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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收获-2006年第6期-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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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看的、脏兮兮的鳞甲,在刺眼的灯光下闪着光……突然,它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幽暗恐怖的眼睛呵。眼皮周围还有着刀刻一样的纹路,就像一个活了一百多岁的老怪物。但不知道为什么,上官雨燕觉得它在看她。它挺起了脖子,抬起了眼睛。它的鞭子一样的长尾巴轻轻地晃动着。她甚至还觉得它向她张开了两只尖尖的前爪……它在看她。温柔的,若有所思的。 
  它认识她,并且有话要对她说。 
  上官雨燕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把它涂成红色。” 
  “什么?”宠物店老板像被蛇咬一样地怪叫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在它身上涂上红色的颜料。”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喜欢它是红色的。” 
  “从来……没有过……从来。” 
  “把它涂成红色,”上官雨燕微微一笑,“每天给它吃面包虫、生菜和苹果,每天给它洗澡,晒太阳……一有时间我就会来看它的。” 
  宠物店老板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 
  “你要多少钱?”上官雨燕冷冷地、坚定地、完全不容置疑地看着他。 
   
  四 
   
  一般来说,上官雨燕每三天去一次宠物店。大致是在晚上散步的时候。她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张蜥蜴的食单—— 
  豆腐、紫甘蓝(包菜)、芜菁甘蓝、芥菜、芹菜、蒲公英、青豆角、青椒、韭菜、雪豆、葡萄、萝卜、梨。 
  上菜市的时候,她就轮番地照着买一些。这次是豆腐和包菜,下一回就是萝卜和梨。她甚至想到过自家小院里的石榴。有一次,她还真的采了一个带去,剥了皮,露出里面亮晶晶的果肉。那只蜥蜴探出头,小心翼翼地吃了点。 
  但上官雨燕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蜥蜴会喜欢吃蒲公英。 
  “不吃也没事的。我就从来没让它吃过。” 
  对于这位女客的奇怪行为,宠物店老板倒是好奇了几天,但很快也就见怪不怪了。她已经付了钱,买下了那条蜥蜴。只是和其他顾客不同的是,接下来她又付了一次钱。而补偿的结果就是:她可以不带走那条已经买下的蜥蜴。事情就是这样简单,一回生意做了两次,再没什么其他的了。 
  “昨天它没睡好呢。” 
  “来了?它等你很久了。” 
  有时,他还会和她开开玩笑。这是个还算好看的女人。她在晚上来看望寄存在店里的宠物。这女人稍稍有点怪癖……至于其他,他便再也想象不出什么了。他解嘲似地撇撇嘴,从柜子里拿出一只软牙刷,用清水轻轻刷着蜥蜴那根长长的尾巴——排便的时候,它经常会不小心把自己的尾巴弄脏,然后就显得很不高兴的样子——他一边想着,一边不时抬眼看看门外。 
  这女人该来了。她已经有好几天没来了。 
  上一次她来的时候,还出了一件小事。那只蜥蜴突然从玻璃缸里爬出来了。三下两下的,它就爬到了房子横梁那个地方,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他和女人连忙搬来一张椅子,在椅子上再叠上一张椅子。女人爬了上去,但很快就重重地摔了下来。他们改变方式,重新搬来一张桌子,把椅子放在桌子上…… 
  宠物店里充满了桌子、椅子搬动的吱嘎声,以及那女人肆无忌惮的尖叫声。 
  “我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那女人的声音,宠物店老板突然吓了一跳。他手里的软牙刷用力大了点,蜥蜴发出一声怪叫。 
  女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手里拿了一把黑伞。 
  “下雨了?” 
  “刚才打了几声雷。我不放心,过来看看它。” 
  女人放下伞,径直走向那只装着蜥蜴的玻璃缸。她蹲了下来。 
  “宝贝儿,这几天过得好吗?” 
