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27-王小波门下走狗-第四波-第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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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成为共犯　　　　
　　　　第22天下午，我和034同时在开会大楼的监视器当中消失，我们回了爱国胡同，在胡同口的大众浴室里她换了一身衣服，穿着短裙出现在胡同里。那腿使得发廊的姑娘们感受到嫉妒，而小混混们则私下告诉我：“这个比上回那个女领导强多了，老兄你在哪里钓来的。”我笑着指一指开会大楼，他们就叹一口气，回家去捧《高考英语词汇三天通》去了。　　　　
　　　　回到我家里，我坐在尿渍墙对面，她背对着那堵墙。看了我坐的那破旧的弹簧沙发很久后，她突然问我说：“你对你的生活满意吗？”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她也不等我回答就对我说：“我不满意，我一下班就想跑，离开那个方砖大楼。哪怕到你这里看着地图，也比在那里强。”　　　　
　　　　“那行，我把这房转给你，正好我打算去外地打工。”我非常诚恳地看着这个女人，她却眼含恼怒地瞪着我。一会儿，她一把把我抓住，扔到床上去……不过我们谁都没说什么亲热的话，我们都是一肚子心事。按照我的说法，这一次就好像梁山好汉的投名状，古时候的土匪们凑在一起，大家就先一起杀一个人，抢一回运钞车或者生辰纲，事情干完了大家会更互相信任一些。　　　　
　　　　在那个下午034成了我的共犯，她的头枕在我的肩膀上。告诉我，市长让她来监视我的，她每天都要报告我的行踪。如果市长知道了我们俩躺在一张床上，他会派第一好汉崔大三来杀了我。我说不会吧，他都不行了，还能吃醋吗？再说我和崔大三是哥们，他一定会剜个猪心砍个猪头给市长看，一如白雪公主她后娘雇的那个猎人。　　　　
　　　　034很困惑地说，我说会杀了你，那是打比方，你大学毕业怎么连这个都听不明白呢？他至少会毁掉你的仕途，让你没办法再提升，做一辈子的小职员。我笑了笑说，那我不会辞职吗？　　　　
　　　　“还没有开会大楼的人辞职过，这就是阿里巴巴的宝库，进来之后，把出门的咒语都忘记啦！”034吃惊地问我，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想法。


开会大楼里叫春的猫开会大楼里叫春的猫：托尼熊（8）

　　　　我开始告诉她我们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辞职是不可避免的，而且要快，要在被人发现猫已经跑掉之前。现在她和熊爱国一起，是诈骗一亿公款的共犯。现在我们要做的是一项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摆脱诈骗的罪名，尽快把项目完成，大概需要六天，大楼才可以开撞，撞完之后只要发现没有猫再叫了，一切就可以解决，但是这七天之内我们必须扮演那只猫才行。　　　　
　　　　“明白了么？”讲完利害之后我回头去看她，她没回答我，刚才我讲道理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　　　　
　　　　成了共犯之后距离就拉近了许多。一连六天道德文明委员会的人都在不断提意见，说猫似乎叫得非常响亮，市长也就这个事情咨询了我的意见，我说是因为月亮，满月后的几天猫就闹得特别厉害，不过自行车好了之后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市长说：“很好，记得提醒我，不然我怕自己会忘记了自行车的事。”我相信他忘记不了，因为猫每天还在坚持叫着。　　　　
