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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

4127-王小波门下走狗-第四波-第43节

小说: 4127-王小波门下走狗-第四波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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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复兴说:“不行。”    
    “就一眼,要不就半眼。”    
    阿文笑了:“你等两天吧。”自从复兴家老母狗生了小狗,复兴变得矜持了许多。这时,穿过满院红红黄黄和花花绿绿的叶子,阿文看到复红的影子在窗口一闪。接着阿文就听复红喊:“哥,你快来看看它们。”    
    复兴“噢”了一声,转脸对阿文说:“过两天再来吧,这两天我忙。”于是转身进了屋。院里只剩下阿文一个。    
    院里鸟语花香,花草艳丽。阿文站在院里,情不自禁地竖耳朵仔细听屋里发出的细细的小狗们稚嫩的叫声,然后恋恋不舍地走出了复兴家的院子。    
    这时复兴家院子外面没有人,不多远就是很长很长一块菜园,用树枝、竹竿扎成的篱笆围着。阿文走着,发现又有一只麻雀在自己头顶带着一股暖暖的气息飞了过去,飞落到复兴家的院子里,与其他麻雀们吱吱哇哇叫在了一起。就在阿文撅着嘴靠着复兴家院墙走的时候,阿文听到了里面发出的小狗的吱吱声和复兴妹妹复红甜甜的像小铃铛一样的笑声。    
    “干嘛了范文文?”阿文抬头望见同班同学王继东正站在小菜园篱笆外边,拽上边干了的丝瓜秧子。    
    阿文不愿说话。    
    “谁惹你了?”王继东又瘦又矮,像个小非洲人,牙白白的。    
    阿文下意识地说是“狗”,但接着阿文又如梦方醒地说:“不是狗,不是狗,我是说复兴家的老母狗生了一窝小狗。”    
    “你知道吗?”阿文问    
    “知道,知道,那有什么。”阿文看见他眉飞色舞地摆弄手中的干丝瓜蔓。他把干丝瓜蔓掰成一截一截的,然后扎成一捆。然后他耸着右肩,仄歪着身子把那丝瓜蔓塞进兜里。边塞边咧着嘴笑,牙齿白白亮亮地说:“狗那玩意有什么劲?这才过瘾呢。”    
    “嘛玩意啊?”阿文说。    
    “香烟。”王继东神秘兮兮地说,“可以当烟抽,这个。”他指指丝瓜蔓,“不要告诉别人。”    
    阿文看着他神采飞杨的样子。    
    “听到了吗?”王继东停止了手舞足蹈,对有点发愣的阿文说。    
    阿文使劲点了点头:“知道了,知道了。”复兴家的一窝小狗一定很好看,他想。    
    “来,你一支。”王继东掏出一截丝瓜蔓递给阿文,然后他自己也掏了一根。    
    接着他又耸着左肩,仄歪着身子从左边裤兜里掏出一盒“安全火柴”。    
    阿文看到王继东,蓝裤子下面接了两段绿裤管。    
    王继东发现阿文在看自己的裤子。他说:“我的裤子是过滤嘴的,很高级。”    
    阿文也有一条“过滤嘴”裤子。家里的裤子短了,舍不得扔掉,就接上两段裤管。    
    阿文说:“我也有两条过滤嘴裤子。”    
    说完之后两人都开心地大笑起来,仿佛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王继东一伸又细又黑的胳膊,说:“抽烟。”    
    阿文很迟疑。王继东说:“大班长,不要怕,又不是真烟。”    
    阿文是大班长。大班长要做表率。    
    范文文想,我是班长,好孩子。    
    王继东说:“来,来。”    
    那支“烟”给塞到了手里。    
    嚓———王继东在四下察看无人之后,擦着了火柴,给阿文点烟。阿文学爸爸的样子,中指、食指夹牢那支烟,把大脑袋往前凑了凑。于是很呛的一口烟直冲咽喉。范文文剧烈地咳嗽起来。    
    王继东问:“像不像真的?”然后自己像模像样地叉着腰,冲蓝蓝的、微透着粉红晚霞的天空吐了口烟。    
    王继东说:“大人能抽烟我们为什么不能?”    
    对,我们要做大人。    
    阿文边想边又使劲抽了一口。辣辣的、呛呛的。阿文想我的脸一定给烟呛得又胀又红,像大红气球。    
    抽着烟的时候,阿文又想,复兴家的大狗抱了一群小狗崽子,一定花花绿绿的。    
    于是阿文说:“王继东,你知道吧,复兴家的大母狗抱小狗了。    
    王继东又使劲抽了口烟,用非洲人一样的眼睛打量了阿文一眼。他说:“大班长,你成老太婆了,一遍遍嘟囔,和我奶奶一样。十分钟前告诉我她拾了一分钱,十分钟不到又当新鲜事跟我说。”王继东边说边表演。    
    “就这样。”他说。


