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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我是猫-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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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你的伯父?是谁?”
  “牧山男爵嘛!”迷亭的话越来越严肃。主人本想说点什么,可是不等他开口,鼻子夫人却转脸看迷亭。迷亭身穿大岛绸的衣裳,外加一件早年进口的印度花布衫,默默地端然而坐。
  “哎呀呀,原来你是牧山先生的……什么来着?我可一点都不知道,太失礼了。
  我家那口子常常不住嘴地叨念:‘一向承蒙牧山先生的关照’呢。“她突然变得满口敬语,甚至躬身施礼了。
  “啊?哪里!哈、哈……”迷亭大笑起来。
  主人愣住,默默地瞧着二人。
  “真的。连小女的婚事也要求牧山先生多多费心哪……”
  “咦,是吗?”听到这里,连迷亭先生也感到过于离奇,发出了惊叹之声。
  “说真的,四面八方,纷纷求婚。不过,由于我家是有身份的人,不三不四的不能许给,所以……”
  “说得对。”迷亭这才放下心来。
  “想就这件事请教,才特来拜访呢。”鼻子夫人望着主人,语声又变得高傲起来。
  “听说有个叫水岛寒月的男人多次前来贵府,他到底是怎么样个人呢?”
  “您问起寒月,有何贵干呀?”主人厌恶地说。迷亭先生却机警地问道:
  “还是与你家小姐的婚事有关,想了解一下寒月兄的平素为人吧?”
  “如能就此领教,那就再好不过了……”
  “那么,您是说要把你家小姐嫁给寒月吗?”主人问。
  “还谈不上嫁给他。”鼻子夫人出其不意地挫败了主人。接着说:
  “除了寒月,说亲的人多得很哩。即使寒月先生不肯俯就,也不发愁的。”
  “既然如此,关于寒月兄的情况就不必打听喽!”主人也急躁起来。
  “但是也没有必要替他隐瞒吧?”鼻子夫人摆出一副争吵的架势。
  迷亭坐在二人中间,手拿银杆烟袋,宛如摔跤裁判员手里的指挥扇,心里在喊:“动手啊,摔呀……”
  “请问,寒月君可曾表示过一定要娶你家小姐?”主人迎头轰她一炮。
  “要娶,倒是没有说过……”
  “是猜想他有意要娶吗?”主人似乎明白过来,这个女人非用炮轰不可。
  “事情还没有进行到那种地步……不过,寒月先生未必不高兴吧!”千钧一发之际,鼻子夫人倒咬一口。
  “寒月君爱上你家小姐,可有事实?”主人气势汹汹,奉劝她从速招来。说罢,把头往椅背上一靠。
  “嗯,十有八九吧!”
  主人这一炮毫未奏效。而迷亭一直装成裁判员的样子,观赏得蛮有兴致,似乎又被鼻子夫人的这句话勾起了好奇心,便放下烟袋,探出身子说:
  “寒月兄给令爱写过情书吗?痛快!到了新年,又平添了一份趣闻,会成为绝妙谈话资料的哟!”他边说边独自欣喜。
  “不是情书,可比情书还火热哪。您二位不是都知道吗?”鼻子夫人风趣地奚落两句。
  “你知道吗?”主人以狐仙附体似的表情问迷亭。迷亭朦头转向地说:
  “不知道。知道的,惟有老兄吧?”鸡毛蒜皮小事,迷亭倒谦虚起来。
  只有鼻子夫人才洋洋得意:
  “哪里,那是二位都清楚的事哟!”
  “咦?”二人都愣住了。
  “二位如果都已忘记,我就说说吧!去年年底,向岛阿部先生的府上举办音乐会,寒月先生不是也曾赴会吗?那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吾妻桥上不是出了点事吗…
  …至于详情细节,我是不会讲的。若讲,说不定会给本人带来麻烦。有这些证据,我认为已经足够了。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鼻子夫人将戴着钻石戒指的手指排放在膝上,调整了一下落座的姿势。她那伟大的鼻子更加大放异彩,不论迷亭还是主人,都渺小得视而不见了。
  不要说主人,就连善于逢场作戏的迷亭先生也面对这突然袭击,表现得失魂落魄,顿时茫然,活像疟疾刚刚发作,呆呆地坐在那里。待惊风骇雨稍歇,逐渐恢复常态,一种滑稽感又涌上心头。
  “哈哈哈……”
  二人不约而同地笑得前仰后合。那位鼻子夫人有点出乎意料,怒视二人,心想:这种节骨眼上还笑,太不礼貌了。
  “那是你家小姐吗?的确,好嘛,您说得都对呀。喂,苦沙弥兄!寒月君肯定是爱上金田小姐了,这事瞒也瞒不住,还是如实说了的好。”
  “噢!”主人只哼了一声。
  “真是瞒也瞒不住呀!已经证据在握嘛!”鼻子夫人又得意忘形了。
  “事到如今,有什么办法。无论如何也得把有关寒月君的恋爱事实交待一番,供做参考吧!喂,苦沙弥君,你可是主人,光是那么笑嘻嘻的也无济于事嘛!‘秘密’这东西可真厉害,再怎么遮掩,也说不定会从什么地方暴露的哟……不过,说离奇,也真离奇。金田夫人,您怎么探听到了这个消息?真叫人吃惊。”迷亭先生独自喋喋不休。
  “我呀,办事可百分之百的有把握哟!”鼻子夫人趾高气扬起来。
  “简直太无懈可击了,你究竟是听谁说的?”
