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与人-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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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给我的;如此种种不同的茶具,不同的技法,可以说是林林种种,花样百出,说不能尽,书之不完。
但这些在我看来,也都是花活,因为到底茶是什么味道,完全在于喝茶或品茶的人。
花茶酷似老北京,温温厚厚,茶和花的香味儿,耐闻耐喝。你可以大碗大碗大杯大杯的喝,解渴。也可以慢慢扎巴着喝,随便,没有那些许讲究。所以南方人说北京人喝茶是“牛饮”。
乌龙茶恰如闽南人,他对你的那份情意你要细细的品味,在舌尖,在上腭,在喉间,只能小盅小盅的,和着那苦涩,和着那浓香,拿捏着品茶的规矩,吃着茶点。所以闽南把喝茶说成是品茶。
龙井茶正如苏杭人,清清爽爽。朋友远近,经济往来,毫不含糊。借的是借的,必须还。给的是给的,不必还。没有什么好罗嗦的。弄不灵清的事,苏杭人不喜欢。粗鲁的北方人,大口大口地喝龙井茶,末了,抹抹嘴,说有一股青草味,把难堪和痛苦留给苏杭人。所以,龙井茶要一小口、一小口的呷,三遍过后,可以将水滤去,把茶叶吃了,真嫩。所以苏杭人把喝茶叫吃茶。
大热天,在市面上奔来跑去,外灼内热,喝什么茶都只有一个目的,解渴,茶也就没有什么味了。
大冬天,聚在一起,家长里短,外冷内寒,是什么茶也只有一个目的,暖和,茶也就没有什么味了。
我喝茶闹出好大一个误会。老和尚从陕西带给我一盒价值五百元的陕青。我特意叫来几位同道,实实在在的泡了一紫沙壶。大家刚喝一口,都不约而同“哇”地一声吐了出来。连抹嘴边说苦死了,比中药还毒人。我小心地呷了一口,真苦,没有一丝香气,也没有一点茶味。
我很委婉地打电话给老和尚。老和尚很耐心地给我说:陕青又名佛手,长在很高大的树上,春天茶树抽枝的时候,茶农连同枝条摘下来,阴成半干,一个一个搓成麻花状,再揉成一小团,所以一杯只须放一个,便可以喝半个月,你咋能泡半壶呢!?而且它清火明目,味道苦中含香,是不可多得的茶中上品呀!
末了,老和尚坠了一句:“苦,才是人间正品。”
第三部分 认知喻丽清 喝茶之意不在茶
在北京时到张抗抗家里做客,她送我几包很特别的茶包,叫作烘豆茶。我的老家在杭州,只知道杭州有龙井,从没听说过烘豆茶。
据茶包上的说明看来,这是古已有之的,因为这种茶的发明可追溯到大禹治水的时代。那茶袋中除了茶叶,还有橙子皮、黑芝麻和烤干了的青豆。泡水后喝来带有盐味,杯中青绿橙黑,色彩有趣,像喝抽象画的茶。
那茶又叫“防风神茶”。相传4000多年前浙江德清县是防风的封地,防风受禹命治水,劳苦莫名,当地人就以黑芝麻、橙子皮沏茶为其祛湿气,并以烘炒的青豆给他作为茶点。防风有一回一不小心把青豆倾入了茶中,食后神力大增,治水功成。如此吃茶法,累代相沿蔚为乡风,此茶因此别名“防风神茶”。
美国人的咖啡也有很多“异味”的,加上核仁、香草、橙子或者巧克力的等等,英国人喝茶加柠檬和糖早已司空见惯,还有茶袋里头加上草莓、黑莓什么的种种甜味,带盐味儿的茶水倒是从没听说过。
听说湖南人感冒时泡起茶来要放入许多的姜片和胡椒,喝出一身汗来才好。
台湾的泡沫红茶和加了奇花异草在里面的各式花茶也是近几年来的热发明。
前年在兰州的街边居然也看到一个摊子上放着许多干花和茶叶,一包一包的,可以按买客的喜爱任意挑选花草再配着茶叶出售,小摊因为那些玫瑰、薄荷、紫罗兰、三色叶之类的干花色彩而亮丽起来,兰州城也因为有那样的小茶摊而使我难忘至今。
