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与人-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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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还记得70年代曾去安徽黄山茶林场采访上海知青,步行几十里至深山连队,四下已是云雾缭绕苍茫如海。偶得云开雾散,只见级级梯田,层层茶园,从脚下一直升上天空,犹如一架架绿色的天梯,通往九霄云外。正是采茶时节,路边房跟处处是摊开晾晒的新鲜茶叶,那两叶一芽精致标准得像是流水线上的产品,绿得发亮,嫩得叫人心疼;在我的记忆中,那些刚刚采摘下来的茶叶,就像无数扇着绿色翅膀的小蜻蜓,在山脊上等待着穿透雾气的阳光,晾晒它们被打湿的羽翼,然后成群结队地飞往各个城市的茶庄……
那一次,就在简陋的知青连队宿舍歇脚时,有个长着娃娃脸的男孩儿,用他们刚刚炒制完成的茶叶和烧开的山泉水,为我沏了一杯绿茶。那是一只特大号的搪瓷杯,几乎有半截热水瓶那么大,他信手抓了满满一大把茶叶,好像天下的茶叶都在他手心里,茶叶散落时,发出一种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豪迈与慷慨的声响;泉水更是应有尽有的,好似开闸的河流一般,汹涌而迅速地拥抱着杯中碧绿的茶叶,是润物细无声的那种默契。滚烫的泉水在杯沿冒出袅袅的热气,犹如浓密的云雾将茶园覆盖了。待我将满满一杯几乎重得端不动的绿茶举到嘴边,只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一口绿色的深潭边缘,快乐得差一点就掉落到那池碧波里去了。
那一天我从未有过那样贪婪地喝茶,酣畅淋漓、痛快淋漓。我把那满满一杯绿茶都喝干了。谢过茶主起身赶路,我怀疑自己的心肝都已经变成了绿色。
那是我一生中喝过的,真正无污染、最纯净的高山云雾茶。
能不爱绿茶?
从此,喝茶成为我生活中不可缺少、时时被惦记、牵挂的一种习惯。
每日工作之始,端一杯绿茶走进书房,心里是愉悦的,因有绿茶为我醒目清脑;繁重烦乱的工作中,因有绿茶在我桌上,自觉少了许多浮躁之气;疲惫劳累之时,饮一口绿茶,沉重的四肢顿时轻松了;心情沮丧之时,饮一杯绿茶,凡俗杂念都随水流散了;北方春天的干风中,绿茶给我湿润的滋养;雪花飘落的黄昏,绿茶是温情的抚慰,一直暖到心底的。
酒要陈,茶要新,南方人喝茶,自然是最喜新厌旧的。因而每年一过清明,到了新茶上市时节,总有家人和朋友,急切地把新茶寄来。如果喝不上刚上市的龙井新茶,这一年的春天甚至这新的一年,都还没有开始。
许多许多年,在干燥的北方,绿茶日日呵护我的身心。
许多许多年,在遥远的异乡,绿茶伴我,我把家乡时时带在身边了。
所以,绿茶究竟具有怎样实用的功能,于我是不重要的。优美的茶道仅是茶文化的外表和仪式,对于我来说,似乎也用不着刻意而为。绿茶在我,是一种淡泊、一种娴静、一种清爽、一种平和。绿茶犹如涓涓细流,汇集成生命长河,点点滴滴穿透并消融着我长途跋涉中的心灵障碍;绿茶不会仅仅用来解除危难,绿茶是大自然给予人类的精神馈赠,也是人生的一种境界———你看那片片绿叶,只需一杯清水的呼唤,就将全部的汁液奉上并溶于水中,清清淡淡,安安静静,然而,清茶留齿,气定神闲,回味深长久远。
绿茶流淌在我的血液里,伴我一生———永远的绿茶。
第三部分 认知李碧华 蜂蜜柚子茶
韩国菜和烤肉一般很浓烈,像“战场”一样。也有极端的品种,便是清,一客白萝卜牛尾汤清如奶水,原味,入口才知也是在“战场”中熬足10多小时,也很浓烈,因它装作“若无其事”,把事件淡化了。
泡菜的款式特多(传统的有100多种),一直深得民心。
但近日进攻超市的地道小品是“蜂蜜柚子茶”。连好些餐厅也马上推出冬令暖胃热饮,简称“柚子蜜”。
我喜欢柚子和一切柑橘类的香味。同柚子茶一起宣传的还有蜂蜜生姜茶和蜂蜜红枣茶。不过后者可以自己做,还可加桂圆,所以不用买。
同类产品不止一家公司制造。我信手捡了韩国农业协同组合的,没有比较过。一瓶在手,很沉重,有1000克,看来也很浓烈。卖60多元。
盒上标明无防腐剂无人造色素。据说柚子含维他命C比橙和柠檬多3倍。不过但凡经过“制作过程”的,维他命C恐怕已跑掉不少了。明明可见的是高纤、果浆、蜜糖。冲调十分容易,在开水中加入两三茶匙拌匀便可。赶稿时来一杯,好滋润。
但1000克老是喝不完。有人还把它当果酱涂在面包上吃。即使这样,一个月仍未干掉。情浓转薄。为什么不出小一号呢?