　　　　明天就要开始撞楼捉猫，今天晚上的猫叫也许就是最后一次出现了，我们在花园里尽情地叫了一番，嗓子都快破了，然后就一起向大楼的方向走，这个时候大喇叭里一个领导在喊，站住，老实点，少废话，趴下，啊不躺下，这就让人很为难，于是我们商量了一下，我就趴下，用屁股对着摄像头，而她则躺下，把胸部展示给这个领导看。　　　　
　　　　半天了都没有人来抓我们，我们于是就知道他们命令的不是我们，是有别的可疑分子出现，而我们按照规定也得在这里等着，不过这里是花园，很少有人来，倘若在这里等下去就一定会饿死人，开会大楼里的人多半都很缺心眼，他们只会等。但是我和034现在已经是开会大楼的叛徒了，我们都想不出饿死在这里有什么意义，我就要从地下爬起来，她则一把把我抱住，我们的姿势很合适，我就顺势亲吻了她。　　　　
　　　　她对我说，说点什么吧，我想了半天，心很乱，没什么好听的可说，就对她说我爱她，一般的女人会对这平庸的说法感到不满，可是她却表现得很满意，反应得很热烈———因为从小到大，她从来没听别人把自己放在爱的后面当宾语，能当宾语的只有伟大的祖国、领导和巍峨的开会大楼。市长也不会那么说，市长只会说他很欣赏她，她对于市长来说，和大堂里的汉白玉乳房们相比，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多了37℃的体温罢了。　　　　
　　　　确信领导刚才批评的不是我们之后，我们都有点激动，于是就决定在这里做点什么越轨的事情，这个时候我已经知道了市长是很难做到一晚五次的，而我似乎是开会大楼里唯一能达到这种境界的人。　　　　
　　　　如果说上一次仅仅是保证，那么这次则是真正的欢娱。后来她觉得很快活，很想叫，可是在这里胡叫是很糟糕的，于是她叫出来的是猫叫声，那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世界道德大会名誉主席兼顾问姜道德老先生听着猫叫得邪乎，忽然想起来用老百姓的方式来求得一个安眠。他拿了棍子自己跑下楼来到花园里，循着叫声到花丛当中，就看见了赤身裸体的我和034。　　　　
　　　　那一刻空气突然都凝固了，034把我一把推开，抓过衣服盖住了身体，然后跳进花草当中。我转过脸来，看见一个手执棍棒（后来知道那是洗衣房抄来的晒衣竿）的老头正盯着我看。我想既然是个老大爷，应该不会太为难年轻人吧，于是冲他尴尬地笑了笑，开始就地穿起衣服来，那老头便冲我喊了一些什么。　　　　
　　　　我还以为是个守夜的老师傅，如果当时我脑子明白点就应该知道，开会大楼没有老师傅，保安都是一米八以上五官端正的壮小伙。单看一个场面老头最多是心血澎湃一番，不至于要死要活的。坏就坏在我冲人家微笑了，而且还不躲闪一下。　　　　
　　　　“你你你，你这个年轻同志，你怎么……”　　　　
　　　　“大爷，我真不是同志，刚才那位她是个姑娘啊……”　　　　
　　　　“你……不像话，现在的年轻人简直都不像话，那天我们开会还在说，你们25岁以下的没一个好东西……没羞耻……”　　　　
　　　　“那我明天去派出所改户口，改成30岁好了……”　　　　
　　　　老头破口开骂，扭身去叫保安抓我，我才知道要糟了。我还在想如果人家也用手摇电话机电我的阴囊，用橡胶棍捣我的肋骨，我是不是应该把034招出来。狠斗私字一闪念之后，我想到我说过我爱034，还是决定不招出来的好。　　　　
　　　　不过一切思维都进行得早了一点，因为人家老头已经倒在了地下了，腿正在抽，他似乎是被气倒了。我赶紧跑过去，把他扶起来，问他摔坏了没有，这时候他已经不太能说话，于是我大声地喊保安，赶紧送老头去医院。只看见人家胸前挂的牌子上写的是“姜道德”，是经常能在电视台看见的著名道德教育家。　　　　
　　　　原来是全国乃至全世界道德第一人，看来老头心梗了，临梗前拼死喊的那句话是：猫没捉走，却把门风败坏了啊！　　　　
　　　　七离开大楼　　　　
　　　　姜道德老先生心梗之后，省长、市长、县长、厅长、局长前往医院看望或者送了花篮。市长指示：进口药、试验药、特效药、无效药，转基因药、高科技药、处方药、非处方药、中药、西药、民间偏方随便用，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把国宝人瑞级别的人类灵魂工程师救活。撞楼仪式甚至因为这个意外而推迟了两天。　　　　