  “房后那个车夫的老婆。”
  “就是有一只大黑猫的那个车夫家吗?”主人瞪起眼来问。
  “嗳,为了了解寒月先生,我花了一大笔钱呢。每次寒月先生到这儿来,我想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就委托车夫老婆事后一一向我报告。”
  “好厉害哟!”主人大声说。
  “哎呀呀,至于您干了什么,说了什么,我可一概不关心,我只是查访寒月先生的消息。”
  “不管你是查访寒月先生还是别人,反正车夫老婆从来就是个‘万人嫌’!”
  主人独自恼火起来。
  “不过,到你家篱笆墙下站站,难道这不是人家的自由吗?如果怕偷听,那就小声些说,或是搬到宽宅大第去住,岂不平安无事了吗?”鼻子夫人一点都不脸红。
  “不单是车夫家,还从热闹街的二弦琴师傅那儿探听了好多信息哪。”
  “关于寒月吗?”
  “不仅仅是寒月。”话说得怪吓人。她以为主人一定会慌神儿,可他却骂道:
  “那个琴师硬摆臭架子,只把自己当成个人,混帐王八蛋!”
  “恕我冒昧,她可是个女人哟!‘王八蛋’?不免张冠李戴了吧!”
  这句话的措词使她越发暴露出原形。这一来,好像她就是为了吵架才登门的。
  即使处于这种局面,迷亭先生到底不含糊,他对这场谈判听得津津有味儿,活像铁拐李①看斗鸡,泰然自若。
  ①铁拐李:中国传说中的八仙之一,指隋代仙人李洪水。
  主人意识到交口对骂,他可不是鼻子夫人的对手,便不得不暂时沉默。但他终于想出了好点子:
  “你口口声声说寒月先生似乎主动追求你家小姐,但据我所知,有些出入。是吧?迷亭君!”主人在向迷亭呼救。
  “嗳,按那时候的传说,当初你家小姐玉体欠安……好像说过梦话……”
  “什么?没有的事!”金田夫人干脆否认。
  “不过,寒月确实说是听××博士夫人说的呀。”
  “那是我的计策,是我托她试试寒月的心。”
  “那位妇人答应了吗?”
  “是的。虽说答应了,也不能叫她白干。左一样右一样,送给她好多礼物哪!”
  “您是否下定了决心,如不把寒月的情况刨根问底地查个水落石出,就绝不肯走?”迷亭有些怏怏不快,一反常态,话说得十分粗鲁。“好吧,苦沙弥兄,说说也没什么害处。你就说说吧!噢,金田夫人,不论是我,还是苦沙弥兄,凡是有关寒月的事,只要无妨,都会讲的……对呀,最好请您按顺序一一提问。”
  鼻子夫人总算点头,开始提问。虽曾一时语言粗暴,现在面对迷亭。又变得恭谨如初。
  “听说寒月先生是个理学士,可究竟他学的专业是什么?”
  “在一个大学的研究院研究地球磁力。”主人认真地回答。
  不幸的是,鼻子夫人对于这话一窍不通,虽然“啊”的一声,却仍然大惑不解,便又问:
  “研究这个,就能当上博士吗?”
  “您是说,您的女儿非博士不嫁吗?”主人不悦,反问了一句。
  “是的。若是个寻常的学士,那还不要多少有多少?”鼻子夫人面色不红不白地说。
  “寒月能否当上博士,我们也无法保证。所以,请问下一个问题吧!”主人望着迷亭,越来越不高兴;而迷亭也有些神色不快。
  “近来寒月先生还在研究地球什么的吗?”