这是一个新旧对抗的时代,怀旧的人依然去茶庄买茶,喝的不见得是老人茶,但茶叶还是要地道的茶叶。新新人类则去茶艺铺子买花茶,与其说喝的是茶,不如说喝的只是花饮料。花是主角,茶成了配角。
我喝着抗抗给的烘豆茶,十分希望自己也能神力大增,做点什么成就出来才好。a
第三部分 认知车前子 吃茶的心境(1)
一个人平日里散淡恬静,与世无争,轻声细语,拈花微笑,就可以说是有“吃茶的心境”了。我常常有个胡想,如果老庄思想产生的年头,茶文化已经成熟,那么,老庄思想被这茶香一熏,或许阴差阳错熏成了我们的主流文化。这也说不定。其实茶在中国的流传,差不多是与佛教的流传同步的。尽管我不信佛,但我爱茶。以至见了带“茶”字的东西,我也喜欢。南京有个地名叫“大仕茶亭”,“大仕”是不是这样的写法,我已记不清了,但“茶亭”两字,肯定是没错的。我去过不下十回,在莫愁湖附近。但每次去“大仕茶亭”的路上,还总会情不自禁地想到一座大茶亭,茅草潇潇,等待在路旁。我仿佛看见了,尽管这一带已是高楼大厦。因为“茶”字,连日本俳人小林一茶的俳句,我也极喜欢,曾经用写经体抄过一通。
1980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波兰诗人米沃什写过一首诗,有关小林一茶,有这样的句子:
白雾巨大的静默
在山丛中醒来
屋檐上凝聚着微滴
也许还有那另一座房屋
这是一个多好的吃茶地方。在我看来,还很有吃茶的心境。杯茶在手,当然是要好茶,即使身处闹市,内心里的确“还有那另一座房屋”。那房屋就是宁静的所在。
夜里睡得好,早晨起来就神清气爽,这时候,泡一杯“碧螺春”是最适宜的。我总觉得早晨是喝“碧螺春”的最佳时间段,其茶清淡,但清而丰,淡而腴,更主要是色鲜味新,能除一夜宿旧气。泡茶的器具,紫砂为上,但我泡“碧螺春”却爱用玻璃杯,为了欣赏它的茶色。我曾有一只法国造的玻璃杯,品质晶莹剔透,造型又峭拔,用它来泡“碧螺春”,像是一次中西文化的最好交流。泡“碧螺春”时,要在杯内先注上水,再加茶叶,因为它绝嫩,一如二八妙龄,太炽热了会伤了它。我在注水时,是不使杯满的,留两截手指节的余地,“碧螺春”放下后。忙把杯口凑近鼻子,香会蓬蓬地在鼻端弥漫。因为早为它留下了空间,这香就显得饱满,停伫的时间也就长些。
“碧螺春”之嫩,一个最好的证明就是隔夜开水也能泡开它,杯内注上水后,茶叶一放,照样是沉鱼落雁,是不会浮在面上的。但开水一隔夜就老了,就死了。我们现在已无条件吃上“天下第一泉”或“天下第二泉”的,吃得上的只是龙头一开,哗哗流来的自来水,只得把自来水在七石缸里存放上一夜。第二天现烧现吃。刚烧开的水是活水,沸腾的时间一长,虽然没有隔夜开水那么老,但也是风烛残年了。泡茶的水,自然很重要,尤其是“碧螺春”这二八妙龄,不配个翩翩少年是如何了得。
写到这里,我想起苏帮菜中有一款名肴,叫“碧螺虾仁”,每到“碧螺春”新茶上市之际,一些饭店就纷纷推出,作为时令菜。我在苏州生活多年,实在没吃到过一回有茶味的,就自己动手做给自己吃,并革新了一下:虾仁上好浆后,放在冰箱里冰上半小时左右,是为了使浆挂住,临下锅时,要用纱布把虾仁的水分吸干。这些都是基本法,我的革新之处是在油锅半热时,抄一撮“碧螺春”放入油锅,“碧螺春”受热后,会菊花般舒展开来,色泽金黄。这晌的油锅是茶香四溢,袅袅上升,邻居都闻得到。火候很重要,把“菊瓣”捞出,此时,它是脆的,碾碎后拌进虾仁,让它们和光同尘。我的“碧螺虾仁”真正是有“碧螺春”茶味的。烹饪界的某权威到我家小酌,尝了此菜,也大大夸奖了一番。
第三部分 认知车前子 吃茶的心境(2)
据说“碧螺春”过去叫“香煞人茶”,采茶的时候、只让处女去采,采之前上下沐浴,采下的茶叶贴放在胸口,处女的肌肤体温能增加茶的香度。后来,乾隆下江南,吃到“香煞人茶”。龙心大悦,只是觉得此茶名太俗,遂改为“碧螺春”。这只是个传说。以前人喜好皇帝,故什么都想附会到龙头老大上去。“碧螺春”的“碧”,是指茶色;“螺”是指茶形,它的每一片茶叶的形状,都是蜷曲如螺的;而“春”的解释,就说法不一了,其中有一种,说得风流蕴藉,说“碧螺春”的“春”,是指茶味温暖如春。
