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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上海夏天-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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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递给我。我的眼眶一热,扭头就走。他在身后连喊了好几声我的名字,最后声音竟然都带了哭腔,“小雨啊,你不要再这么倔了好不好?你就给你爸爸这一次面子好不好?我这个做父亲的求你了行不行?”  站在渐渐开动的巴士上,隔着玻璃窗,我看见父亲还站在站台上远远地目送着我。我的手心里攥着他塞给我的钱——两千元。这个悭吝得连买根针都要算来算去的父亲,竟然一下子给了我两千元。我疲惫而茫然地看着车窗外晃动着的生活,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活过了二十一年,我究竟看清楚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第五部分第94节 这场雨下完,冬天就到了

我在招待所附近的一个肮脏破败的小区里租到了一套房子。一室户。整栋楼极其破旧,内部是木结构,打个喷嚏都有脚下在晃动的错觉。厕所总算是有的,还有一个看起来随时会爆炸的煤气热水器,但除此之再没有任何电器,没有电视,没有空调,没有洗衣机。房间里所有的家具只有一张双人床,一个摇摇欲坠的老衣橱,一张我第一次坐下去就差点爬不出来并且溅得满屋子灰尘的破沙发,布套的破口处挤出很有视觉效果的黄黑色的海绵和生锈的弹簧。临街的门窗倾斜不齐,到处都有露风的缝隙。阳台上积蓄了似乎有几年没打扫过的灰尘。我想房东和中介公司一定是看出了我的没有经验和鬼鬼祟祟,因为这样的房子他们居然果断坚决地要收我800元/月。  “怎么样?能在这鬼地方住吗?”我皱着眉头转身问徐海云。她点头,脸上看不出一丝不堪忍受的表情。我笑,我想起了梦娇歌舞厅里那个挂着一个“员工休息室”牌子的只有一张床的小房间,想起了她曾说过的,她在“时装模特兼坐台小姐”的生涯里居住的都是些什么样的地方。从她天真愚昧地跟着刘老枪走上火车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注定要象14岁之前的我一样没追求——我的目光移向窗外,看到在落日的余晖里升腾飞舞的烟尘——至少这里能够晒到“稀罕”的太阳,我想。  我到中国银行取空了自己的那张活期存折,加上父亲给的钱,总起七千多元,交了中介费、三个月的房租和一个月的押金,到超市给徐海云买了被子、枕头、毛巾等杂物,最后只剩下两千多元。我不知道这些钱还可以熬多久,但想到自己就这样毫无准备地被按坐到命运的赌桌前,不得不在轮盘上放下自己所有的赌注,竟觉得似乎该为此激动人心的事件好好庆祝一下。于是我不顾徐海云的反对领她出去找了家还算象样的馆子大吃了一顿。我吃得狼吞虎咽,兴致勃勃,甚至废话连篇,颇有些最后的晚餐的情调。饭后走在热闹的步行街上,心血来潮之下又从扯着我衣角不肯放手的小屁孩手上买了一支已经发黑的玫瑰随手丢给徐海云。  我两手抄在裤兜里,吹着口哨,强撑着满不在乎、浑然忘我的形象大步向前走。不知不觉间,徐海云被我落下了好一段距离。我转身等她。她紧紧握着那支可笑的烂花,低着头慢慢跟上来。“你走路怎么这么慢,吃得太饱了?”我问。她抬起头,泪光刺得我眼睛隐隐作痛。我深深地喘了口气,从裤兜里取出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快走吧。天快黑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说。她咬着嘴唇,点点头。  一路上她始终低着头。因为步调不一致,经常踩到我的脚。我也一样。我想我们俩这样走路的姿势在路人看来一定非常可笑,跌跌撞撞,狼狈不堪。  狼狈没什么不好。今时今日,如果我的自尊依然连狼狈都不能承受,我又能拿什么去承受劫难未卜的漫漫明天?我是一个男人。是啊,我已经21岁了,已经是一个成年的男人。  回到徐海云的新住处,我帮她一起收拾房间。我先换掉了洗手间里灯丝已经断掉的灯泡,此项工作完成得还算顺利。