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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我是猫-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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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你扮演船老大?”主人话里话外是说:你能扮演船老大,我就能扮演花街总管。
  立刻,东风直言不讳地挑明:
  “您是说我不配演船老大吧?”他并没有怎么生气,仍以文静的口吻接着说:“就怪扮演船老大,好容易召开的会,竟虎头蛇尾地告吹。原来,会场隔壁住了四五名女学生。不知她们从哪儿探听到消息,知道当天有文艺朗诵会,就在窗外偷听。
  我用假嗓扮演船老大,总算定了调,以为这样演去准成。正演得起劲儿,唉,大概是身段扭动得过火了吧,耐心偷听的女学生们一下子哗然大笑。我又吃惊,又扫兴。
  台词一打断,就再也接不上了,只好就此散场。“
  声称成功的第一次朗诵会竟然如此,那么,想象失败时更将是何等惨状,真叫人忍不住好笑。不知不觉喉头又呼噜噜地作响,主人更加温柔地抚摸咱家的头。嘲弄者却受到被嘲弄者的爱抚,这可是幸运,不过,总有些不够开心。
  “这可是大不幸啊!”主人在这新正大月,竟说起丧气话来:
  “我们想从第二次起,更奋发图强,把会开得更加盛大,今天正是为了这件事才前来造访。坦率地说,我们想请您也入会,请大力支持……”
  “我可无论如何也不会发脾气的呀!”持消极态度的主人立刻谢绝。
  “不,您不会发脾气也行嘛!这是赞助者花名册……”说着,他打开紫色包袱皮,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小本,展开一页,放在主人面前。“请在这上面签名盖章。”
  咱家一瞧,全是当今学者名流的名字,写得端端正正,排列得整整齐齐。
  “啊,倒不是不想当个赞助人。只是,不知道负有什么义务?”牡蛎先生显得有些放心不下。
  “提起义务嘛,倒也没什么硬性要求。只要签上大名,表示赞助,也就完事。”
  “既然如此,我就入会。”主人刚一听说不承担什么义务,立刻变得轻松。那副神色似乎在说:只要不负什么责任,即使造反的联名宣言书也敢签上名字的。何况在那么著名的学者珠联璧合的名单上哪怕只列上自己的名字,这对于还不曾有些殊遇的主人来说,真乃无上光荣。难怪他回答得那么干脆。
  “请少候!”主人说着,进书房去取印章,咱家被咕咚一声摔在地上。
  东风迅速将点心盘里的蛋糕抓住,一把塞进嘴里,嚼啊,嚼啊,一时似乎不大好受,这使咱家想起了早晨的年糕事件。
  主人从书房取来印章之时,恰是蛋糕在东风君的皮囊里安居之刻。主人似乎并未察觉盘里的蛋糕一点没剩。假如觉察,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肯定是咱家喽!
  东风先生走后,主人跨进书房,往桌上一看,不知何时,迷亭先生寄来了书信,上写“恭贺新春”四个大字。主人心想:迷亭君居然也变得这么正经。他写信从来没有一封是严肃的。前些时来信甚至写道:
  其后并无新欢,更无任何丽人投来艳笺,暂且安然度日,敬请释念。
  与这类书信相比,刚来的这一封还算体面得多。
  本拟趋府拜谒,但因愚弟心境与仁兄之消极情绪大相径庭,弟将极力采取积极方针,迎此千古未有之新春,故终日忙得目眩头晕,尚乞海谅。
  主人暗暗同情迷亭先生,是的,他一到正月,定要为四处游乐而奔忙。
  昨日聊事偷闲,拟宴东风君品尝“橡面坊丸子”,不巧材料售罄,事与愿违,实属憾甚。
  主人默默地微笑,心想:“就要露出本色了。”
  明日有纸牌赛,后日有美学学会之新年晏,大后日有鸟部教授欢迎会,大大后日……
  “讨厌!”主人跳行往下看。
  如上所述,因长期以来连连召开谣曲会、俳句会、短歌会、新体诗会等,日日出席,万般无奈,遂以书代足,且充趋访之礼,尚望莫怪,伏乞海涵。
  “无事何须劳足!”主人对信答辩。
  此次大驾光临,既是久别重逢,敬请共进晚餐。寒舍虽无珍馐,尚可品尝“橡面坊丸子”,现已开始筹措……
  主人有些恼火:迷亭又来兜售“橡面坊丸子”,真真失礼!但他还是读了下去。
  但“橡面坊丸子”因近日材料售罄,料想来不及烹调,届时将敬请品尝孔雀舌。
  主人觉得这是脚踏两只船。他很想知道下文。
  如仁兄所知,孔雀之舌,其重不抵小指之半。为填饱饕餐客仁兄之皮囊……
  主人鄙夷地说:“扯谎!”
