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一株常春藤-第8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那个人,却见他已经走到前面,于是赶忙小跑跟上去。站在家门口,见他掏出钥匙打开门,却没有马上进去,而是倚着门框,回头看着她。直到她进去,才在她身后带上门。
好长时间之后,她才忽然回想起来,似乎就是在那天之后,墨玉不再留给她背影,而是只把她的背影留给他自己。
即使来到这个新家,即使新爸爸对她宠爱有加,可心底总还是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要经常保持笑脸,可事实上没人知道她其实并不喜爱时时展现欢颜;要乖巧听话,可事实上没人知道她的性子里生来就藏遁着叛逆的一面。她像一株未成型的芭蕉,外表看似绵软,可内里却坚硬非常。
第一次和人打架,在叶一然十岁那年,原因很简单,路见不平就出手。
程墨玉赶过去的时候,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正低泣的女孩,身上挎着两只书包,墨玉认得其中一只。
办公室里,雪白的墙壁前面并排站着四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墨玉走进去,看着背影,他也认得其中一个。
老师正和两个家长谈话,内容无非就是疏于对孩子的道德教育,管教不严之类的训词。之后,四个面壁的孩子被领走两个,还有两个依旧站着。
“这位同学你有事吗?”
“老师,我是叶一然的哥哥。”
“叫你父母来!”
“我妈死了,我爸出差不在家,我就是她家长。”他想,她也不想继母参与这样的事。
他们出来的时候,门口那个女孩怯生生地递包给她。“对不起,我……”说着说着就又哭起来。
背上书包,没打算理会那女孩,一然拐着脚,一歪一歪往前走。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因为我……”女孩不放弃地跟着他们,还一边继续说着,“哥哥,求你别怪她,是因为那些人笑话我,说我……没……没妈妈,小然才会生气教训她们的,真的不是小然的错呀……”
一然停住步伐,转了转脚踝,三秒钟后,旋身冲那女孩大声喊:“胆小鬼!除了哭你还会干什么?”
女孩含糊说了声对不起就跑走了,越过一然的时候,墨玉看见那个刚刚还底气十足大喊的狼狈女孩猛地蹙起眉头。
此时的叶一然再狼狈不过了,沾满灰尘泥巴的制服,白色的袜子满是脚印,头发凌乱散下几撮,垂在耳畔额头,脸上污脏,脖子上还有处透着血的小伤口,也许最严重还是脚踝,走路已经开始有些吃力了。
她看着蹲在前面的身躯,又看看自己的一身泥土,有一会挣扎,想开口说自己还能走,可还没出口就感到脚下一阵疼,刚刚被那几个女生推搡的时候不小心崴到了脚。
他说,上来吧。
把书包转了个方向,放到身后,她爬上他的背,很瘦很瘦的脊背,也不很宽厚,与爸爸的不一样,可她心里却升起一种别样的温暖。
少年仍未长全的身体负担着女孩的全部重量,幸亏她很轻,轻的像羽毛一样,他没感觉有多少分量,可心上却感到压着某样东西,沉甸甸的,卸不下来了。
“下次打架的时候要看清形势,三对一,你有胜算吗?”