接着我又踌躇满志地从对门的邻居那里借来管钳之类的工具,无师自通地修好了一个漏水的水龙头。但这一次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我忘了关自来水的总阀。浑身湿透的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在现实生活面前是如此的束手无措、狼狈不堪。我还想继续干别的,但在徐海云没完没了的哀求下,只好脱下湿衣服,洗个热水澡,钻进被子里。  徐海云收拾好东西,洗完澡,把我的湿衣服都洗了,内衣和外衣,手洗的,和她自己衣服一起一件件拿着从我眼前走过,晒到阳台上。“今天晚上你就在这里睡,等明天早晨衣服干了再走吧,好吗?”她站在床前,迟疑地问。我默默点头。她关掉灯,背对着我很快地脱掉外衣,掀起被子的一角钻进来。她的胳膊肘冰凉地碰了我一下,立刻缩了回去。我也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后半夜我被冻醒了。我感到自己的身体仿佛掉入了正在融化的冰窟一样,浑身都是冷汗,身下的床单也已经完全湿透。我头痛欲裂,在黑暗中恍恍惚惚地睁着眼睛,茫然半晌,终于明白,我发烧了。  然后我开始想念阿米。近乎崩溃地想念阿米。我想抓住她冰凉的小手放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想大声呼喊她的名字穿透所有的云层,哪怕是含着她的发丝死去。但我没有力气,我听不到自己的声音。灯被打开了,眼睛立刻被刺痛,被泪水和汗水折射得散漫迷朦的视野里隐约晃动着一个人影,在唤我的名字,在用手摸我的额头试我的体温。我多么希望这是阿米,但我绝望地明白她只可能是徐海云。徐海云拿来湿毛巾擦我额头和脸颊的汗,把我的头捧到自己的腿上,一口一口地喂我喝水。我终于看清楚了她的脸,这张脸上满是担心和不知所措,一眨不眨的眼睛里充满紧张和焦虑。我迷茫地看着,迷茫地看到了另一张脸,看到了深映在记忆中的那幅画面——  阿米父亲说话的声音不容回避地在耳旁响着,而我只能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里,看着餐桌另一边阿米热泪奔涌却完全无能为力的脸。我终于绝望地想到我在阿米生活的那个世界中或许注定只能扮演一个如此盛装登台的小丑,能够得到羞辱,能够得到赏赐,但是永远不可能得到荣辱与共。对于卸妆后的我而言,对于此刻可怜得像条丧家犬的我而言,我只能与徐海云这样的小姐相依为命。  我感到冷,很冷很冷,冷得几近窒息,好象有什么地方在清脆地断裂。“你是不是很难受?”我听到徐海云颤抖的声音。“冷。”我说。我只能说出这一个字。我呆呆地看着她,看着她焦灼地东张西望,看着她绝望地咬紧嘴唇,看着她终于想到了什么,把我的脑袋放回枕头上,在我面前站起,开始一件一件地脱衣服。她不声不响地脱掉了所有的衣服,赤条条地钻进被子,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我。她的体温让我的身体温暖起来,却几欲崩溃。“把灯关掉好吗。”我小声说。在闭起眼睛的一瞬间,我感到有两行泪水流出自己的眼眶。  黑暗吞噬了一切画面,我再也看不清任何人的脸。  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一夜。这期间我时而昏睡时而清醒。在我清醒的时候,徐海云喂我吃药,喂我吃饭,喂我喝水,为我擦身子,还换掉了湿透的床单。第二天晚上我的体温终于恢复了正常。她帮我穿好衣服,搀扶着我一起到楼下的兰州拉面馆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拉面。把热辣的面汤一口一口地喝掉之后,我终于感到了强烈的食欲,一口气又吃了半斤孜然羊肉。  半个小时的散步之后,我的体力基本上算是恢复了。  那天晚上,我和徐海云做了。我不想回忆我们究竟是如何开始的,那对于成为事实的结果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做了。不能称为“做爱”,只能叫做“性交”。索然无味的交合,毫无愉悦而言,只有潮湿和沉重,和隐隐的刺痛。还有关灯前的一瞬间,徐海云留在我视觉记忆里的平静得毫无表情的脸。  过去我和阿米做爱的时候从不在乎是否关灯,是白天还是黑夜。但是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养成了做爱前关灯的习惯。