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道茶-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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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逃就是三天,无缺没有任何消息。我在办公室坐立不安,不管是谁来的电话,通通以为是与无缺有关,先抢着去接,还一遍一遍地打到护士站问护士给无缺用药的情况。我真是烦躁不已,一想起无缺是一心为救妮妮落的水,就是对一个陌生的救人者也该带重礼去探望。但有个“定时炸弹”日夜守候床边,我不能去,真交起火来,不是爆炸,简直就是毁灭。
我魂不守舍。
桌上的电话又响了,一接却是新加坡长途,同学王凌菲的声音就像竹筒倒豆一样倒过来:
“特大好消息,先别晕过去,你要感谢我一辈子。”
我没有心思,提不起情绪,就说,你别故弄玄虚了。就听话筒那边急三火四地说:“我老公的公司要从大陆招文秘,他是人事部的,负责招人,还没对外发广告呢。你快把你的毕业文凭和简历传一份过来,还有我姐姐,你快告诉她。真要来了,你们这些‘老大嫚’、‘小妈妈’再找个老公一嫁,真是上天堂了,快来吧,我都等不及了。”
我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几乎要跳起来。我不是要出国吗?我打广告找到无缺不都是因为要出国才认识的吗?这几年我踏破了铁鞋,护照上只换了几个像狗像猫的拒签章,像我这种情况,如果不“寄托”(考GRE和托福)、不嫁外国大叔,想出国真是没门。真是想要的时候怎么也求不来,不想的时候,却福星满天,满脑门是硕大的馅饼,这是什么样的人生规则?
我一下子兴奋无比,欢天喜地地准备资料。猛然间又想起无缺,我走了,无缺呢?这一想,心如撞鹿,顾不上发传真,自己跳上车,直奔医院而去。
我只有躲在护士站偷看,却见无缺正在他妈的注视下,有滋有味地吃烧田鸡腿,他们母子有说有笑的,他哪里还想得起我?一时心情黯淡,自觉多余。
魂不守舍了三天,王凌菲的电话又来了。她让我把护照寄过去签证,还郑重地告诉我,在那里反签证,十成把握。她甚至开始给我和她姐姐物色租房子了。
我一时慌了手脚。真要成了,妮妮怎么办?无缺又怎么办?只好再去医院。刚上楼梯,却见韩玉洁一身黑衣,披着头发,面无血色,像个刚见天日的“白骨精”,哭哭啼啼往下跑。我疑惑地目送她的背影,想知道病房里发生的故事。但是,无缺妈仍慈爱地守在床前,只有无缺在那里叹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是否与我有关,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这里发生的任何故事,注定与三个女人的心情和命运有关,三股力量的碰撞,如同原子的裂变,这枚超能量TNT的爆发会形成一个什么样的局面?我如陷广岛,揪心等待三个女人的这台戏如何落幕。
第三部第47节:苦捱到下午
一周后,终于接到无缺的电话,他刚出了院。我正想拿出挥之不散的一百个疑问问他,却听他不带任何表情地说:“什么也别问,下午6点到火车站,买去武汉的站台票,进了5号入口,看见12号车厢就站在那里别动。”我张口要问,电话却挂上了。我努力回忆着电话里那个复杂的地址,无缺到底想干什么?在这关键时刻他居然故弄玄虚,我迟疑地看着纸上记下的文字,努力想破译这些密码,但一无所获。
苦捱到下午,我按照无缺的吩咐真的买了站台票,早早进了5号入口,远远看见12号车厢门口有站得笔直的列车员检票,有带红领章的乘警走来走去,却没见无缺的影子。
我以为进错了口,再看车身上的标识,明明标着去武汉的特快。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里,还有15分钟就开车了,无缺搞的什么鬼?