背上的女孩咯咯娇笑起来,原本安放在他肩上的小手伸到他的两耳上左右开工的扯了扯,她说,这样的话可千万不能让老爸听见。
少年也轻声笑了,夕阳撒在叠在一起的两人身上,那长长的影子,就像一只乌龟正驮着笨重的龟壳慢慢攀爬,即使辛苦,却割舍不能。
那天之后,叶一然的脚伤恢复了一个月才完全康复。
直到她能再次无障碍的又蹦又跳的时候,他送给她一样东西。
那是几粒种子,他说它们长大会变成一种叫做常春藤的植物,这种植物总是绿色,不会凋残枯败,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和永远向上攀爬的性格。他还说,它的花语是感化。这是一种他很喜欢的植物,所以希望她也能喜欢。
感化,多么强势的一个词汇,本身就带有强制的色彩与力度,即使是于潜移默化之中。
她是很喜欢这种植物,可却不喜欢它的花语。
第十七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两句话,一然坐在出租车里,看着外面正扬撒着的细小雨珠。四月的雨,犹带着深重寒气,即使此刻是下午,街上的行人已经少了很多。
她慢慢消化刚刚那通电话带给自己的冲击。
其实早在两天前,她就已经发现爸爸和阿姨总是早出晚归,看着她的时候,神情总是欲言又止,可是他们毕竟没有对她说什么,她也并不想问,因为有预感那不会是让自己开心的事。
直到刚才,她正在为楚砚的材料做翻译,忽然接到爸爸的电话,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吐出实情,他说,你外公快不行了,你过来看看吧。
她拿着电话愣了一会,忽然明白过来,本能的要说出个“不”字。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
下了出租车,她裹紧单薄的外套,不知道今天竟然这么冷,她该穿的厚实一点才对。
医院大厅,接待台的护士小姐笑着跟她打招呼,可她却目不斜视地越过,直直闯进电梯。
病房外,陈芳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程父正在门口和医生说着什么,看见她,连忙招手让她过来。
一然走到阿姨身边坐下,看了眼对面的房门。
陈芳握着一然的手,微微蹙眉,说:“已经不行了,医生说撑不过今天晚上,他现在的意识不很清醒,你还是去看看他吧,毕竟……毕竟他是你唯一的血亲了。”
“你们这两天早出晚归的忙进忙出,就是为了他?”她的声音波澜不兴。
“别总记着过去,人总要学着宽容,再怎么说他也是你外公,想想你妈,那是他女儿,而你,终归是他的孙女。”程父叹了口气,坐在她身边,眼睛看着病房上的门牌。
抽回被陈芳握住的手,一然笑起来,“这些话为什么当年就没人对他们说呢?告诉他们人要学着宽容,说我妈是他们的女儿,说我是他们的血亲,说我是他们的孙女——”
“小然!”
“小然!”
程父和陈芳同时喊住她,截住她的话。
“你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
程父临走前最后一次回头,看着仍坐在那儿的叶一然,说:“我想他会后悔,后悔当年把你一个人留下,小然,我从不后悔做你的父亲,我也不希望我的女儿做些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推开病房门,周围安静的就只剩下仪器的滴滴声。
外面仍下着小雨,没有光线的室内显得愈加阴沉,仿佛都是一片蓝灰色。
她走近,看着静静躺在病床上的人。
原来,原来他长的是这幅摸样,之前唯一一次的见面已经太过久远,这个人没有留给她记住彼此面容的时间就匆匆离去,可见是多么厌恶她。
实在无法说服自己用一颗柔软的心来面对这个正值弥留的人,他曾经带给她太多不好的记忆。
当年被爸爸收养之后,她曾经跟着爸爸去探望过那两个老人,可他们的态度依然如带走母亲那天一般,拒之门外的结果让爸爸都好生为难。
从那一刻开始,她就跟自己说,永不再与他们相见。
心里生出一种无力的恨意,可她现在恨的是自己,恨自己的软弱与动摇不坚。
看得出他已经很瘦弱了,两腮深陷,眼窝泛着灰色。她还记得当年那个从她怀里夺过母亲骨灰的男人,他的手臂强而有力,抢下的瞬间几乎带的她幼小的身体一个趔趄。何时那手臂变得这样的瘦弱了?而他的手背凸露着淡青色的血管,每个指节都有深深的纹路。
她忽然觉得心里生出某种残忍的恶意,当年那个只能仰头无助地看着他,祈求他能可怜可怜自己的小女孩已经再也用不着等待他的抉择,而此时恰恰相反,她如今才是强势的一方,他再也不能用任何一种方式伤害她。
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慢慢度过最后的时间。注意到他的枕头低下有样东西,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拿出来。