  必捕二三十只孔雀。但虽在动物园与浅草花园零星见过孔雀,而在一般鸟店等处却一向难觅,可谓煞费苦心矣。
  主人毫无谢意,心中怒道:“怪你自找苦吃!”
  此孔雀舌珍肴,昔日罗马鼎盛时期曾风靡一时,极其风雅华贵,无不终生垂涎三尺,尚望见谅。
  “鉴谅什么?混蛋!”主人对此十分冷漠。
  直至十六七世纪,欧洲遍地,孔雀已成为宴席不可或缺之珍馐。记得莱斯特伯爵①宴请伊丽莎白②女皇于凯尼尔沃思城堡③时,就用过孔雀。著名画家伦勃朗④画《宴宾图》时,亦将孔雀开屏置于案头……
  ①莱斯特伯爵:英格兰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的宠臣,很可能是她的情夫。
  ②伊丽莎白一世:英女皇。在其统帅下,英国击败西班牙的无敌艦队,取得制海权,国威大震。女皇在位时期,出现了莎士比亚、培根等著名作家。
  ③凯尼尔沃思:英格兰沃里克郡沃里克区一教区和城镇。
  ④伦勃朗:(一六○六——一六六九)荷六画家。
  主人愤愤地说:“既对孔雀菜谱史如此洞晓,又何劳那般奔忙?”
  总之,像近日这样宴饮频繁,即使健壮之愚弟,不久亦必胃病如仁兄矣。
  主人喃喃:“什么?如同仁兄?别把我当成胃病患者的典型!”
  据史家之说,罗马人日宴二三次。倘一日二三餐,尽是酒池肉林之馔,恐怕任何健胃壮士,亦将消化机能失调,如同仁兄……
  “又是‘如同仁兄’。放肆!”
  然而,为使奢侈与卫生两全,他们大力钻研,认为有必要大量摄取美味之同时,必须保持肠胃之常态。于是,悟出一条秘诀……
  “啊!”主人顿时意兴盎然。
  他们饭后必入浴。然后用一种方法呕尽浴前下肚之全部食物,以清扫胃袋。胃袋既奏清扫之功,尔后就再进餐,饱尝美味之后再度入浴,再尽量呕之。如是,虽贪享美味,却无损于胃。愚以为堪称一举两得。
  “是的,肯定一举两得。”主人已经心向往之了。
  二十世纪之今日,交通发达,宴饮剧增,这自不必说。值此帝国多事之秋、征俄二载之际,愚自信吾等胜利国民必效罗马人,究其入浴呕吐之术,尔今恰逢其时矣。否则,窃以为虽有幸身为大国之民,不久的将来亦必如同仁兄,沦为胃病患者,思之令人痛心。
  “又是‘如同仁兄’,这个家伙,真气人!”
  迩来国人精西洋文明者,考证西方之古史传说,发现失传已久之秘方,如用之于日本明治之世,可收防患于未然之功,聊报平素恣意享乐之恩也……
  “妙极了!”主人在摇头晃脑。
  据此,迩来虽涉猎吉本、蒙森①、史密斯诸家之作,却未见所需之端倪,不胜遗憾之至。但如仁兄所知,愚弟一旦立志,不成功则决不罢休,坚信呕吐妙方,复兴在即。一旦发现,必及时报知,敬请释念。另,前此所述橡面坊丸子以及孔雀舌佳肴,亦必在上述发现事成之后完成,如此,不仅对愚弟有利,对苦于胃病之仁兄亦将大有裨益。匆勿草笺,不尽欲言。
  ①蒙森:(一八一七——一九○三)德国文学家和历史学家,一九○二年获诺贝尔文学奖金。
  “哈,到底又被他捉弄了。”主人边笑边说:“只因他写得似乎严肃,这才正经地读完。新正大月,开这份玩笑!这家伙真是个浪荡公子!”
  其后四五日风平浪静地过去了。白瓷瓶里的水仙花日渐凋零,而绿萼白梅却在瓶中陆续开放。咱家觉得整天地赏花度日怪闷的。曾去瞧看花子小姐两次,遗憾得很,都没有见到她。起初,还以为她是外出了。第二次去,才知道花子病卧在床。
  咱家躲在洗手钵①旁蜘蛛抱蛋②的叶荫下,偷听师傅和女仆在纸屏后对话如下:
  ①洗手钵:钵中置水,备做洗手用。
  ②蜘蛛抱蛋:植物名。
  “小花吃东西了吗?”