第三部分 认知林清玄 松子茶
朋友从韩国来,送我一大包生松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生的松子,晶莹细白,颇能想起“空山松子落,幽人应未眠”那样的情怀。
松子给人的联想自然有一种高远的境界,但是经过人工采撷、制造过的松子是用来吃的,怎么样来吃这些松子呢?我想起饭馆里面有一道炒松子,便征询朋友的意见,要把那包松子下油锅了。
朋友一听,大惊失色:“松子怎么能用油炒呢?”
“在台湾,我们都是这样吃松子的。”我说。
“罪过,罪过,这包松子看起来虽然不多,你想它是多少棵松树经过冬雪的锻炼才能长出来的呢?用油一炒,不但松子味尽失,而且也损伤了我们吃这种天地精华的原意了。何况,松子虽然淡雅,仍然是油性的,必须用淡雅的吃法才能品出它的真味。”
“那么,松子应该怎么吃呢?”我疑惑的问。“即使在生产松子的韩国,松于仍然被看做珍贵的食品,松子最好的吃法是泡茶。”
“泡茶?”“你烹茶的时候,加几粒松子在里面,松子会浮出淡淡的油脂,并生松香,使一壶茶顿时津香润滑,有高山流水之气。”
当夜,我们便就着月光,在屋内喝松于茶,果如朋友所说的,极平凡的茶加了一些松子就不凡起来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在遍地的绿草中突然开起优雅的小花,并且闻到那花的香气,我觉得,以松子烹茶,是最不辜负这些生长在高山上历经冰雪的松子了。
“松子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东西,但是有时候,极微小的东西也可以做情绪的大主宰,诗人在月夜的空山听到微不可辨的松子落声,会想起远方未眠的朋友,我们对月喝松子茶也可以说是独尝异味,尘俗为之解脱,我们一向在快乐的时候觉得日子太短,在忧烦的时候又觉得日子过得太长,完全是因为我们不能把握像松子一样存在我们生活四周的小东西。”朋友说。
朋友的话十分有理,使我想起人自命是世界的主宰,但是人并非这个世界唯一的主人。就以经常遗照的日月来说,太阳给了万物的生机和力量,并不单给人们照耀;而在月光温柔的怀抱里,虫鸟鸣唱,不让人在月下独享,即使是一粒小小松子,也是吸取了日月精华而生,我们虽然能将它烹茶,下锅,但不表示我们比松子高贵。
佛眼和尚在禅宗的公案里,留下两句名言:
水自竹边流出冷,
风从花里过来香。
水和竹原是不相干的,可是因为水从竹子边流出来就显得格外清冷;花是香的,但花的香如果没有风从中穿过,就永远不能为人体知。可见,纵是简单的万物也要通过配合才生出不同的意义,何况是人和松子?