那是张皱巴巴的旧照,上面是一家三口。
男人正是眼前这个正弥留的老人,只不过张片上的他没有如今的苍老,有些发福的女人笑得端庄,而一然的视线只能纠结在两个大人中间的少女身上。
少女一身淡蓝色衣裙,长发整齐披散在肩,刘海盖着额头,一然知道为什么,因为少女的额头上有处疤,所以她总是放下头发遮住它。少女笑的浅淡,不动声色,一然知道少女那时应该不开心,因为她开心的时候从不这样笑。
“现在开心吗……”指尖划过少女的脸,青春年少,光鲜明媚,那是一然无法参与的时光,“过两天就去看你,我回来了……妈妈……”
不知过了多久,一然趴在床沿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完全黑下来。
“你……”
等她意识到那声音是床上的那个人发出的时候,他已经将氧气罩拨到一边,苍老的手指伸向她。
下意识的后退,让他的手距离自己只有几寸,却就是无法碰不到她。
一瞬间冷却下来的表情让她的脊梁也跟着挺直,原来,即便是这个样子的他,却仍然能让她退却三分。
“岚……岚……”他口中不甚清晰的念着一个字。
她知道那是谁的名字,心中刚湮灭的残忍恶意又开始升腾,她举起手里的照片,指着上面的少女,“她才是你的女儿,不是我。”
老人的呼吸开始急促,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伸出的手缩回去,紧紧抓住床单。“我……错了,错……了……”
一然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原本犀利的眼眸渐缓下来,她想到爸爸的话,不由得向前迈了一小步。
老人的眼睛变得浑浊,原本激烈起伏的胸口也慢慢平静下去,虽然已经对不准焦距,却还是将头转到她这边。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抵不住心里那处最挣扎的欲望,还是低下头将耳朵凑近他的唇,试图努力听清他的言语。
“爸爸,错了,不让你走……你……你回来,打掉孩子……岚……”
如果说叶一然的心在刚才有千分之一的松动的话,那么这句话过后无疑就已经将那颗心完全僵化。
闭了闭眼,绷紧牙关,她起身,却被床上的人一把扯住手腕,她难以置信地感觉那股手劲,竟然一时挣脱不开,这是一个人生命里最后的力量,已是强弩之末了。
老人突然睁圆了眼睛,厉声道:“你……我知道是你,你害死岚岚,为什么要把你生出来,没有你,她不会离开我们,也不会死……为什么你没有跟她一起去了……你——”
不知道最后怎么挣脱了钳制,她抚着手腕一连后退,直到撞上墙。看着他的生命迹象一点点弱下来,知道他的时间已经到头了。
呼救按钮就在不远处,她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仪器已经开始响起不规律的声音。
就这样吧,几分钟而已,再过几分钟他就彻底离开这个世界了,就再也不能伤害她。仪器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越来越清晰,那声音仿佛一根根尖刺一般戳在她的身上。
能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双腿虚软几乎支撑不住身体,面对死亡时的无助与恐惧还是在多年后再一次找上她。
最终,还是抬起手指,却停在那个红色按钮的上方。
她知道,按下去,就会有人来救他,也许还能再让他多活几个小时,可心头正烧着一把无名火,烧得她几乎体无完肤般地疼。
指尖与按钮不过几厘米的距离,可放在她心上,却有千丈远。
可是有人不打算再给她徘徊的时间了,一只温暖有力的手于下一秒包裹住她冰凉的手,将她的手指没有犹豫的按下去。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手,她知道身后的人是谁,完全将身体靠在后面的人身上,身后的人说:“有些事不去做,会后悔。”
很快,医生护士赶来,一阵忙乱中,他们被请出病房。
这是最后一次抢救,两个小时之后,那个人还是去了。
医生出来时和墨玉点点头,将空间和时间留给走廊上的两个人。
一然坐在长椅上,双手裹紧身上的衣服,细微的颤抖没有躲过他的眼,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他安静地坐在她身边,两人都不说话。
“这下真好,我妈终于不孤单了,那两个人如今都去陪她了。”她笑得很丑,眉宇间写着浓重的哀愁。
“你知不知道他刚才跟我说什么……他竟然……哈……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