  女人的声音很轻,很快,像尖细的竹梢划过清亮的水面。每次她用这样的声音和玻璃缸里的蜥蜴说话时,宠物店老板总要忍不住偷偷地听上几句。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心情:他总是被她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上一跳;但又总是忍不住偷偷地听上几句。 
  通常总是这样的。她定时或者不定时地来宠物店,走到玻璃缸那儿和蜥蜴说话。有时她也会回头和宠物店老板聊上几句。但更多的时候她只和蜥蜴说话。
  “能给我一杯水吗?还有一张小凳子……最好再有一把扇子。” 
  这是她通常会向宠物店老板提的要求。非常简单:一杯水、一张板凳和一把扇子。然后,她就坐在那只小板凳上,手里摇着扇子,高高兴兴地和玻璃缸里的蜥蜴聊着天。等到说累的时候,她就自己喝几口水,当然,也不会忘了给蜥蜴来上几口。 
  “今天它吃得多吗?”女人突然回头问他。 
  “呵,还可以,还可以。”他耸了耸肩膀,“早上它吃了点,下午睡了一小会儿,这天气实在是太热了……” 
  “下了雨就会好一点。” 
  “是呵,当然。那当然。” 
  外面一直传来闷闷的雷声。但不见风,更没有雨。 
  “这几天它好像瘦了。”女人并没有朝向他说话,所以听起来,她的声音显得越发细小、脆弱,好像马上就要折断似的。 
  “瘦了?不会吧。我每天都喂它虫子和苹果……” 
  “不是这个意思,”女人笑了笑。女人笑的时候,一双眼睛非常好看地舒展开来。宠物店老板愣住了,觉得她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女人摇动着手里的扇子。那是刚才宠物店老板递给她的。一把白色的扇子,扇面上空无一物。“它这几天好像心情不太好,话也说得少了。” 
  “哦,是这样呵。哈,当然,哈哈,那当然……” 
  这时店里又进来了两个客人。宠物店老板迎了上去。说话寒暄的时候,他恰好背对着女人和那只装着蜥蜴的玻璃缸。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脊背那儿有点凉,一丝一丝、一片一片的凉直透上身来。 
  其实,那女人到底在和蜥蜴说些什么,宠物店老板从来就没听清楚过。除了开头那一两句,比如说:“宝贝儿,昨晚睡得好吗?”或者“来,宝贝儿,我告诉你一件特别好玩的事。”这样的话是听明白的,但后来女人就越说越轻,声音越来越小,简直就像窸窸窣窣的耳语。但很显然,和蜥蜴说话的时候,女人是快乐的。因为在那些耳语里面,总是会夹杂了一点笑声。而等他再次屏息细听,那笑声和窸窸窣窣的微语又全都消失了。店堂里显得空荡荡的,只有一些吃吃睡睡的小动物,和一个付了两次钱的奇怪的女客。 
  有一次,他无意中发现,女人一脸笑意地和蜥蜴说话时,玻璃缸里的蜥蜴却正闭着眼睛呼呼大睡。总是这样的,天气很热的时候,它要睡上很长的时间。而天气很冷的时候则同样如此。不知怎么的,那天他有点生气,想把那只贪睡的小家伙弄醒——但就在这时,女人突然大声笑了起来。 
  她让他给她加点水,“话说多了,口干得厉害。”她朝他一笑。她笑起来的时候真是很好看的。非常好看。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来了以后,就和它说会儿话,然后再心满意足地离开,他记不清楚了。只是宠物店老板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放好一杯凉水,搬好一张小凳子,然后,再在凳子上搁一把扇子。 
  还有一次,那天她该来的,但结果却没来。快要收工关门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走到玻璃缸前,探下头去。 
  “嗨——”他叫它。 
  它好像听见了,也好像根本就没听见。它抬起头。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还摇了摇尾巴。 
  那天他盯着它看了很久。 
  有那么几个瞬间,它好像真的开口说话了。他吓了一大跳。 
   
  五 
   
  秋天到了。贝家的石榴真的熟了。 
  石榴熟的时候,树上的叶子就一片一片、一片接着一片地掉下来,掉在院子里,掉在石凳上,也掉在贝先生微微秃顶的脑袋上。 
  经过一个夏天的酷热,贝先生显得黑黝黝的,在他混纺的白衬衫外面,也套上了一件黑黝黝的外衣。不知为什么,他显得更烦恼了。 