开会大楼里叫春的猫黑耳朵:铸剑(2)

    然后就把双手往后一背,腰一弓,学着他奶奶的样子,抽巴着瘪瘪的嘴,满嘴漏风地说:“东东呀,奶奶刚才当街捡一分钱,奶奶刚才没告诉你吧。”王继东说:“就这样,一遍遍地没完没了。”    
    就在王继东弓着腰学他奶奶的时候,阿文心惊肉跳地发现,爸爸出现在菜园那头。瘦瘦高高的,像一棵大苇子。    
    与此同时,王继东吆喝一声:“你爸来了。”然后独自撒腿就跑。阿文一见爸就像小鸡见了老鹰一样麻了爪。这时两耳间就听爸爸喊:“范文文!”阿文像是给通了电一样转身就往相反方向逃。这时王继东已没了影子。阿文跑跑跑跑,觉得两腿像两只皮锤一样。今天菜园子这条道太长了,太长太长。阿文边跑边想,怎么回事呢?    
    阿文听到爸爸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阿文回头看,发现爸三步两步就跨到了自己的近前。爸爸脑袋高高的,像是在云里。爸一伸巨手,阿文就觉得两条腿像是自行车轮一样地空转起来。接着阿文给爸一甩,像一头小猪一样给摔到了地上。阿文“哇”地一声,叫声也像小猪。    
    “跟我回家!”爸厉声喝道,叉着腰,一口一口喘粗气。    
    于是阿文乖乖地回家。    
    爸爸走在身后说:“熊孩子不争气,好事不行,坏毛病甭教就会。”    
    这时太阳西落,霞光满天,两只麻雀低低地擦着阿文的头皮掠了过去,留下凉凉的风。阿文想,他们回家了,麻雀回家也不用学习。    
    快到家门的时候,武大爷正穿着一件带窟窿的小短褂站在街上,右手伸到褂子里面来来回回地搓泥,老远他就吆喝:“老范,你小子又惹什么祸了?”    
    第2章    
    阿文当天晚上差点没捞着吃饭。    
    爸爸把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拍在桌面上,“啪”地一声响。    
    阿文脑袋嗡地大了一下。像给雷声吓着的鸟,抬头望着爸的硬脸。阿文瞥到了爸脑顶上那挂北极星大挂钟当当地打了七下……    
    “知道为什么不让你吃饭吗?”爸问。    
    这时妈正在收拾碗筷。妈说:“范立正,为什么不让范文文吃饭?”    
    “他不配。”爸说。    
    其实当初爸把那张纸往桌上一拍,阿文就知道了爸爸为什么跑到外面把自己抓回来,为什么不让自己吃饭,为什么训自己。    
    妈笑了。文文觉得妈有时该笑时不笑,不该笑时笑。阿文低头,耸肩,听到爸很不耐烦地说:“去,去,一边子去,神经病。”    
    妈似笑非笑,把碗盘放到盆里,端着盆子出门上街边水笼头那儿刷碗去了。    
    “啪!”爸又一拍桌子,如晴空霹雳。    
    阿文给吓得原地蹦了一下。    
    这时就听爸说:“今晚你给我做题,从第一页开始,所有书上、练习册上的练习,一律做。一道题一道题地做,做不完甭想睡觉。我今晚也豁出去了。”    
    这时蚊子开始上来了。春末夏初,这些都是东北的花脚蚊子,嗡嗡围自己飞,像是哼哼着歌似的说:“范文文,范文文,坚决把你杀死!杀死!”    
    这时爸开始叹气,坐在那把暗红色木椅上,把右脚抬起来,光着的右脚后跟蹬在椅子上,伸出右手抠脚指头中间的泥。阿文不怕爸发火,就怕他叹气。    
    阿文听爸问:“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吃饭吗?”    
    “知道。”    
    “那说说看,为什么?”    
    阿文用手抓了抓屁股。屁股有点痒。    
    他说:“为了我不学好。”    
    这时妈端了碗碟回来了。爸瞥了她一眼,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范文文。    
    “说说怎么不学好了?”爸说。    
    “抽烟。”阿文说,“抽烟是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许抽烟。”    
    爸沉默了。妈正往旧碗橱里放碗,哗啦啦地响。阿文觉得肚子里咕咕咕地响。    
    我饿。阿文心里说。阿文好像听到家属院大墙外麦地里已有虫子唱歌了。    
    “还有什么?”爸说。    
    阿文不说话。    
    “啪!”爸又一次惊天动地地拍了一下桌子。    
    阿文满脑袋一震,麻麻地。好像自己的脑袋是一个大土球。球中埋了许多种子。这时种子们开始发芽了,从头上冒出来。然后土球给小芽们的根分割开,碎掉了,在阿文脚边洒了一地。    
    “我饿。”阿文小声嘟囔。    
    “饿?”爸眼瞪得很大,左手扶在桌面上。他说:“饿也活该!不学好,你爸爸的钱不是为了养活不争气的人的。”    
    阿文抬眼皮偷偷瞅了爸爸一眼。    
    “接着说!”爸左手抓起那张白卷,一甩,甩到了阿文脸上。在那张纸快要落地时,阿文赶忙抓住了它。    
    “这是怎么回事?”爸说。    
    阿文认识这张纸。是昨天发下来的数学卷子,阿文只考了60分。阿文一直是个好学生,这次没考好完全是因为闹肚子。阿文记得昨天用它擦鼻涕,然后甩在盛垃圾的簸箕里了。    
    阿文看到了那摊已干的青鼻涕,淡绿的,像是一座雾中的小山。    
    “知道为什么了吗?”    
    “知道了。”    
    “怎么回事?”    
    “我错了。爸。”    
    “说,这卷子是怎么回事?”    
    阿文两手垂在身前,捏着那张皱皱了的卷子,抬眼偷瞥了一眼爸,又垂眼看眼前的地面。    
    “我考试没考好。”阿文说,“没考好不敢给你,怕你生气。”    
    “你这样我就高兴了?”爸说,“骗我我就高兴了?”