如果是白天,我也会关上所有的门,拉上所有的窗帘。然后,在高潮的时候,我会闭上眼睛。请不要问我为什么。因为我没有告诉徐海云,我和她做爱的时候想到的是另一个女人。  严浩有一个习惯,他喜欢用抛硬币的方式来做出自己难以判断或不愿判断的选择。因为人生永远不能回头,所以对于人这种动物而言,任何选择题的“是”与“否”的选项都没有实际意义上的差别,如同一枚硬币抛起落下之后的某一面。当我质疑他的方法过于轻率时,他这么对我说。  而这一次,虽然我没有抛起硬币,但是我的选择已经不可回头。结果就如同地壳运动过程中拔地而起的一道山脉,原本的平原截然断裂,左右两侧终将在遥望和回眸中各自倾泻下去,不复连接。  或许是退烧药的药力还在持续的原因,半夜里我又出了一身汗而蓦然醒来。我帮身边熟睡的徐海云把滑下床的被脚重新盖好,披上外套坐在黑暗中默默地吸了一支烟。  窗外的夜色中落着隐隐约约的雨,悄无声息的湿气挟着嗖嗖的寒意从门窗的缝隙间渗蚀逼迫进来。  等这场雨下完,冬天就到了。


第五部分第95节 同居

如今我已经回想不起徐海云确切的长相。只记得她很高,很瘦,皮肤很白。至于为什么我第一次见到她时会有惊艳的错觉,我想那是歌舞厅包厢的特殊灯光和她的浓妆综合所致。如果你不明白我这样隐晦表达的意思,你现在就可以去任何一个歌厅或酒吧拉一个从业时间超过半年的小姐出来,让她卸掉浓妆素面朝天地站到正午的阳光下——如果她能够同意你这么做的话,你就可以看清楚她真正的面目。你会发现那张脸早已适应了某种暧昧的照明环境,早已被化妆品中所饱含的挥发性化学成分和地地道道的金属铅腐蚀出特别的韵味。我想不出更好的表达,只能简单地说,那样的面容在强烈的阳光下看起来就如同长满霉斑的潮湿而斑驳的石灰墙。  毕竟1998年她才19岁,她还年轻,所以我第一次在阳光下看到她的脸的时候才没有呕吐。但是根据我的经验,如果现在我再遇见她,我极有可能已经无法认出她。  和她睡过之后,我就住在了她那里。房东偶尔过来检查房间设施和结算水电费时,会装模做样地把我们称之为“小夫妻”。但是从这个老女人脸上那种恶劣的怪笑可以看出实际情况是多么堪于嘲弄。事实上徐海云完全不像我的妻子,倒更像是我的保姆或者女佣。  她吃苦耐劳,勤俭节约,包揽一切家务。  她在我面前话很少,她根本就不善表达。她从未对我说过任何示爱的话,她只会说一些诸如“你饿了吗”、“我可以抱着你吗”这样的话,以及在我偶尔无法克制绝望地暴躁发作时默默地充当受气桶,默默地躲起来哭。  我也很少和她说话。甚至性交时都是直接动手,从不征求她的意见。她也从不拒绝。以至有一次我在进入时才发现她经期还未结束,为此我像一头疯了的野兽一般在房间里乱砸东西。当我随手抓起在沙发的角落已经放了很久的不知道是什么玩艺的一包东西狠狠地扔在房间中央的水泥地上时,我听到了玻璃的碎裂声,同时听到她惊呼一声,看到她扑过去,跪在那里,呆呆地伸着被玻璃渣划破出血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滚落。  我走过去,蹲下,扯开破皱的两层塑料袋,看见了我当初去歌舞厅探望她时买给她的那些东西。碎玻璃来自太太口服液的瓶子。她居然一样都没有动过,一直偷偷地保存到现在。  “为什么?为什么!”我扭头朝她大声怒吼,她呆呆地看着地上,说,“是你送给我的……”  我浑身颤抖,愣了很久,起身离去。门被反手摔上之后,我听到房间里传出她压抑着的哭声。  我疲惫地坐在楼梯台阶上,用双手掩住自己的脸,感到温热的眼泪在手掌和面孔间渐渐变得肮脏粘稠。我告诉自己不可以再这样粗暴的对她。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想或许我和她结婚也没什么不好,但仅仅是那一瞬之间。  期末考试前夕,我不得不潜回学校四处借资料、抄笔记。走进宿舍楼的时候,似乎所有人都被我邋遢憔悴的形象吓到了,怪异的目光从各个隐蔽的方向追随着我,但是谁也没有敢开口问任何问题。小戴故作满不在乎地宣称他曾多次在课前点名时替我喊“到”,我问他打算要几包烟,他笑着连连摆手说全是友情赞助。宋国涛把他的笔记本借给我时,小声并且隐晦地问我是否需要帮助,我告诉他没事,不用。  考完最后一门课之后,我已近乎虚脱,晃晃悠悠地走在校园里,感觉身边的一切都在冬日的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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