  早餐的时候,贝先生讲起了拆迁搬家的事情。新房的钥匙已经拿到了,但贝先生心里烦着呢,烦着要装修,烦着要搬家,烦着小贝的新学校,而最让贝先生烦心的是,上官雨燕竟然说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话,“你们先搬过去吧。” 
  “什么?”贝先生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晚点搬。”上官雨燕回答得很平静。 
  贝先生张大了嘴巴,差点把刚吃下去的果酱面包吐出来。 
  上官雨燕赶着先去上班了。接下来就是小贝。小家伙近来个子长得很厉害,就连相貌也有微妙的变化。而很多个微妙加在一起,乍一看几乎就快不认识了。此时,他换上了崭新但仍然臭烘烘的白球鞋,嘴里吹了声口哨,扬长而去。 
  贝先生闷闷不乐地继续吃早饭。 
  上官雨燕近来也变了。她变得安静,踏实,并且常常若有所思。有好几次,贝先生坐在沙发上翻报纸,猛一抬头,突然发现上官雨燕正一个人微微笑着,甜丝丝的。 
  “嗳。”贝先生叫她。 
  “怎么啦?”她像突然惊醒似的,并且不知道为什么要被惊醒。 
  “你怎么啦?”贝先生很生气,并且怀疑。只有一个陷于恋爱的女人才是这样的。 
  “我?我没怎么呵。”她显得很惊讶,并且不知道别人为什么要惊讶。 
  什么也没有发生,但好像已经发生了什么。总有什么地方不那么对。但又确实没有什么不对的。生活一如既往,虽然并不熠熠闪光。 
  有好几次,那句话已经涌到贝先生的喉咙口了——我告诉你吧,上官雨燕,这世界上可没啥完美的事,所以咱们最好都不要自寻烦恼——但突然他又不想说了。是的,贝先生很生气,但他实在是不知道应该对谁生气,又是为了什么才生气。 
  就像现在,贝先生拿起了桌上的一只玻璃杯。他想狠狠地把它摔在地上。摔碎它!摔出声响来! 
  但没有。他赌气地吃着早饭,而且又一连吞下去了两块面包。 
  就在这天晚上,或许还要再过一两天,甚至好几个礼拜,等到贝家小院里的叶子掉得七零八落的时候……有一天晚上,肥白的月亮老早老早就升起来了,它笑眯眯地挂在天上,带着一丝懒洋洋的喜气。 
  宠物店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你?”宠物店老板低声叫了起来。那女人昨天刚来过。她从来没有连着两天来过这里。但确实是她,穿了一件橘红色的秋衣,脸上显得很平静。 
  “昨晚做了一个梦……”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玻璃缸走去。也不知道是和梦境相似,还是相反,玻璃缸还在原来的地方,但里面是空的。 
  她愣住了,呆在那里。 
  “对不起,原来想过几天告诉你的。”宠物店老板搓着手,吞吞吐吐地说着,“它……不见了,跑掉了。今天早上发现的。”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玻璃缸,一动不动。突然,她转过头来。 
  “宝贝儿……” 
  “它真的不见了。真的,我不骗你……”宠物店老板有点害怕。又是害怕,又是后悔。他讨好地、不知所措地看着她,“这样吧,我赔你一条,赔你一条更好的,我这儿有很多非常非常棒的蜥蜴,非常非常棒……” 
  她还是没说话,看着他。她的眼睛看着他,如同看着虚空。 
  “是叫你。”她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她冷冷地、坚定地、几乎完全不容置疑地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就是你。过来,到我这儿来,我的宝贝儿。” 
被子在黑夜飞行
田玉彬 
  外祖母家的院子有两进,当时父亲正在堂屋的灶台前做饭,我的妻子在一旁帮忙,一只兔子、几只鸡和一只狗在内院走来走去,姐姐的女儿在外院拉屎。我的外甥女蹲在中门左侧那棵大槐树下面,已经拉下了一小坨屎,她还在继续蹲着。我手里拿着卫生纸,准备在她结束时帮她擦拭。看上去她有点心不在焉,一边蹲着一边拿着一根树枝在面前地上划着什么图案。我说:“小心你的裙子!”但为时已晚,她的裙摆已经滑下来遮住了她的小屁股,并且沾到了那坨屎上。我焦急地叫她:“哎呀,你小心点啊!”外甥女蹲着往前走了几步,裙摆更是拖过了她拉下的屎,里院的那只狗闻香而至,快速地吃起来。我想起我们跟狗亲热时曾让它舔过脸,胃里一阵翻滚,赶紧上去踹它,结果不小心踹在了屎上,黄黑的粪便甚至溅到我鞋面上了。我叫着“姐姐、姐姐”,让她过来帮忙,但是没有回应,我探头向里院望去,看见姐姐正在和那只兔子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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