吃“碧螺春”茶时,读读杜牧的清词丽句,最是相得。茶水淡下来之际,一个早晨、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下午,泡一杯“白毫”,或泡一杯“龙井”。或泡一杯“紫笋”,其味自长了。
我极爱“紫笋”这名。它产于浙江长兴。长兴是茶神陆羽的故园,临近太湖,人杰地灵。我手边有一本《全唐诗话》,中有“陆鸿渐”条:
太子文学陆鸿渐,名羽,其先不知何许人。竟陵龙盖寺僧姓陆,于堤上得初生儿,收育之,遂以陆为氏。及长,聪俊多闻,学赡词逸,诙谐辩捷。性嗜茶,始创煎茶法,至今鬻茶之家,陶为其像,置于汤器之间,云宜茶足利。……鸿渐又撰《茶经》三卷,行于代。今为鸿渐形,因目为茶神,有售则祭之,无则以釜汤沃之。
这本《全唐诗话》是本伪书,伪托宋代诗人尤袤之作。但文字的气味却并不寡淡。而我前不久喝到的“紫笋”,却是伪紫笋。现在伪茶假茶太多,常常使我失了吃茶的心境,变得烦躁不安。最不利于安定团结的,在我看来,就是这些作伪造假者了。把陈年的老茶叶染上绿颜料,从枇杷叶上刮下点毛,洒到其中,以充“碧螺春”的绒头。既使消费者破财,又不利消费者的健康,如果中国有狂欢节的话,或许还说得过去,因为吃了如此新茶,舌头一伸,绿幽幽的。
江南人把吃茶,看作很重要的日常生活。饮食文化的“饮”,如果光有酒没有茶的话,是很空洞的。
江南人,尤其是苏州城里人,是不吃花茶的,如说某人不解吃茶的趣味,或茶品低下,就会很不屑地嘀咕一下:“吃花茶的”。我没有这么绝对,花茶自有花茶味,花茶宜用大壶大罐大坛大瓯地泡,水要热,趁热喝,对于花茶,用一个“喝”字,比用“吃”字传神。
喝花茶的时候,宜读元曲,宜读弹词,宜读子弟书,宜读杂文。
苏州人不吃花茶,因为当初的花茶的确来路不正。北方不产茶,茶从南方运往北方,路途遥远,但茶性敏感,容易串味,也容易霉变。运到了北方,已串味了,已霉变了,怎么办?茶商就想出个歪点子,以茉莉等花遮丑。名之为“花茶”,不料歪打正着,竟大受欢迎。当然以后走上正道,但因为出处在此,所以花茶在苏州总不是名正言顺的样子。苏州人红茶也吃得极少,主要是绿茶。
北京人把绿茶喊作“青茶”,倒也有趣。
在冬天,在雪朝,风风雨雨,能吃上一杯红茶,我想,是有福的。红茶之色,如丹枫趵梦痕。
红茶的味道,对我而言,像是往事的味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曾用过一个笔名,“宋红茶”,我祖母姓宋。我觉得这是我最好的笔名。后来我不用了。是因海宁已故老画家沈红茶先生。我再用这名,有夺人之美或占人便宜之嫌吧。沈红茶先生的绘画,我没有见过,但我真喜欢这个名字。
第三部分 认知邵燕祥 十载茶龄
我于喝茶很是外行,不懂得品高低、咂滋味。佩服南方人用小盅品功夫茶的情趣,却自愧不能。冬天没有“寒夜客来茶当酒”的那份情趣,到了三伏天,暑热中更常常做“牛饮”,只有街头喝“大碗茶”的水平。这两年来往的颇有些斯文中人,有时不免表示惊异。
说穿了毫不奇怪。
吃喝两字,喝自然指的是酒,我偶尔沾唇,没有酒量也没有酒瘾。老北京也讲究喝茶,可我喝茶才不过十年光景。
我小时候时常积食,直到上了小学,每到星期天一早起床,父母就先让我喝一碗“泻叶”。泻叶的疗效大约还是不错的,缓泻通便,清热去火。然而其味苦涩。后来见到苦茶,就想到泻叶,渴不思茶,是有来由的。
“少年十五二十时”,步入社会,那时对“上午皮包水(品茶),下午水包皮(洗澡)”的有闲生活方式自然嗤之以鼻。随后还没来得及习学风雅,就不知怎么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