我觉得,人一切的心灵活动都是抽象的,这种抽象宜于联想;得到人世一切物质的富人如果不能联想,他还是觉得不足;倘若是一个贫苦的人有了抽象联想,也可以过得幸福。这完全是境界的差别,禅宗五祖曾经问过:“风吹幡动,是风动?还是幡动?”六祖慧能的答案可以做为一个例证:“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仁者心动。”
仁者,人也。在人心所动的一刻,看见的万物都是动的,人若呆滞,风动幡动都会视而不能见。怪不得有人在荒原里行走时会想起生活的悲境大叹:“只道那情爱之深无边无际,未料这离别之苦苦比天高。”而心中有山河大地的人却能说出“长亭凉夜月,多为客铺舒”,感怀出“睡时用明霞作被,醒来以月儿点灯”等引入逻思的境界。
一些小小泡在茶里的松子,一粒停泊在温柔海边的细沙,一声在夏夜里传来的微弱虫声,一点斜在遥远天际的星光……它全是无言的,但随着灵思的流转,就有了眩目的光彩。记得沈从文这样说过:“凡是美的都没有家,流星,落花,萤火,最会鸣叫的蓝头红嘴绿翅膀的王母鸟,也都没有家的。谁见过人蓄养凤凰呢?谁能束缚着月光呢?一颗流星自有它来去的方向,我有我的去处。”
灵魂是一面随风招展的旗子,人永远不要忽视身边事物,因为它也许正可以飘动你心中的那面旗,即使是小如松子。
第三部分 认知李汉荣 竹叶茶
夏天,母亲采回青嫩的竹叶,放在开水里煎一小会儿,就成了一锅清香、碧绿的竹叶茶。
母亲说,有病治病,无病防病,喝了这竹叶茶,再注意一点儿卫生,病就不会找你的麻烦。
母亲说,竹子是虚心的植物,喝了这竹叶茶,竹子的心性就进入了你的身体。学那竹子吧,虚心才长得高,虚心才通地气达天理,虚心,才会发出悠扬的萧声和清越的笛声。
母亲说,竹子是正直的植物,根深深扎在地下,主干垂直地向天空攀援。大地有引力,天空也有引力,只服从大地的引力就长成了苔藓和杂草,既服从大地的引力又应和天空的引力,才长成这刚正伟岸的竹子。
母亲说,竹子是耐心的植物,它的路很陡,它走得很累,走几步就歇一会儿,就打一个记号,你看那些竹节,都是竹子在远行的路上打下的记号。
其实母亲没有说这么多话。母亲煎好了竹叶茶,只说了一句:孩子们,喝碗竹叶茶吧,可好喝呢。
母亲的话淡淡的,就像那淡淡的竹叶茶。
但是我总觉得母亲是有很多话要说的,她把很多话都溶进竹叶茶里了。
或者母亲根本就没有话可说。她觉得生活是淡淡的,竹叶茶是淡淡的,人活着本身就是一件淡淡的事情。
或者母亲确实有话要说,只是找不到适当的语言,在淡淡的竹叶茶之外,在淡淡的生活里,母亲,一定还有一些浓浓的心事。
前面那几段话,是我为母亲拟的,也许是我希望听到的。孩提时代,人总是希望听到温暖的话,有趣的话,有益的话,聪明的孩子,还希望听到有诗意、有哲理的话。
前面那几段话,就是我为母亲拟的充满文化味儿的话。潜意识中,我是否希望我的母亲是一个饱读诗书的“贵夫人”?
但是我的母亲没有那么多的文化,也没有告诉我们什么哲理。
我的母亲只会在夏天来临的时候,默默地、安祥地为我们煎一锅竹叶茶,然后淡淡地说:孩子,喝碗竹叶茶吧,可好喝呢。
前面那几段话,不像是我母亲说的,也不是我母亲说的。那是只要识字的人谁都可以在书本里抄录到的现成话。
又一个酷热的夏天来了。
我多么渴望回到故乡,回到母亲的身边,回到清风飒飒的竹林,捧起一碗清香的竹叶茶。
我多么渴望听到母亲那句淡淡的话:
孩子,喝竹叶茶吧,可好喝呢。
第三部分 认知妙 华 佛手茶
以前我也喝茶,红茶、绿茶、花茶都分得出来,而且知道好坏。甚至还有机缘看到陆羽的《茶经》,在云南看到古老的茶树王,在杭州看到龙井茶树和茶垅,连同龙井寺旁古人专一用来泡茶的龙井泉,连同工人炮制茶叶的整个过程。甚至还听到很多关于茶的故事,和茶人们谈茶道,观赏茶艺表演。最玄的要算把禅和茶弄在一起的佛门中人了。他们说禅中有茶,茶中有禅,习禅如品茶,品茶如习禅,大家都这么说,玄玄乎乎的,至于茶中怎么个禅味,禅中怎么个茶味,我至今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更没有体味到。禅门大德的开示中又很鲜将禅茶并讲,所以至今我的心里也还是二二乎乎的。
在玻璃杯中冲龙井茶,水不要太烫,不要盖盖,这是杭州人教给我的;在泥壶或紫沙壶中泡乌龙茶,水要开要烫,要盖严盖,这是福建人教给我的;如此种种不同的茶具,不同的技法,可以说是林林种种,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