  “不吃。从早晨到现在滴水未进。现在让她躺在火炉旁暖暖身子哪!”
  这哪里是猫,简直拿她当成了人。拿花子和咱家的境遇相比,虽然不无炉意,但是,想到心爱的花子小姐受到如此隆遇,又有些欣慰。
  “不吃饭,这可不行,身体一定会搞垮的。”
  “是呀,就连我们,一天不吃饭,第二天就干不动活呢。”
  听女仆答话的口气,仿佛比起她来,猫是更高级的动物。实际上在这户人家,说不定猫就是比女仆更高贵呢。
  “带她去就医了吗?”
  “是呀。那位医生可太绝啦!我抱着小花到了诊所,他问:‘是受了风寒吧?’说着就要给我切脉。我说:‘不是我,是它。’我把小花放在腿上。医生却笑眯眯地说:‘猫病,我也看不懂。别理它,就会好的。’这岂不太狠心了吗?我生气说:‘那就不看也好吧!它可是一只珍贵的猫呀!’我把猫抱在怀里,便匆匆地回来了。”
  “可真是的。”
  “可真是的”这词儿毕竟不是猫族中听得到的,除非‘天障院的什么人的什么人’是说不出来的。高雅得很,令人钦佩。
  “说得多么悲悲切切呀!”
  “听说小花抽抽嗒嗒直哭……”
  “是呀,一定是受了风寒,嗓子疼啦。一受风,也要咳嗽的……”
  难怪是天障院的什么人的什么人的女仆,真会拍马屁。
  “而且近来又流行起什么肺病了。”
  “可不,听说近来闹什么肺病啦,黑死病啦,新鲜病越来越多哪。这个时令,可半点也大意不得哟!”
  “除了从前幕府时期有过的,当今就没有好玩艺儿,所以你也要当心点。”
  “可不是么!”女仆十分感动。
  “说是受了风寒,可她不大出门呀!”
  “哪里,告诉你吧,近来它有了坏朋友啦!”
  女仆就像谈起国家机密似的,好不洋洋得意。
  “坏朋友?”
  “是呀!就是临街教师家那只脏里脏气的公猫呀!”
  “所谓教师,就是每天早晨吱哇乱叫的那一位吗?”
  “对,就是他。一洗脸就喊叫,活像大鹅快被勒死似的。”
  “像大鹅快被勒死?”这可是绝妙的比喻。我家主人有个毛病,每天早晨在卫生间刷牙时,牙刷往喉咙里一捅,就由着性发出怪腔怪调。不高兴时他哇哇地大声叫,高兴时劲头足,更要哇啦哇啦地喊。总之,不论高兴不高兴,都蹩口气声势浩大地号叫。据他老婆说,没迁到这来以前并没有这个毛病。有一天他忽然号叫起来,直到今天,一向不曾间断过。真是个糟糕的习惯,干么要坚持不懈地干这种勾当呢?
  我等猫辈怎么也无法想象。这倒也罢了。还说什么“脏里脏气”,嘴也太损了。
  咱家竖起耳朵,且听下文。
  “那么号叫,真不知念的是什么咒。明治以前,从武士的侍从到纳履仆人,都懂得怎样做才算得体。在我们这个住宅区,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洗脸刷牙的。”
  “可不是么。”女仆稀里糊涂地赞同,稀里糊涂地唯唯称是。
  “猫有了那么个主人,难怪是一只野猫。下次再来,揍它几下子!”
  “一定揍它。小花所以害病,没错,肯定完全怪它。一定要给小花报仇!”
  竟然遭到如此不白之冤。万万去不得!可不能轻易接近。于是,咱家终于没能拜会花子小姐,便回家去了。
  到家一看,主人正在书房里握管沉思。假如将在二弦琴师傅家听到的话据实以告,他一定要恼火的。俗语说:“耳不闻,心不烦。”那就压下不表吧!主人正哼哼呀呀的,硬装神圣大诗人。
  这时,声称“刻下繁忙,碍难趋访”的迷亭先生竟飘然而至。
  “写新体诗吗?有何佳作,拿来我看!”
  “噢,我认为是一篇好文章,正想翻译过来哪。”主人庄重地说。
  “文章?谁的文章?”
  “不知是谁的呀!”
  “无名氏,无名氏的作品也有很好的佳作,可不能小瞧哟!究竟刊在哪儿?”
  主人不慌不忙地说:“《第二读本》。”
  “《第二读本》?”
  “就是说,我要翻译的名作登在《第二读本》里呀!”
  “开玩笑!你是打算在紧要关头报孔雀舌的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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