开会大楼里叫春的猫黑耳朵:铸剑(3)

    阿文抽了一下鼻子,声音嗡嗡地说:“我扔卷子,我还抽烟,我错了。”    
    “以后还这样不?”    
    “以后不了。”    
    爸出了一口气。说:“考得差没关系,但欺骗家长,错上加错。懂吗?”    
    “懂。”阿文说。    
    “还这样吗?”    
    “不敢了。”阿文说,“我饿。”阿文声音很小。    
    爸说:“饿,本来也不该给你饭吃。”但接着说,“这次先饶了你。下次再这样我可不饶你。听清了吗?”    
    “听清了,爸。”阿文双手拿着那张试卷说。    
    于是爸起身从饭橱里给阿文拿出剩下的饭菜。饭菜还温着。他将饭菜放在桌上,对阿文说:“洗手吃饭。”    
    阿文肚子里咕咕叫着,像有一个小娃娃在里头哭。阿文感到自己也要委屈地哭。洗脸的时候,阿文的泪水禁不住流了出来。于是他便使劲洗脸。洗了很长时间,再走到屋里的时候,眼睛通红通红的。    
    爸仍坐在那儿,点了一支“大丰产”香烟。    
    “冤得慌?”爸把烟卷放在唇边。    
    阿文抽了一下鼻子。    
    爸好像又有些生气了。他说:“觉得冤就甭吃饭了。”    
    阿文说:“我不冤。”    
    “这么大了光会哭,哪像个男孩子。”    
    阿文于是默默吃饭。他恨不能一口把一个大馒头统统吞下。但是他忍着,尽量慢慢吃。    
    吃饭的时候,阿文抬眼偷偷瞥爸,发现爸爸的目光越过自己往自己身后看。阿文回了一下头,发现妈在数去年的旧月份牌。一页页地数,边数边笑。    
    阿文看出爸的目光有些浑浊。    
    爸发现阿文正在打量自己,便移开目光看着眼前的阿文。阿文赶忙低头,假装一心一意地吃饭。    
    这时阿文听爸说:“孩子,你是爸爸的希望。咱们这样的家,说家没家样,你再不争气,爸活着没什么劲。”    
    阿文听着这些话的时候,觉得又要掉泪了。忍住,忍住,他对自己说。    
    “爸,我吃完了。”    
    “吃饱了吗?”    
    “饱了。”    
    阿文拿着空碗去刷。在刷碗的时候,阿文听到爸在冲妈大声说什么。等阿文进屋的时候,爸不做声了。    
    “做作业。”爸说。    
    阿文搬了搬大木椅子,坐上去。瞅瞅在一旁望着自己的爸,掏出笔、作业本、书。    
    爸起身倒了一杯水,放在阿文旁边,然后继续坐在椅子默默地吸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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