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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节

我是猫-第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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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腰带缺一面,就算了吧!我干等了三个小时,宝贵时光糟蹋了半天。”
  主人说着,换上了和服,靠在火炉上,泰然自若地玩赏那个油壶。妻子也觉得只好算了,将返还的物品放进壁橱,便回到自己的座位。
  “婶子!还说这个油壶是件宝哪!多脏啊。”
  “是在吉原买的?哟——”
  “‘哟’什么!还没了解真相就……”
  “那么个小壶,何须到吉原去买,到处都有吗?”
  “遗憾的是没有啊!这可是个罕见的东西哟!”
  “叔叔太像那个地藏菩萨了。”
  “你还是个孩子,口气可怪大的。近来的女学生嘴太不济。读一读《女子大学》就好了。”
  “叔叔不愿意参加生命保险吧?你对女学生和生命保险,最讨厌的是什么?”
  “保险,我并不讨厌,那是有必要的。凡是想到将来的人,都要参加。而女学生,却是没用的废物。”
  “没用就没用吧!可你还没有参加保险呀!”
  “下个月就参加!”
  “一定?”
  “一定。”
  “算了吧!参加什么保险!莫如用那笔钱买点什么倒好。是吧?婶子!”
  婶子笑眯眯的。主人可绷起脸来。
  “你是想活一百年、二百年,因此才那么四平八稳的?待理性再发达些,你瞧吧,会感到参加保险的必要,这是自然的。下个月我一定参加生命保险。”
  “是啊,那就没说的了。不过,你有前些天给我买雨伞的钱,说不定参加保险更好些呢。人家一再不要不要的,可你偏给买。”
  “你是那么不想要吗?”
  “嗳,我不稀罕雨伞。”
  “那就还给我好啦。刚好敦子要。就给她吧!今天带来了吧?”
  “啊?太过分了,不觉得太刻薄了吗?好不容易给我买来的,又往回要。”
  “你说不要,我才叫你还的呀!一点也不刻薄。”
  “我是不要。不过,你太刻薄了。”
  “净说些混话!你说不要我才叫你还给我,这有什么刻薄的?”
  “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还是刻薄。”
  “真蠢,一句话翻来覆去的。”
  “叔叔不也是一句话翻来覆去的吗?”
  “是因为你一句话翻来覆去的,我有什么办法。刚才还说不要雨伞吗?”
  “我是说啦。不要倒是不要,但是不想还给你。”
  “怪啦!又混又犟,真没办法!你们学校不教逻辑学吗?”
  “算啦!反正我少教育!随便你说吧!叫人家把东西还回来!即使外人也不会说出这种冷冰冰的话的。你哪怕像一点儿傻阿竹也就好了。”
  “叫我学什么?”
  “叫你学得正直和坦率些!”
  “你这个蠢材,想不到这么固执。因此,你才降班了呢。”
  “降班也不跟叔叔要学费!”
  雪江把话说到这里,似乎不胜感慨,不禁一掬清泪,潸然滴于紫色裙裤。主人好像在研究那泪水是从何种心理出发,在呆呆地凝视着雪江的裙裤和她低垂的脸。
  这当儿,女仆人在厨房,却将红赤赤的双手伸到门内说:“有客人来了。”
  “是谁来了?”主人问道。
  “是学生。”女仆侧脸瞧着雪江的泪面说。
  主人到客厅去了。咱家为了采访并研究人类,便尾随着主人转到檐廊。为了研究人类,如果不选择波澜乍起的时机,那将毫无收效。素日平常的人都很一般。因此,听其言、观其行,无不庸庸碌碌。平平凡凡。然而,到了紧急关头,那些平凡的现象突然由于某种奇妙的神秘作用,一些奇特的、怪诞的、玄虚的、荒谬的情景源源而来。一言以蔽之,足够我们猫类日后三思的事件到处丛生。像雪江的红泪,便是其中现象之一。雪江有着一颗不可思议的玄机莫测的心。这一点,在她和女主人谈话的过程中并不怎么突出,但是当主人归来而扔下油壶时,便像用蒸气泵给一条死龙注射了氧气似的,她那深不可测的、巧妙的、美妙、奇妙、玄妙的丽质便猛然发挥得淋漓尽致。然而,她的丽质是天下女子通有的,遗憾的是轻易不得发挥。
  不,倒是整天不停地发挥,只是不曾这么显著,不曾这么惶惶然发挥得淋漓尽致。
  幸而咱家有一个动不动就逆抚猫发的别扭的怪主人,才得以欣赏这出好戏!只要跟着主人走,不论到什么地方,台上演员肯定会不知不觉中也跟着表演的。幸亏一位有趣的人做我的老爷,咱家的短暂一生中,才能有丰富的经历,谢天谢地!这回来的客人又是个干什么的?