正想着,远远看见无缺左手拖着硕大的旅行包,右手挽着他妈向车厢门口走来,两个人的神情都异常的沉重。无缺要走?我心里一虚,出了一身冷汗。只见他们艰难地在车厢找到自己的位置,无缺把包放到行李架上,两个人很严肃地说着什么,他妈不停地用手绢擦眼,无缺搂住她的肩膀,拍了拍,说着什么。
透过那个窗口,我像在看一部无声电影,心里设计着剧情的发展,等待着火车一声长鸣,心爱的人离我越来越远。无缺居然想用这种方式跟我告别?是不是太冷酷了些。想到这里,眼里竟蒙上了一层泪。
马上要开车了,我不知是否应该跑过去跟他挥手告别,像演造作的电影。正想抬腿,剧情突转,却见无缺从座上站起来,很快就走到车厢门口,一眨眼就跳下了车,往这边走来。列车终于响起铃声,无缺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向他母亲的窗口飞跑,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本大红封面的书,不错!那是我写的书,50米开外也能认出来,我的《孤翅难飞》,白纸黑字的我。他要干什么?无缺把书郑重地从窗口递给他妈时,列车已经启动,我看见他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站在月台上深情地目送列车远去,然后就大步流星向我走来。
我已被他搞得一塌糊涂,大脑再也不会按逻辑往前分析,只能等他亮出最后一张诡秘底牌。
跟着沉默的无缺回到人不算多的候车室,找了个清静的角落坐下,我终于憋不住了,我问:
“你妈走了?”
“走了,再不来了。”无缺没有表情地说。
“我看见她哭了,如果是因为我,我情愿放弃。我也是当妈的,我理解她。”我沉重地叹了口气。
“不是你,这事跟你无关。”无缺转过头来望着我。我一惊,也转过来望他,千百个疑问一下子涌到嘴边。我问:
“是为你师妹?我看见她哭着跑开了,怎么会这样?”
无缺也叹了口气说,别提她了,我妈的眼泪跟她无关,她的眼泪倒跟我妈有关。这几天在医院里她始终自称是我的女朋友,我也不好当着那么多人让她下不来台。那天,我妈说无缺从小不干活,家里都宠着他。韩玉洁马上说她是独生子女,在家里也是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妈一听就告诉她说,无缺找媳妇要找贤慧能干的,还没说完,她就跑了。我有什么办法?她把感情问题当逻辑来分析,以为我妈一来,吓走了你,我就是她的,可她唯独没想到我喜不喜欢她。所以,把爱情当科学来对待注定失败。但是她又没全败,还有另一种途径解决难题……
“什么?你这个白骨精师妹又打什么主意?”我吃惊地问。我真是小看了她。
“白骨精?”无缺苦笑了一下,咧了咧嘴,马上又跌回沉重。他无奈地告诉我,昨天办完出院手续,回到学院,师弟们都问他,“老板”不让他挑头做那个攻关项目了,是不是跟救人这件事有关?其他实验室的人也在议论,无缺博士见义勇为,救起一个女孩,那女孩的妈要以身相许,非他不嫁。
“那你怎么回答?”我很气愤地站起来。
“我还能说什么,事情已经这样了,我能怎么办?”他也站起来,心事重重。我却又添了疑问。师妹韩玉洁一败涂地,我始料不及,但无缺神色不对。我如鲠在喉,看来局面似乎已经很明了了,我已做好失败的准备。
无缺说,昨天答辩前,在学院小树林里,他看见小师妹捧着已死去的真鲷鱼泪流满面,又在地上挖了个坑,将小鱼郑重地埋进去,铺上叶子。
他的心情无法诉说。答辩时,无缺一直很沉重,他先用多媒体展示,讲述了自己的论文,然后由答辩委员会的博导提问。师弟、师妹紧张地在下面看着,来给他压阵,无缺没有看到韩玉洁的身影。结束后,大家在学院礼堂外紧张地等待博导和院士们的答辩决议,无缺仍旧找不到韩玉洁。宣读决议时,无缺全票通过,会场上掌声热烈,韩玉洁还是没有出现。
“苏姗,你知道吗?我很内疚,韩玉洁真的是个不错的女孩,失去她我无法衡量得失。”
他说,人群散去后,无缺最后一个走在走廊上。师妹韩玉洁突然闪出来,她有些激动地祝贺无缺完成学业,实现了导师的愿望。无缺有些内疚地祝贺师妹也拿到了硕士学位,希望她继续在林导师门下读博士。但师妹突然叹了口气,说等不及7月4日看无缺披上博士袍接受学位了。无缺很吃惊地看着她,师妹说她的同学已在美国给她申请读博士,她明天就走。无缺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无法接受,心底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逼走了师妹。正不知如何应对,师妹突然抱住无缺,将头埋在他胸前,含着眼泪低低地说道:“谁能告诉我爱情的指数是多少,爱情的刻度又在哪里……”
我无法吃下任何东西,我似乎变成了一个帮凶,和无缺合伙谋杀了一个美丽而优秀的女孩的爱情,更无法想象自己的爱情会有什么样的答案。
胡乱吃了点东西,已到8点,我们找了个偏僻的酒吧,却有个很诱惑人的名字叫“woman scent”,我说是“女人味道”,无缺说该叫“女人香”,我们一齐走进去。因为太早,昏暗的酒吧里空无一人,找了最里面的角落坐下,只点了一壶茶。小老板挺不热情地端过来,我把蝴蝶门关上,我要把所有的疑问倒出来,我再也无法忍受了。我问:
“你妈哭,不是为我和白骨精,也是为了你,对不对?”
