祀。帝少康乃封其庶子于越,建国纳赋,以宗庙祭祀之费。
无余传世十余代,末君微劣,不能自立。转从众庶为编户之民,禹祀已绝。又十余代。有人自承禹王之后,重修前君祭祀,重复禹墓之祀,为民请福于天,以通鬼神之道。因祀封立,承越君之后,复夏王之祭,号曰无壬。
无壬生无择,无择专心守国。安心奉祀,不失上天之命,自此代代相传。直至今世,越国久远,历夏商周三代,亡而复立,绵延不绝,盖因其使命是为祭祀上古先贤禹王灵寝之故。
我王悲天悯人,不忍禹王宗祠无守,后续无祀。故而决定立勾践之子鼫与为会稽君,专司祭禹王事。诸王族宗室当倾力扶持,确保禹王香火无失。会稽君之职,代代相传,若与一脉决绝嗣,便从诸王室中择子弟以续之。总之,吴国存世一日,禹王祭祀不绝。诸位宗室王族,自此奉会稽君于上,专司帝少康所遗使命,奉祀于禹王陛下,你们可愿意吗?”
几个越国宗室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范蠡短短几句话,从越国之始说起,软硬兼施,端得厉害。年轻些的还不明白,那年老的越国宗室王族虽然昏庸,只不过是缺少勇气和胆量,但是人老成精,诡诈机敏却在,完全听得出范蠡的弦外之音。
范蠡先点明了越国立国的原因:是当初夏帝少康为了祭祀禹王,派庶子无余赶到越地,天长日久,聚民成邑,继而建国,这就是越国立国的根本原因,也是它能历夏商周三代,迄今一千六百多年仍能存世的主要原因。因此只要祭祀大禹的使命仍在,那么越国存不存在并不重要,你们的祖宗交给你们的唯一使命还在进行。
然后又讲无余传了十几代后,穷弱的越国已经灭亡,无余后代子孙已被当时的商朝帝王贬为编户平民,禹王之祀,包括越国宗室在那时便已断绝了。又过了十余代,几百年之后,趁着天下大乱,无人顾及贫瘠地原越国领地,这时突然有个自称叫无壬的人跳出来说他是无余的后代子孙,要重修禹王之墓,延续无余香火,于是越国的百姓因为对大禹的爱戴,便拥戴他为王,重新建立了越国。
由于他建国之后安份守己,老老实实地祭祀大禹,从来没有什么野心妄想,这才一直传到了你们现在。言外之意,越国早就亡国,再亡一次也没甚么了不起。你们自称是大禹王的后代,藉禹王之名重建了越国,可那已是在真正的越国亡国几百年之后的事了,你们是真的禹王后裔,还是假托其名,那就只有天才知道了。
要是你们给脸不要脸,那么这件事便可拿来做做文章了。只要证明当初那个自称无壬的人根本不是无余的后人。你们也就没资格奉祀禹王了。到那时把你们搓扁了揉圆了,就全看我们的心情了。原来要是指摘你们不是无余的后人倒不容易,可如今越国的府库都落入我们手中了,越国古往今来所有的典藉书册尽在我手,要造点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