  展眼一瞧,来者年约十七八岁,和雪江年龄相仿,是个学生。他坐在屋子的一个角落。好大个脑袋,头发剃得光光的,几乎根根见底。脸心盘踞着个蒜头鼻子。
  此人没有别的特征,惟有脑袋特别大。即使剃个秃子,脑袋还不见小,若是像主人那样蓄起长发,就会更引人注目的。凡是长了这样脑袋的人,一定没有多大学问,这是主人一贯的立论。事实上,也许真的如此。不过,冷眼看来,他很像拿破仑,十分壮观。衣着和一般学生一样,看不出那是萨摩产的,还是久留米或伊予产的花纹布。总之是一种花纹布的夹袍,袖子很短,穿得还合身。里边好像既没穿衬衫,也没有穿背心。虽说穿空心夹袍和光着脚倒也风流,但是这位学生给人以非常不洁之感。尤其他像个小偷似的,在床席上清清楚楚地印下三个脚印,这是他赤足的罪过。他在第四个脚印上端坐,畏畏缩缩的。假如本来是个胆小鬼,这样老老实实地坐着,倒也不必大惊小怪。然而,像他这个推平头、秃亮亮的野蛮家伙,竟也如此诚惶诚恐的样子,总有点不大对劲儿。这家伙即使路遇主人,也不会施礼,还会以此而自豪。现在他却和一般人一样坐着,哪怕只坐半个小时,也一定很难受的。他坐在那里,仿佛是个适得其所的谦恭君子或盛德长老;谁管他自己是否吃苦头,反正从旁看来,样子非常滑稽。一个在教室里或操场上那么吵吵闹闹的家伙,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约束着自己?想来,既可怜,又好笑。
  这样一比一地相对而坐,不论主人怎么顽冥不灵,对于学生来说似乎还多少有些分量的。大约主人也很是洋洋得意吧!常言说:“积上成山。”区区学生,如果大量纠集起来,也会成为不可欺侮的团体,说不定会搞起抗议运动或罢工的。这大约和人类中的胆小鬼喝下酒去就变得大胆起来一模一样吧!不妨把恃众闹事,看成人儿喝得烂醉以致丧失了正气。否则,那名与其说是诚惶诚恐,莫如说悠然自得地紧贴在纸屏上的穿萨摩条纹布的学生,不管主人怎么老朽,既被称为老师,就不该予以轻蔑,也不可能冷落得太过分。
  主人递过去一个座垫,说:“喂,请铺上!”秃小子却像个僵尸似的,只哼了一声, 动也不动。 那个开始褪色的洋花布座垫找到了个自己的位置,并不道一声“请坐在我身上”。它身后呆呆地坐着个喘气的大脑袋,场面可真绝。那座垫是为了给人坐的,女主人绝不是为了供人欣赏才从商场买来的。作为座垫来说,如果不是给人们坐,等于毁坏它的名声,这对于让客的主人也要丢几分面子的。至于秃小子,却宁肯瞪眼瞅着座垫,使主人丢面子也在所不惜。他绝不是厌恶座垫。说实话,除了为他爷爷举办祭祀活动外,他有生以来还很少在座垫上端端落坐过。因此,他早已坐得两腿发麻,脚尖有点受不住了。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肯铺上座垫。主人劝他:“请用!”他也不肯坐。真是个难缠的秃小子。假如真的这么客气,当人数众多时,或是在学校、在住处,哪怕稍微客气一点也好呢。用不着客气的事他拘拘束束,该客气的时候却毫不谦让。不,简直是耍野蛮。这个秃小子!绝不是个好东西!