无缺有点犹豫地喝了口茶说,也许吧,主要还是为我哥。我哥硕士毕业后在外地工作,去年过年领回个家在农村的外来妹,我父母一看就火了,说这也太不般配了。但我哥说,他就爱这个女孩子,女孩也爱他,而且已经怀孕了,如果家里同意就明媒正娶,如果不同意,就只能和家里一刀两断。我爸气得打了他一耳光,我妈哭得伤心欲绝。我哥真走了,我一开始以为他是赌气,没想到他一去不回。上个月,他抱着孩子回家了,跟我妈说,他已经和那女孩结婚了,他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但他要恩情更要爱情,就当家里没生他,现在把这个孙子还回来,只当是他。我爸我妈气得死去活来,正在这时,我师妹打来了电话,把你我的事都告诉她了,我妈马上就赶来了。如果是你,你哭不哭?
“你父母好可怜,含辛茹苦培养了两个硕士博士,却是现在这种局面,也实在挺不公平的。”我突然对无缺妈这个衣着朴素的女人产生了好感,是因为同情,还是因为无缺?她用全部心血培育出的儿子,收获成果的却是别的女人,不管是不是我,都于心不忍。无缺打断我的思路,也似不吐不快。
他说,我父母的伤心我最能体会到。从小,我爸就对我们兄弟俩倾注了太多的苦心,他一心要培养两个天才。我们上初一的时候,他就给我们讲初二的功课,这样,我和我哥总是比同龄人多学一年,成绩也总是第一。所以,我妈以我们为荣,别人称她“英雄母亲”,她就自豪得受不了,恨不能把天下最好的东西做给我们吃。我家经济不宽裕,夏天厂里分了西瓜,她总是把一个瓜分四份,我和我哥的瓜肯定是最大最甜的,吃完了,她就又把她那一份一分为二,再给我们,看着我们吃完。我读硕士的时候,放假回家就病倒了;开学后,我妈干脆陪我回学院照顾我,我每天在教学楼里上课时看见我妈拎着买的大葱和鱼,我就知道,下课后我就可以吃到亚塔鱼饨豆腐、鸡蛋蒸肉沫,那时,我就想我用什么才能报答我父母的恩情?
无缺说完了,一下子沉默下来。我想我已经看到结局了,三个女人参与的这出戏里,我在跟一个未婚而比我年轻的女博士抢情人,我在和约定俗成的婚姻规范抢爱情,还得跟一对满怀希望的父母抢儿子。虽然结局已经注定,三个女人却没有一个是胜者,那么无缺呢?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妈对咱们两个怎么看?”我有点明知故问,却怀着秋后蚂蚱拼死挽秋的心情。
“不科隆(不可能)!”无缺突然用方言说了一句。他不忍心说出冷酷的那几个字,但我听懂了。
一时沉默,蝴蝶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尖利的笑声,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撞进吧来,很熟络地和小老板打情骂俏,看看表,快9点了,以吧为生的小姐们上班来了。浓烈的烟雾一会儿就飘进来,在这个灯红酒绿,物欲横流的陌生环境里讨论严肃的问题,我后悔我们走错了地方。
一壶茶泡得越来越没味道,乏茶喝到嘴里很勉强,我盯着杯底那几片泡酥了的叶子,恰似无缺的“二道茶