  “两三天前,他在理学协会讲演了关于吊颈力学的科研成果。”主人漫不经心地说。
  “唉哟,讨厌!什么吊颈不吊颈的!这人可太怪了。研究上吊呀什么的,恐怕无论如何也当不上博士的吧?”
  “若是他自己上吊,那就希望不大。不过,研究吊颈的力学,不一定当不上博士。”
  “是吗?”鼻子夫人又对主人察言观色,可悲的是,她不懂什么是力学,因此放心不下。
  大概觉得连这么点常识也要请教,这会伤了她金田夫人的面子,便靠观察主人的脸色摸底;偏偏主人的表情竟扑朔迷离。
  “除此之外,莫非他没有研究点什么好懂的学问吗?”
  “是啊,前个时期他曾经写过一篇论文:《栗子的安定性以及天体运行》。”
  “栗子也是大学里要学的课程吗?”
  “这,我也是个外行,不大清楚。不过,既然寒月研究它,可见有值得研究的价值嘛。”
  迷亭在假装正经地耍笑鼻子夫人。鼻子夫人意识到进行学术性对话,她不是对手,于是自甘暴弃,调转话头说:
  “谈点别的吧!听说今年正月,寒月先生吃蘑菇崩掉了两颗门牙。是吗?”
  “是的,豁牙的地方塞满了年糕哪。”
  迷亭立刻手舞足蹈起来,心想:“这下子她可掉进内行人的手心了。”
  “这人,岂不有欠风雅吗?怎么,为什么不用牙签呢?”
  “下次见面,对他提醒一下吧。”主人格格地笑了起来。
  “吃蘑菇还崩掉了牙,可见牙齿不太结实。是吧?”
  “不能说结实。是吧?迷亭君!”
  “不算结实。但也怪撩人的。后来,他一直不肯填充,这才妙哩!那儿仍然是年糕的安乐窝,真乃一大奇观。”
  “他是因为没有钱补牙才留下那个窟窿呢?还是由于喜欢这样?”
  “反正他不会总这么自报‘缺个门牙’的。请放心。”迷亭的情绪逐渐恢复平静。可是鼻子夫人又提出新问题。
  “假如府上有他的翰墨书笺之类,很想拜读一二。”
  主人从书房里拿来三四十张明信片,说:
  “明信片倒是很多,请过目。”
  “用不着看那么多。只要看看其中两三张……”
  “喂喂,我给您挑几张好的。”迷亭挑出一张明信片说:“这张,哇——蛮有意思吧?”
  “啊!还有画哪,太有才啦!好哇,让我瞧瞧!”
  她刚一上眼:“哟,烦人,画的是山狸子呀!画什么不好,干么偏画山狸子?”
  忽而又赞许地说:“可他居然画得叫人能够认得出是山狸子,了不起!”
  “请念念文字。”主人边笑边说。
  鼻子夫人用女仆读报的腔调念道:
  “除夕之夜,山狸举办游园会,翩翩起舞,歌唱道:‘来吧!除夕之夜不会有人上山哟!嘿唷嗬,嘭嚓澎!’”
  “这还像话吗?岂不是捉弄人?”鼻子夫人大为不悦。
  “这位仙女,您喜欢吗?”迷亭又抽出一张。但见画的是一名仙女穿着霓裳羽衣,奏着琵琶。
  “这位仙女的鼻子似乎小了一点儿。”鼻子夫人说。
  “哪里,很正常嘛。不谈鼻子,还是把上面的题字念一下吧!”
  画面上有这么几句:
  从前某地有位天文学家。一夜,他依例登上高台,凝神仰观天象。这时,天空闪现一位美丽仙女,奏起举世罕闻的优美音乐。天文学家竟忘记了寒风刺骨,听得入迷。翌日清晨,只见那位天文学家的尸体落了一层白霜。一位专爱扯谎的老头说,这是个真实的故事。
  “什么玩艺儿!一点意思都没有。就这样,还想当理学博士?够格吗?还不如读一段《文艺俱乐部》有趣呢!”寒月被好一顿抢白。
  迷亭又拣出三张明信片,半开玩笑地说:
  “这几张如何?”
  有一张是铅印,印了一只帆船,照例在画下胡乱写道:
  昨夜泊于船上的二八佳人,说她没有一个亲人,哭得像孤岛上的小鸟,像惊梦的小鸟。说她的爹娘乘船时葬身于浪下。
  “好,是个动人的故事。难道不是很值得吟咏吗?”
  “值得吟咏?”
  “是呀。可以用三弦琴伴奏而歌唱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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