  这当儿,他身后的纸屏哗的一声开了。雪江端着一碗茶毕恭毕敬地献给秃小子。
  假如平时,那秃小子一定会奚落一句:“嗬,野蛮人来啦!”但是现在,连面对主人都惴惴不安,何况这位妙龄少女又采取了在学校学会的小笠原派①敬茶方法,以硬装文雅的手式递上茶来,这使秃小子显得十分局促不安。雪江关上门时,只听她在门外嗤嗤地笑。可见,即使同龄,也还是女子厉害。比起秃小子,雪江的胆子大得多了。尤其她刚刚气愤得洒下一滴热泪,这嗤嗤一笑使她显得更加妩媚。
  ①小笠原派:室町时代的武将小笠原长秀创始的一整套武士礼法。
  雪江退下之后,二人一时默默无语。主人忽然意识到,这简直是活受罪,才开口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古井……”
  “古井?古井什么?名字呢?”
  “古井武右卫门。”
  “古井武右卫门?不错,真是个长长的名字。这不是当代的名字,是个古人的名字。四年级了吧?”
  “不。”
  “三年级?”
  “不,二年级。”
  “在甲班吗?”
  “乙班。”
  “乙班,我是班主任那!是吧?”主人激动起来。
  说真的,这个大脑袋学生,从入学那天起,主人就见过的,决不会忘记。何况他那大头,主人铭刻在心,时常梦里相会。然而,粗心的主人竟然没有把大头和一个旧式名字联系起来,又没有和二年级乙班联系起来。因此,当记起敬佩得梦中相会的大脑袋原来是自己负责那一班的学生时,不由得内心里叫好:“是呀!”然而,这个起了个古老名字的大脑袋,又是本班学生,现在究竟为什么事闯进家来呢?这就完全无法预料了。主人原是个不受欢迎的人,所以,学生们不论年初岁末,几乎从不登门。登门的只有古井武右卫门这么一位堪称带头人的稀客。但却不知贵客来意,这倒叫主人忐忑不安。他不会是到如此令人扫兴的人家来玩耍的。假如是来要求主人辞职,应该更硬气些才是。不过,武右卫门可能是来商量他自己的私事。想来想去,还是搞不清。看武右卫门的样子,说不定连他自己也弄不清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前来造访。没办法,主人只好公开问:
  “你是来玩的吗?”
  “不是。”
  “那么,有事?”
  “嗳。”
  “是学校的事?”
  “嗳,想对您说说,就……”
  “噢。什么事?快说吧!”
  武右卫门却眼睛只顾盯着下面,一言不发。
  本来武右卫门作为中学二年级学生,是擅于词令的。虽然头脑不像大脑瓜那么发达,但是论口才,在乙班却是个佼佼者。刚刚叫老师教给他们“哥伦布”用日文怎么翻译,以至把主人难倒了的,正是这个武右卫门。这么一位赫赫有名的先生,一直唯唯诺诺,像个口吃的公主似的,内中一定有什么缘由。当然不能单纯地理解为客气。主人也感到有些蹊跷。
  “既然有话,那就快说吧!”
  “是个有点难开口的事……”
  “难开口?”主人说着,察看一眼武右卫门的脸色。但他依然低着头,什么也看不出。不得已,主人稍微改变了一下口气,安详地补充说:
  “好吧,不管什么,尽管说吧!没有外人听,我也不对别人讲。”
  “说说也不妨吗?”武右卫门还在举棋不定。
  “无妨嘛!”主人顺口答道。
  “那么,我就说啦。”说着,秃小子猛地一扬头,满怀希望地望着主人。那双眼睛是三角形的。主人鼓起两腮,喷吐着“朝日牌”香烟的烟雾,稍稍扭过头去。
  “老实说……事情糟了。”
  “什么事?”
  “什么事?非常挠头,所以才来。”
  “唉,到底是什么事呀?”
  “我本不想干那种事,可是,滨田总说:‘借给我吧,借给我吧……’”
  “滨田?就是滨田平助吗?”
  “是的。”
  “你借给滨田房费了吗?”
  “哪里,没有。”
  “那么,借给他什么?”
  “把名字借给他了。”
  “滨田借你的名字干了些什么?”
  “邮了一封情书。”
  “邮了什么?”
  “唉,我说,别借名字,我当个传书人吧!”
  “说得稀里糊涂。到底是谁干了什么?”
  “送情书啦。”
  “送情书?给谁?”
  “所以我说,碍难开口呢。”
  “那么,你给谁家女子送了情书?”
  “不,不是我。”
  “是滨田送的吗?”
  “也不是滨田。”
  “那么,是谁送的?”
  “不知道是谁。”
  “简直是摸不清头尾。那么,谁也没有送?”
  “只是用了我的名义。”
  “只是用了你的名义?简直越说越糊涂!再说得有条有理些!原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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