　　　　这下他说不出什么了。034偷偷告诉我，医生说虽然情况缓解，估计是没有能说话的希望了。034不禁有一点欢喜，因为我们的奖金可以到手了。　　　　
　　　　我却告诉034，夜长梦多，奖金还是别想了。我们要在自行车撞楼之前离开，已经订好了两张票。她看了看那票，想了一下，还是决定跟我走。　　　　
　　　　由于老先生没办法揭穿我们学猫叫的事实，市长对我们的辞职报告感到非常奇怪，项目完成了，正要提升、奖励的时候，为什么要离开这个满是机会的金矿呢。


开会大楼里叫春的猫开会大楼里叫春的猫：托尼熊（9）

　　　　市长对我很宽容，笑着对我说，可以，来去自由，反正你还没转正。他让财务给我多开了3个月的工资，然后滚蛋。对于034，市长说，扯淡，你少捣乱。就把辞职报告扔进了纸篓。034想了想，还是扭头走了。　　　　
　　　　我和034都向市长递辞职报告的事轰动了开会大楼，这是开会大楼里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谁也没想过自己主动出去。开会大楼的人倘若出去，那就是犯了错误，是被驱逐出去。被驱赶的人在外面根本活不了，即使他们能够在胡同里找到房子住，也适应不了胡同里的下水道、肮脏的公共厕所和其他任何没见过的东西，但是我们能。他们没本事在那里工作谋生，但是我们能。　　　　
　　　　《市政府公告》　　　　
　　　　各位市民：8月6日上午9点本市开会大楼将举行大规模的“心比心”道德风化净化演出活动。届时将有大规模的自行车撞大楼捉猫仪式以及文艺演出，将通过卫星向全世界和火星金星直播。以下街道将宣布戒严：平安大道、开会大街、稳定路导向纪念碑段。　　　　
　　　　欢迎广大市民积极参与活动观看演出，没有参加演出任务的学校单位应该组织学生、职工认真收看电视台的直播。　　　　
　　　　市长：张老五（印）　　　　
　　　　撞楼那天，早晨9点仪式会准点开始。7点钟，少先队员们就排好了队等着欢呼，7点半，许多穿制服的不同队伍进入开会大楼院内。8点，许多小领导们来了。8点半，中层领导们准时来了。8点58分，市长和各国道德部长们都来了。人人脸上荡漾着开心的笑容，张灯结彩，好像节日一般。　　　　
　　　　我和034坐在候车室里看着这个节日的盛况，工作人员们欢呼着告诉旅客朋友们，大家请注意收看，小石城这次又造出了世界第一大自行车。只见开会大楼的围墙已经被拆除了一段，仪仗队簇拥之中，巨大的自行车从外面开进来，如果是美国人在天上用卫星拍我们，他们会以为张某谋导演又在导中国版的《特洛伊》。　　　　
　　　　一个小朋友在候车室里问妈妈说：“这么大的自行车谁能骑？”妈妈答不出来，就说是孙悟空。小朋友非常不满意这个答案，在那里起腻。我就帮助那妈妈解围说：“自行车么，不用骑就能走的才是自行车。”其实我没敢跟大家说，那车链盒里藏了8个壮小伙子在里面拉车链子呢。　　　　
　　　　下面是市长发表讲话，道德大会代表剪彩。这些忙完之后，市长下令，开始！自行车就开始撞大楼，一下，另一下，这些我们在火车站候车室的电视屏幕上都看到了，一群老百姓看着张大了嘴问这是做什么，034告诉大家捉猫呢，大家都说，谁设计的方案，整个就一傻逼。　　　　
　　　　034偷偷地看我，而后忍不住笑得很灿烂，我则非常不同意，因为这个傻逼就是我，当傻逼的滋味实在不好受，等市长明白过来的时候，他的感受会更加糟糕，因为他让一个傻逼给骗了。而我，看见这里有这么多人知道我干的是傻逼事，而开会大楼里只有一个034知道，我就明白我的出逃是多么英明正确。　　　　
　　　　我们准备剪票逃离小石城的时候看到电视上的惊人一幕，在又一次沉重的撞击之后，轰隆一声巨响，开会大楼呼隆哗啦地倒了下去，下面的人群发出吃惊的呼喊，候车室的人们则一阵哄笑。　　　　
　　　　我把手伸给034：“走吧，检票了。”她有点不安地攥住了我的手，仿佛栏杆外的月台和火车，是一个完全新奇而未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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